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柔情(三合一)

第二天早上, 等陳青醁出大門時, 那個楊實正牽着馬在臺階下等她。

這兩天天氣雖然冷, 不過好在沒有刮風, 出去要是騎馬,也就沒那樣難受。

陳青醁站在臺階上,挽了挽手腕上的袖子。

“容少爺, 咱們今天要去哪兒?”楊實問道。

“湖西酒樓。”

楊實“哦”了一聲,說:“又是那葛少爺做東啊。”

陳青醁笑了一下, 既然有送上門來的好意,自己又何必不領情呢。

陳青醁上了馬, 兩人熟門熟路地沿着一條龜背大街往西南方向去, 大約走了七八裏地, 便可以看見一條汊港, 這條汊港雖然不大,但是兩邊店鋪酒樓卻多, 白天熱熱鬧鬧,晚上歌舞升平。

陳青醁過來的時候, 那個葛五少爺已親自站在門口等着了。

“哎呀呀,容兄, 可把你等來了。”

陳青醁翻身下馬, 一臉的笑容,“葛少爺客氣,你幾次三番地叫人拿帖子來請,我今天要不來, 就真過意不去了。”

葛五少殷勤地幫着拿過缰繩,“這說的哪裏的話,是我叨擾了容少爺才是。沒辦法,我那有幾個相識的兄弟,一定要見你,所以我也就煩兄弟你賞臉了。”

陳青醁笑而不語,她又不是什麽招財童子,誰見一見就能發財還是怎麽着。其實就是這姓葛的在人前故意顯擺,叫了她來,不過是拿她作面子,好讓人知道他有門路巴結秦家。

兩個人進了酒樓,樓上已經擺了一大桌席面,除了以前常常陪席的幾個舊相識外,還有幾個生面孔。

這些人一見她,便個個笑着過來寒暄,陳青醁和他們一一打過招呼後便落座了。這些人不是市井就是纨绔,她連名字也懶得記。

依舊是喝酒吃飯,侃大山,期間還有人喊人來唱曲子,席間有人不斷過來找她說話,陳青醁有時就淡淡地和他們說上幾句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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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拉琴唱曲的伊伊啊啊,一個圓臉大耳的胖子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去去去,唱的都啥玩意。”

“容,容少爺。”這人笑着轉過頭,“這些哪裏比得上春香樓那些姑娘唱的好聽,要不,咱們去那裏玩一玩怎麽樣?我做東,那兒的姑娘,我跟你說……”

話還沒落,葛五少伸手一個暴栗釘在了他的頭上,“你小子喝酒喝傻了吧,叫容少爺去那種地方,要是給秦小姐知道了,我看你有幾個腦袋給人砍的。”

陳青醁知道河對岸有不少的青樓翠館票號賭行,這些人,一天到晚無所事事,整天不是吃酒賭牌就是逛窯子嫖姑娘。

哦,對哦,這容少爺是秦小姐的未婚夫,要是帶她去那種地方,這秦小姐還能放過自己?

這人摸了摸自己的頭,讪笑着說道:“要不,去鴻升館也行,現在還不到未時嘛,容少爺好容易來一趟……”

啥?葛五少擡手正要教訓他,只見陳青醁臉上一笑,伸手止住了他。

“我看這位兄臺也是好意,既然這樣,我今天也正閑着,要不,咱們就去玩幾圈?”

葛五少心中一喜,那還等什麽,他忙忙安排了下去。平時這位容少爺除了喝酒吃飯外,再不肯跟他們玩在一塊的,沒想到這次歪打正着,竟然被這胖子請動了。

“容少爺,兄弟我幾次想叫你去的,就是不敢開這個口,你看,咱們等會是玩牌九還是打骰子?”葛五少殷勤問道。

陳青醁笑笑,“都可以。”

一行人出了酒樓,連馬都不用騎,過了河面上一座小石橋就到河對岸了。

鴻升館是靠河口的一間賭行,一行人一到鴻升館,那些個夥計就忙趕上來接待,“幾位爺,你們樓上請。”

這些人都是這裏的常客了,他們一來,這裏的夥計自然就知道往哪裏帶。”

