第22章 賣貨娘子
翠竹看見陳青醁回來時已經是巳時末了。
陳青醁一直到進了院門,腦子都還有些暈乎乎的。
翠竹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容少爺?”
“嗯,怎麽了?”
陳青醁回過神來。
翠竹拿手指了指,“容少爺,房間在這邊呢,你,你走錯地方了。”
陳青醁愣愣地“哦”了一聲,才發覺自己差點走到耳房裏去了。
“咳咳。”她正了正神色,說道:“無事,我在想些問題。”
她現在滿腦子還是秦玉甄那溫柔缱绻的模樣,怪不得人家總說色令智昏,看來還是很有道理的。
不過,還好,幸虧當時那丫鬟突然闖進來了,要不然……
陳青醁緩了一口氣,不行,還是去洗把臉清醒一下為好。
翠竹感覺這容少爺總是怪怪的,不過到底怪在哪,她又說不上來。
她這裏還沒想明白呢,就聽容少爺在屋裏喊了:“翠竹!”
翠竹忙進去,陳青醁從桌上一本書底下抽出一張信封。
“這是什麽?”
翠竹伸長脖子看了一眼,說:“這個啊,這是昨兒一個小厮送進來的,我尋思着大概又是請你去喝酒的帖子,就随手放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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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青醁拿着信,抽出信紙一看,只見上面潦潦草草地寫着一句話:請速來金福客棧一見。
上面不但沒有稱謂,就連署名都沒有。
陳青醁把信又翻過來,除了這句話,什麽都沒有。
“容少爺,昨兒府裏客人多,咱們忙都忙不過來,你說這人也奇怪,明知道咱們府上請客,還非要那個時候來請。”
陳青醁想了一會,問:“這信是什麽時候送進來的?”
“昨兒下午,具體時辰不太記得了……”
陳青醁收起那張信紙,臉色變得有些不太好,“等會我要出去一趟,中飯就別等我了。”
翠竹忙道:“容少爺,這都快午時了,你吃了飯去也不遲啊。”
“不用了,我可能要晚一點才能回來,還有,我出去的事,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翠竹“哦”了一聲。
陳青醁剛走幾步,又叮囑道:“就連馮四爺那裏你也別說,聽到了沒有。”
“知道了,容少爺。”
陳青醁心裏大概也猜到了來人是誰。
她進屋換了一身衣裳,便出門去了。
贇州城中南邊這塊是那些富貴官宦人家的聚集地。不過最繁華的地方當屬城北,這裏街道縱橫交錯,大小檔鋪交易繁榮,當中客棧酒樓、票號錢莊、當鋪胭脂店、魚店鹹肉鋪、米店綢緞鋪數不勝數,就是大小巷道中也有不少挑了雜貨擔子吆喝兜賣的。
陳青醁趕到那個金福客棧的時候,正是中午人來人往最熱鬧的時候。
這個客棧不大,門面也寒酸,進進出出的都是些做雜貨買賣的小生意人。
陳青醁因為換了一身極普通短打的藍衫,所以站在這裏也不算太打眼。
“喲,客官,你來這是打尖還是住店啊?”一個夥計趕緊過來問道。
“我來找個人,你們這裏是不是有個叫阿順的人?”
陳青醁說着從手裏拿出幾個銅子。
“阿順?哦,是有一個叫這個名的人。這位少爺,你等一等,我去叫他出來。”
說完那夥計拿到錢便跑進店裏去了。
不久,馮老四那個徒弟就從裏面出來了。
這人蓬着頭,一身衣服破爛不堪,看見陳青醁,眼光躲躲閃閃,也不敢叫她。
陳青醁哼了一聲,說:“走吧。”
陳青醁帶他去了一個稍微好一點的酒樓,兩人上了二樓後,阿順才開口叫了她一聲:“師姐。”
陳青醁自顧自在一張椅子坐下,問他:“你怎麽來了?”
阿順道:“我,我就是很久沒看到你和師父了,所以就來看看你們。”
陳青醁倒茶的手一頓,“看我們?順子,我可沒工夫在這裏和你耗,你要不和我說實話,我現在就走。”
“別,師姐,既然都到這一步了,我也就不瞞你了,其實,這次你和師父來江南做什麽,我都一清二楚……”
“你怎麽會知道?”