“容少爺,這邊走。”葛五少伸着手請她上樓。

陳青醁點點頭,一邊走一邊觀察。

這鴻升館很大,分為樓上樓下兩層,這個時候雖然還不到未時,但來賭錢的人早早上了局,樓下早已是一片人聲鼎沸了。

一樓開的都是些小局,堆牌九,數倉,玩骰子,番攤。賭注有大有小,有十個錢一底的,也有一吊錢一底的。

上了樓,這二樓雖然才張幾桌子,但布置的很是華麗,能上來二樓來的,不是老賭手便是那些個腰杆子硬實的豪客,一底起碼一兩往上。

幾人坐定後,楊實便站在陳青醁的後面,

一個纨绔子弟說道:“既然大家都是相識的,那就不玩太大了,一兩銀子一底,容少爺,你說怎麽樣?”

陳青醁道:“入鄉随俗,我既是客,就按你們的規矩來。”

大家說好,賭局便開始了,每人先下注,莊家擲骰子砌牌。

第一把,陳青醁翻開自己手上四張牌後,搖搖頭。她把牌扣在了手裏:出師不利。

楊實老老實實在後面靠牆站着,一開始倒沒什麽,等陳青醁一連輸了十來把後,他已經急的不行了。這打牌講究的是手風,要是這陣子手風不好,那是有多少能輸多少。

牌桌上,贏錢的高興,輸錢的愁眉苦臉,陳青醁雖然輸的最多,可她臉上依舊神色自若。

“诶~梅花!通吃。”

這一把又是莊家贏,陳青醁又輸出去不少。

俗話說得好,風水輪流轉,否極泰來,等陳青醁開始坐莊時,也不知是突然借到了哪路東風,她手氣開始大好,押多少吃多少,不到半個時辰,就贏了不下百兩。

“不好意思。”陳青醁往場上說了一句,就叫楊實,“把這些錢替我收起來。”

楊實喜的抓耳撓腮,伸出手臂将桌上的錢都掃了過來。

幾輪下來後,陳青醁輸少贏多,林林總總也一共贏了二百餘兩。

葛五少自己也輸了不少,要照這樣下去,只怕是越輸越多。

他看了看空蕩蕩的錢袋,把手裏的牌丢在了桌上,“各位,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散了吧,容少爺,你看……”

陳青醁微微一笑,“确實也不早了。”

桌上那個胖子懊惱地搖了搖頭,“真是的,今兒也是走了背字了,輸了我差不多五十兩……我就不該喝酒……”

楊實喜滋滋的将銀子包好,對陳青醁說道:“容少爺,咱們走吧。”

馬拴在樓下,一行人作別後,陳青醁便轉身往回走了。

楊實一手摟着包,一手牽着馬,笑的嘴都合不攏了:“容少爺,沒想到你那麽厲害,一開始我還擔心你輸錢呢,這些人都是些老賭錢的,我就怕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嘿嘿,誰知道後面竟贏了這麽多。”

陳青醁臉上沒什麽表情,“今天我來這裏賭錢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說。”

楊實點點頭:“知道知道,這畢竟不是什麽正經事,給人知道了也不好,容少爺你放心,我嘴巴嚴着呢,一句話都不會說。”

陳青醁自打從賭行回來後心情就一直不好,一回到院裏,她就不想說話。

夜色朦朦胧胧,陳青醁半夜裏被一場噩夢吓醒,夢裏馮老大那雙血淋淋的斷手似乎還在她眼前顫抖。

馮老大的手是被人砍掉的,臨死前,他對自己說的話,陳青醁自然是記得清清楚楚。

陳青醁閉上眼,搓了搓臉,重新躺下。

第二天天光大亮,陳青醁從迷迷糊糊中醒了過來。

外面有好些人說話的聲音,陳青醁躺在床上靜靜聽了一會,原來是外頭幾個婆子拿了幾個包袱進來,說是上次給容少爺新制的衣服和鞋子有些已做好送進來了。

陳青醁穿好衣服出去,洗梳用飯完,翠竹和桃兒杏兒幾個丫鬟便七手八腳的把那些衣裳翻出來。

“這件不錯,料子好,還是今年的新樣式。”

“你們看看,還是咱們小姐眼光好,這硬面的綢子拿來做外裳最好不過了……”

陳青醁從一個屜子下面拿出了兩張銀票放在了身上。

“容少爺,要不你試試這件衣服,這件是蜀繡的,繡工好,顏色也好。”翠竹拿着衣服一臉喜悅地說道。

陳青醁回頭瞄了一眼,“先放着吧,我今天還有事要出去一趟。”

翠竹愣愣地“哦”了一聲,把手收了回來。這幾天容少爺天天出去,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麽事。

陳青醁下了石階,一路出了門,剛剛走到跨院時,卻遇見了何管家。

“容少爺,要出去啊?”何義滿臉笑容地打招呼道。

陳青醁只好下腳步,“可不是,何管家又在忙啊。”

何義:“唉,別說了,瞎忙,我這還不是被那些人纏上了,一天到晚正經事做不了,還得好吃好喝供着那些大爺們。”

“大爺們?誰啊?”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在這秦府裏,陳青醁想不出有誰能讓這個大管家頭疼。

何義苦笑道:“還有誰,就上次來交地租田租的那些人。”

陳青醁有些好奇:“不是都好幾天了,他們還在這裏?”

何義道:“要是走了倒好了,就那幾個老柴頭,固執的很,怎麽說都聽不進,他們天天吃住都擠在門房裏,打不得罵不得,趕又趕不走,我還得管着他們的茶飯,還真是讓人頭疼。”

陳青醁道:“這事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

何管家說:“容少爺,不怕你笑話啊,本來咱們也不至于為了這點子租子和他們弄僵,不過兩百畝地,多幾成少幾成也不在這上面,可那天你也知道的,小姐發話了,我還能有什麽辦法。”

陳青醁想起來了,這事要認真說起來,好像還和她有一些些關系,要是那天她不去秦玉甄眼前礙事,大概秦小姐心情就不會那麽壞,心情要是不那麽壞,大約也就不會對這些人不耐煩。

呵,陳青醁的自知之明讓她突然很不好意思起來,她笑了一下,問何義:“這事你們老爺不管?”

“管?這事是小姐才定的,老爺要是随随便便駁了小姐的決定,那小姐以後還怎麽管事?反正啊,這事就耗着吧,這麽大冷的天,我看他們還能撐多久。”

說完後,何義想起什麽,說:“容少爺,你今天要出去,那馬配好了沒有?要不要叫兩個人跟着去?”

陳青醁道:“不必了,路也不遠,一會就到了。”

午時一刻,陳青醁趕到那個金福客棧的時候,阿順已經蹲在店門口的臺矶下等着了。

他一見到陳青醁,就立馬起身走過來,陳青醁也不等他,一路往前面走去,兩個人順着路一直走到一個僻靜的巷子裏才停住腳。

陳青醁見四處無人,便從懷裏掏出兩張銀票,“這裏是二百兩,趁着今天天氣好,你最好馬上就走。”

這是她昨天讓楊實去錢莊換的,一張整整一百。

“知道了,師姐,我等會就走。”阿順伸手過來就要接。

陳青醁把手一轉,警告道:“錢我給你,只是等過了今天,最好不要讓我在贇州城裏見到你,否則……”

阿順一臉老實:“師姐,你放心,我別的東西也不要了,我立馬雇個馬車就走人。”

陳青醁看着他,好一會才說了一句:“順子,你可要好自為之。”

說完,這才将銀票遞給他。

阿順滿臉歡喜地接過來,“師姐,謝謝你,你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長爹娘……”

“走吧,我可沒福氣當你爹娘。”陳青醁面無表情說完,轉身就走了。

天色有些陰沉,那些雲低低的壓在天邊,半明半晦。

下午未時初,陳青醁回到南院,她有些疲乏地仰靠在椅背上。

翠竹抱着幾本書籍過來,陳青醁歪着頭,叫她:“去倒些水來喝。”

外面響起來一陣腳步聲,不一會,馮老四就徑直闖進來了。

“怎麽了?”

陳青醁見馮老四有些陰陰地看着翠竹,便直起身,說:“翠竹,你出去一下,我和四爺有話說。”

馮老四等翠竹出去後,便去關上了門。

“青醁。”馮老四緊緊皺着眉頭,“你猜猜我今天見着誰了?”