陳青醁有些不相信,那天除了她和秦天望、馮老四之外并沒有第四個人在場。
阿順笑了笑,“那天你和師父在桂香樓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果然,她怎麽就沒想到那天那麽巧,兩人一出來就碰上他了。
“所以呢,你來這裏到底是幹什麽?”
阿順笑了一下,在她對面坐下,“師姐,明人不說暗話,你們這次來江南,怕是賺的不少吧?”
陳青醁也笑了笑:“順子,這事應該與你無關吧。”
“與我無關?師姐,怎麽說咱們也是算是同門師姐弟,你們倒好,有了好處就把我一個人撇開,你們能做初一,難道還不許我做十五!”
陳青醁冷冷看着他,“順子,那你想怎麽樣?”
阿順想了想,咬牙說道:“我也不貪心,只要你們現在給我一千兩銀子,我立馬就走人。”
“一千兩?你倒是敢開口。”
阿順一下變了臉色,“怎麽?你們吃肉,難道連湯也不分我一點。”
陳青醁把背靠在椅子上,說道:“這事可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一千兩,你用腦子想一想,別說沒有,就是有,你師父會把錢拿出來嗎?”
“哼,你們不給也行,那秦家的大門在哪,我也是知道的,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去那秦老爺面前揭穿你們,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誰也撈不着好!”
陳青醁搖搖頭,“你就不該來這裏,你當這錢是好賺的麽。”
“好不好賺我不管,反正,我千裏迢迢的來了,總不能讓我空手回去,一千兩沒有,八百也成。”
陳青醁冷笑,“順子,你信不信我今天回去一告訴你師父,你明天怕就沒命活在這世上!”
阿順咽了一口唾沫,說:“我好歹也是他徒弟。”
“徒弟?既然你是他徒弟,你怎麽先來找我,你為什麽就不去找你師父!你不敢對不對,你怕他,所以你只能先來找我。”
阿順不敢說話了。
陳青醁逼問他:“你才多大,十五?十六?你以後的日子那麽長,為什麽你偏偏要來這裏,這事他們就不會再讓一個人知道,你覺得你能威脅得了誰?你能從你師父手裏安安穩穩拿走一千兩銀子?他們要你死,那還不是跟捏死個螞蟻一樣。就算你師父不下殺手,那個秦家少爺會放過你?你還想去秦家,只怕你還沒走進秦家大門,你就已經橫屍街頭了!”
阿順半晌沒有開口說話,這事他肯定也想過的。
陳青醁看着窗外,想着這事該怎麽做才好。
阿順拿手擦了一下眼睛,低聲說道:“師姐,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我在京城被那個龐老虎逼的沒有了活路,這才想起來找你們的,我,我……”
阿順低下了頭,“我知道,左右都沒路可走,我就想拼拼運氣,萬一……”
“萬一?你倒是有這種好想頭,我就怕你到時候有命拿錢沒命花。”
阿順低着頭,好半天才說道:“師姐,我也不容易,我來的時候北邊正下大雪,路上結冰不好走,有幾次我差點就凍死在路邊了,身上又沒錢,一路上有的吃就吃一頓,沒得吃就餓一頓,從京城來這裏我也算是九死一生了。可是我現在怎麽辦?我還能怎麽辦?”
陳青醁把到嘴邊的茶杯又放下,她的心情壞到了極處,這人膽小做事卻魯莽,有點小聰明,本事卻不大,又貪又蠢又貪生怕死。
“順子,你信不信我?”陳青醁盯着他。
順子擡起頭,“師姐……”
“你要是信我,這兩天你最好不要在贇州城露面,等我想辦法給你籌點錢,拿到錢後,你有多遠走多遠,以後,咱們最好不要再見面。”
“師姐,我信你。”
陳青醁從懷裏掏出一些碎銀子,“我身上就帶這麽多錢了,你先拿着,三天後正午,我在金福客棧的樓下等你。”
——
陳青醁出來的時候,特意換了這身不招眼的藍布衣衫。為了不讓人發現,她是從秦府東南邊上一個角門出來的。
從城北回來的時候,正是酉時初刻,陳青醁敲了幾聲門後,那個老花匠便給她開了門。
從這角門一路過來,這個時候,這裏行走的人應該很少了。陳青醁穿過一片小樹林子後便到了一條青石板路上。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陳青醁運氣果然還是差了那麽一點。才走沒幾步,她就看見了游廊那邊下來了一群人。
“咦,前面那個人是誰?瞧着眼熟……”
“可不是,咱們過去看看。”
這邊一雙鹞子眼的陳青醁早已把她們看了個清清楚楚,她無奈嘆了一聲,也不知是有緣千裏來相會還是冤家路窄,怎麽偏偏就碰上了這位。
“哎呀,好像是容少爺……”
“我瞧瞧,咦,還真像呢。”
幾個丫鬟大驚小怪,好像憑空冒出了一個長的和自家姑爺相像的妖怪。
還真像?