陳青醁問:“誰?”

“阿順。”

陳青醁拿書的手一頓,“阿順?怎麽可能,你是不是看錯了?”

“我看錯?那小子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看錯誰我還能看錯他?”

陳青醁臉色一凝,“四叔,你在哪裏見的他?”

“城北的一條街上,那小子剛好進一件估衣鋪裏,我看他身上穿的破破爛爛,大概是拿錢進去買衣裳。”馮老四冷笑一聲,“想不到那小子本事通天,一個人竟然從京城找到了這裏,看來我以前還真是小看了他。”

陳青醁把書放下,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你和他見面了沒有?”

陳青醁問。

“我可沒那麽蠢,這一打草驚蛇,事情怕就難辦了,青醁,他既然能找到這裏,怕是他早就知道了我們來這裏的事,現在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小子還真是一個麻煩。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叫人盯着他了。”

馮老四是一只老狐貍,順子來這裏要做什麽,他哪有不明白的。

陳青醁道:“四叔,這事也別急,咱們先看看他要做什麽,實在不行,咱們去見見他也無妨。”

“見?他現在怕是正四處找咱們呢,他要是一個老實的,自然不用擔心,可這小子心術一向不正,保不住就會弄出什麽幺蛾子,咱們來贇州城這麽久了,要萬一出一個什麽節外生枝,這事肯定就沒個收場。”

陳青醁笑了一下:“四叔,你也想的太多了,他畢竟才一個人,能掀起什麽風浪。咱們只要放仔細些,事情也不會那麽糟,要是他真不肯放手,咱們到時候再做打算也不遲。”

馮老四想了想,搖頭道:“你怕是給他想的簡單了,他要不想在裏面想好處,他會天南地北千裏迢迢趕到這裏來?他心裏那些彎彎繞繞我還不清楚,來都來了,他怎麽可能輕易罷手?”

陳青醁臉上神色不明,“四叔,那你的意思?”

馮老四目光一凜:“既然這樣,索性給他個一不做二不休,這事是他自找上來的,那就休怪我無情無義。”

果然,這馮老四從一開始就存了殺心,他這人生性吝啬,多疑,眼裏就見不得別人擋他財路。

“四叔,都是為了錢財而已,咱們沒必要做的這麽絕,順子那人雖然貪利,但是膽子并不大,咱們就算分他一點銀子也沒什麽,要是他收了錢能答應放手,咱們也沒必要讓他搭上條命。”

馮老四一臉不屑:“青醁,你真是想的太簡單了,咱們就算給他錢又能怎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要是給他嘗到甜頭,保不定還會再有下次,下下次,或者,你能保證他不會去秦家告密再撈一筆,這種好事他這輩子能遇上幾回?他就能輕易放手?只要我們有把柄抓在他手上,這事就斷非一時能了。”

說來說去,這馮老四是一定不放過順子了。

“反正這事你不用管,夜長夢多,還是早下手為好,等會,我就去和秦少爺商量一下,要他派人過去。”

說完他起身就要走。

“慢着!”陳青醁站起來,“四叔,何必呢,他畢竟還是你一手帶過的徒弟,這幾年跟着你四處奔波,就算不念什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父子情意,可他到底要喊你一聲師父,終不成,你真的要殺他?”

馮老四頓了一下,說:“他要是個好的,我又怎麽可能去殺他,可他現在已經是在逼我了,我還能有什麽辦法,你想想,他萬一透露些什麽出去,咱們幾個都得完蛋,青醁,你說,到時候是你死還是我死!”

陳青醁搖搖頭,她嘆人心似蛇,為了錢財,可以這樣不顧一絲情義。

馮老四道:“你也別怪我心狠,要是他不來,我依然還是他師父,他也依舊是我徒弟。你說像我們這種人,過一天是一天,又什麽時候過過舒坦日子?我現在也一把年紀了,膝下無一子半女,将來沒有這些錢財傍身,我還能落到個什麽好下場?他既然要來斷我後路,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說完,馮老四轉身便走出去了。

人到這一步,真是什麽怪像都做的出來。

陳青醁冷笑一聲,等他一走,便立馬進屋開始換衣服。

守在院子裏的翠竹先是見馮老四一臉急匆匆地走出去,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容少爺随後也大步往外面趕去了。