陳青醁心裏冷笑了一聲:你們眼睛都是瞎了的不成。
秦玉甄走到她跟前,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陳青醁筆直地站在那裏,她頭上綁着一頂青紗抓角兒頭巾,身上是一件半舊的藍色衣衫,腰裏系着一條鴉青縧。腳上一雙青布鞋,這身裝扮,已完全沒有那種風度翩翩的模樣了。
秦玉甄嘴角那絲笑忍也忍不住,“喲,容少爺,敢情你腰裏還落掉一樣東西沒帶吧?”
陳青醁左右看了看身上,疑惑道:“什麽東西?”
秦玉甄笑:“你腰裏不是該插一把串鼓兒麽?要不舉在手裏也成。”
說完便伏在一個丫鬟的肩上,笑的那叫一個花枝亂顫。
陳青醁一張臉都要黑了,賣貨郎就賣貨郎嘛,你笑成這樣是幾個意思。
那些丫鬟也個個忍俊不禁。
陳青醁等秦玉甄笑夠了,這才開口:“秦小姐,你笑好了沒,要是笑好了,我就要回去了。”
秦玉甄擡起頭看她,笑得嬌媚無骨入豔三分。
“你這是從哪裏來?”
陳青醁道:“不過出去随便走走。”
秦玉甄抿了抿嘴,“那就回去吧,下回,下回再讓我看見你穿成這樣,我少不得要替你找一副貨擔來配你。”
陳青醁揚揚眉,和秦玉甄擦肩一過時開口道:“我是貨郎倒無所謂,就是不知道我那賣貨娘子在哪裏?”
秦玉甄嬌哼一聲:“誰願意做賣貨娘子了……”
——
等秦大小姐回到東院時,已經剛好是酉時了。
秦玉甄進了院門,一邊走一邊吩咐丫鬟:“等明兒出去問問,容少爺的衣服做好幾身了,叫他們都上心一點。”
“知道了,小姐。”
這個時候,要準備晚飯還早了點,幾個丫鬟收拾好東西,便擠在窗下的矮榻上說話。
“诶,你們說咱們姑爺還真有趣,怪不得咱們小姐這麽喜歡她了。”
秋纭笑了笑,“可不是麽,容少爺長的招人喜歡,嘴又甜,要是和小姐成了親,那兩人一準天天都是蜜裏調油的。”
“诶,咱們小姐和姑爺還要等多久成親?”
一個丫鬟說道:“明年吧,聽何管家說,以前那片老宅差不多都重新修建好了,等過了年,再置辦好要用的東西,咱們小姐就要出門子了。”
“要等到四月份呢,哪有那麽快。”卉兒插嘴道。
秋纭道:“怎麽就不快,一過了年就沒剩多少時間了,要收拾房子,要辦嫁妝,大事小事多的很,說是兩三個月,真要忙起來,那眨眼就到了。”
說完,秋纭點了她一下,“你一個小丫頭片子又懂什麽呢。”
卉兒哼了一聲:“就你懂,就你賢能,我看你啊,比小姐還急,剛剛還說咱們姑爺長的招人喜歡呢,你莫不是想着小姐嫁了,你也好過去給姑爺做個姨娘?”
秋纭一下漲紅了臉,她一起身就撲了過去,“你這死丫頭,看我今天不揪爛你那張嘴!”
卉兒驚叫一聲,趕緊捂着頭求饒。
旁邊幾個丫鬟吱吱嘎嘎笑的合不攏嘴,“該,要是小姐聽見你這句話,還打不死你這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