她怔怔地望着門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要緊的事。

這馮老四既要去找秦天望,那應該能來得及。

陳青醁出了院門,過了石橋,才到跨院就迎面碰上那卉兒丫頭。

“哎,容少爺,你,你……”卉兒伸着手叫她。

陳青醁朝前快步走,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走去了前院。

卉兒悻悻地看着她走遠,嘀嘀咕咕道:“什麽嘛,早知道我就不來了,這容少爺也真是的,這幾天也不知道在忙什麽,小姐那裏一趟也不去……”

陳青醁一路往前趕,快到正門口時,一個小厮趕上來問她:“容少爺,你這是要出去麽?”

陳青醁道:“去給我牽匹馬過來,快。”

“哦,哦,知道了。”這些在門上伺候的小厮還從來沒見過一向斯斯文文的容少爺還有這麽着急的時候,他跑到拴馬石那邊趕緊解下一匹黑馬拉了過來。

陳青醁接過缰繩後一踩馬镫躍了上去,然後勒轉馬頭,揚鞭一甩,就一路飛奔遠去了。

既然馮老四說還在這贇州城裏見過他,這順子應該還沒有出城。

陳青醁飛馬跑過幾條街道。

金福客棧前面,那夥計一見陳青醁騎馬而來,便迎了上來,“這位少爺,你今兒是……”

陳青醁打斷他的話,“那個阿順有沒有在客棧裏?”

夥計說道:“走了,他今天晌午回來過一趟,拿了點東西算了房錢就走了。”

“走了?你有沒有見他雇馬車出城?”

“這倒沒有,您瞧,靠牆那一排都是等客的馬車驢車,他要是雇車的話,我怎麽會不知道?”

果然,這個順子根本就沒出城。

陳青醁冷笑了一聲,看來自己是小看了他。

自古人心難度,畢竟心腸不同。

她下了馬,牽着缰繩慢慢往回走,她想起了馮老四的話,有些人,為什麽就是那樣自不量力。

這條路邊上歇着一些生意擔子,賣什麽的都有,有吆喝賣油鹽茶葉的,也有吆喝賣一些吃食的。

陳青醁拉着馬慢慢走着。

“哎,這位公子,你看看要不要買些好茶葉,我這裏有不少新茶……”

“這位少爺來看一看,我這有本地最好的釀鵝肉,你要不要買些嘗嘗。”

陳青醁看了一眼,拒絕道:“不用了。”

“哎哎,這位少爺,我聽你說話也不像這贇州城的,我跟你說,咱這贇州城裏最出名的就是這釀鵝了,你來這裏不嘗嘗就可惜了。”

陳青醁哪有心情聽他唠叨,她一拉缰繩,就要走。

“真是不識貨,半個時辰前,有個外地人一買就買走整整兩只,要不是說路上不方便,可能三五個他都要了……”

那個賣鵝的把布一蓋,擡頭就看見這個年輕公子一臉嚴肅的逼視過來,“你說,剛剛有個外地人,是不是說中土官話?”

賣鵝的吓了一跳,這年輕公子雖然長的斯文,但那目光卻太不和善,他生怕惹上麻煩,便老老實實說道:“是,年紀也不大,十五六歲這樣子。”

陳青醁想到了什麽,她一躍上了馬背立刻往回趕。看來,今天要是不死人,那就是上上大吉了。

既要出城回京,那就肯定要往北門那條路走,算着時間,要是順子出城的話,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到城外了。

北城門,用條石砌成的高高城牆下已經沒有了幾個行人。

陳青醁拍馬出城後,順着驿道一路追了下去,跑過了一段路後,來到了一座高高的山底下,繞過了樹木叢雜的山巒,越過幾座山崗後,再過去,便是一片荒涼徑界了。

陳青醁正猶豫着該往哪條路走,就見那邊有幾個砍柴的人驚慌地跑了過來,“快快快!咱們快去報官,好吓人,那裏竟然死了一個人……”

陳青醁一聽,立馬順着他們來的路跑過去。

這裏是一個不高的土岡,上面是一片青翠的松柏林。

一個樵夫模樣的人跌跌撞撞,一臉驚恐地攔住她,“這位公子,你快別去了,那個死人一身的血,看着可瘆人了……”

陳青醁一把推開他徑直走了過去。

前面一棵不大的松樹背後,似乎站着一個人。

陳青醁慢慢走到樹後,只見順子就那樣歪着頭靠在樹上,他雙腳離地,除心口處插着一把短刀外,脖子上還套着一條繩索,那繩索的一頭挂在樹上,他那雙眼睛暴睜着,臉上一片死灰,早已經沒有了一點生人的血色。

陳青醁靜靜站着,久久也挪不動腳步。

——

這幾天雖然還沒有刮起北風,但這天氣實在冷了不少。

翠竹縮手縮腳的從外面提了一罐熱水進來時,小丫頭杏兒正蹲在地下擦着一個銅盆。

翠竹放下罐子,輕聲問她:“容少爺還沒起床?”

杏兒道:“可不是,裏邊一點動靜也沒有,要不,翠竹姐姐你進去瞧瞧?”

翠竹想了想,“再等一等吧,自從那天容少爺從外邊回來,我瞧着她心情就一直不好,常常連飯也吃不下,咱們幾個好好伺候就行,別去跟前多嘴多舌的惹人生厭。”

丫鬟杏兒點點頭,說:“那咱們慢慢等吧。”

等陳青醁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快巳時了。

翠竹正探手去看罐子裏的熱水有沒有涼,擡頭就見容少爺出來了。

陳青醁外面穿了一件绛紅錦袍,上面繡着銀絲邊流雲紋,這是前幾天那些人送進來的新衣裳。

陳青醁在窗前坐下,叫她:“先幫我把頭發束了。”

翠竹應了,忙去屜子裏找梳子。

陳青醁坐在那裏,低着頭,一襲紅衣覆身,翠竹拿着梳子替她慢慢梳着。

陳青醁這幾天胃口不大好,整個人看上去清減了許多,現在就連肩上也單薄了不少。

翠竹看着手底下一截白皙清瘦的脖子,心裏莫名就有了些說不清的感覺,這容少爺确實也……怎麽說呢,雖說容少爺長相陰柔了一些,可平時束着頭發戴着發冠,看上去也就一文弱書生的模樣,可是像這樣把頭發放下,再加上今天這般柔弱的樣子,怎麽看都感覺有點像女子形态。

一想到這,翠竹猛然回過神來,她在心底罵了自己一句‘要死’,好端端的怎麽就把容少爺看成一個女子了。呸呸呸,翠竹打起精神,手上麻利地挽好發髻後再戴上了發冠。

陳青醁站起來,眉清目秀,寬袍大袖紅衣,風雅翩翩。

就是嘛,翠竹放下心來:這容少爺本就是一個俏郎君,也不知道自己剛才在瞎想些什麽。

陳青醁洗梳完便要出門,翠竹忙喊道:“容少爺,那早飯又不吃了麽?”

陳青醁一邊走出去,一邊說:“先擱那吧。”

從南院到東院,不過走半柱香的時間就到了,要是往那條偏僻一點的石子路過去,則更近。

陳青醁剛到東院圍牆外時,便聽見裏面傳來一陣陣笑聲。

一個丫鬟看到她,便立馬喊起來:“容少爺來了。”

陳青醁見幾個小丫鬟搬桌子的搬桌子,搬凳子的搬凳子,擺果子擺香茶,忙的不亦樂乎。

有幾個丫鬟也不知道從哪裏拿來幾把細軟的弓箭,嘻嘻哈哈你争我搶着。

陳青醁問:“你們這是幹什麽?”

一個丫鬟回到:“容少爺,你這就不知道了吧,這是咱們贇州城的習俗,等到了元宵節,那些小姐姑娘,要聚在一起比賽繡花繡香包香囊的,不過,這些年又興起了射箭投壺,誰要是比賽贏了,就能拿到彩頭的。”

哦,原來是練習射箭。

陳青醁見這院裏四處都收拾的幹淨幹淨,遠處靠牆根下還紮着一個草人,看來這秦大小姐是打算大顯身手了。

“喲,容少爺,你今兒怎麽來了。”那個卉兒抱着一盤糕點走了出來,“我還當你不來咱們這裏了呢。”

話剛說完,就見秦大小姐袅袅婷婷的從屋裏出來了。

秦玉甄今天一身月白色的暗花細絲褶緞裙,天然的明姿秀色,和陳青醁身上的銀紋雲袖紅衣一配,倒很顯得相得益彰。

陳青醁擡起頭對她笑了笑。

她這兩天确實瘦了不少,穿着這件寬袍大袖衣裳,風度是風度翩翩了,可人卻顯得過于單薄了。

秦玉甄一雙美目細細看着她。

“我這幾天有些事忙,也沒空過來看你……”陳青醁慢慢說着:“你不會怪我吧?”

秦玉甄收回目光,說:“我生什麽氣,你願意來便來。”

看來這秦大小姐說不生氣是假的。

“小姐,小姐。”卉兒拿着一把鵲畫弓一路跑來,邀功似的舉起來:“小姐你看,這把弓找着了。”

秦玉甄看了一眼神色清淡的陳青醁。見她不說話,便接過卉兒手裏的弓轉身就走。

那幾個丫鬟忙從箭筒裏找出一支一尺來長的箭,“小姐,你看這支行不行?”

秦大小姐把箭捏在手裏,左右比了又比。

陳青醁站在原地,看她那樣,不由得想笑,看來這秦小姐雖然聰明,在這種事上卻顯然不在行。

秦玉甄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離着那草人一丈多遠才站住。

這個距離?陳青醁的嘴角終于帶出一絲笑意,這麽遠,怕是随手丢過去都能中吧。

秦玉甄吩咐丫鬟:“把那草人再移過來一點……嗯,再移過去一點。”

果然,這秦小姐射箭的技術真不是蓋的,一連三支箭射出去,除了一支箭堪堪碰到了草人外,其餘兩支毫無懸念的地飄到了地上。

對,是飄到了地上。

也虧得那幾個丫鬟還拍手叫好:“小姐好厲害,這一支差點就射中了。”

秦大小姐想了想,大約覺得這個距離還是稍微遠了一點,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步,接過丫鬟遞來的箭,剛要搭上弓,只見後面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箭不是這樣搭的。”

陳青醁伸出另一只手,“這樣,把箭尾卡在弦上,把箭搭在弓的左邊……這樣。”

秦玉甄被她擁在懷裏,她微微偏過頭,眼光落在那人的手上,不同于她玉筍般纖細的手,陳青醁的手指白淨,修長,指節精致秀氣,此時這只手正半握着她的手,兩人十指貼在一起,分明而又纏綿。

“現在,用這個手指,和這個……”陳青醁用食指勾住她手指,交叉彎曲,鈎住了弓弦。

她那手心上的薄繭微微擦着她的手背,溫柔,有種無法言喻的酥酥麻麻,這讓秦大小姐心神一時無法集中,陳青醁微微低下頭,兩人靠在一起,氣息交纏。

“對,現在慢慢往後拉弦……秦小姐,注意看這裏,箭尾用這兩個手指固定,對,再往後拉。”

旁邊幾個丫鬟雖然知道容少爺是在教小姐怎樣射箭,但看兩人的姿勢,便都微微紅了臉。

秦玉甄依在她胸前,耳邊是她溫熱的呼吸,那氣息鑽進她的耳中,然後一絲絲一縷縷散發在她的體內,直到鑽進了她的心裏。

“将弦拉滿,靠近耳邊,現在看準前面……”

陳青醁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她轉了一下頭。

兩人臉龐離得太近,秦大小姐看着她,眼中似有一泓秋水,陳青醁心神一晃,差點沒能拿穩弓箭。

她現在才反應過來兩人姿勢是多麽親密,軟玉溫香在懷,手心肌膚柔嫩如脂。

陳青醁轉過頭去,“現在,我說放,你就放手……放!”

拉滿弦的箭“哧”地一聲,在空中一瞬而過後直刺進了草人中。

幾個丫鬟興高采烈地跑過去了,“真準,一箭就中了。”

秦玉甄在她懷裏纖腰一扭,轉過身來,眉間柔情似水,“你心裏藏着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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