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見棺材不掉淚

三月底的時候, 一連下了好幾場春雨, 到了初六初七, 天色才稍稍有些好轉。直至到了初九這天, 幸喜天色卻晴,風掃薄雲,土暖泥肥。

一大早, 東院裏的幾個丫鬟就進進出出端水端茶伺候了。秋纭洗了手從屋外進來,卉兒幾個正準備衣裳頭飾, 又要開匣子找釵子耳環珠花,找裝着胭脂膏子的鑲銀邊盒子, 一個個忙的不可開交。

今天秦府大開宴席, 凡贇州城稍有些頭臉的都會趕來捧場。自辰時開始, 就陸陸續續有賓客上門了, 秦府門前,駿馬穿梭, 彩車華辇來來往往。從前廳一直到後院,男賓女眷, 滿滿當當的擺上了上百桌酒席。

後廚裏,滿案的豬羊魚雞不說, 昨天上午又殺了兩頭肥水牛, 除了山珍野味外,又是美酒佳釀各色新奇的果子糕點。反正不論價錢貴重,那銀子,真正花的像淌水一樣。

前大廳裏, 到處一派喜氣洋洋,從上賓席數下去,就單單一個正廳裏就足足擺了整整齊齊一十八桌,除了這裏,左右兩邊跨院,後進的幾個小院,也都安排了席面。來的客人多,不但秦府幾個院裏的丫鬟要忙着出來招待客人,就連那些稍稍體面的婆子都要出來端茶倒水。

陳青醁今天換了那身圓領藍色缂金絲外裳,她站在那裏,清秀淡然。

因為主家人口少,作為堂親的秦天望也要忙着招呼來客。他見陳青醁臉上帶着笑和人談笑風生,便見縫插針地堆着笑走了過來。

“恭喜容少爺,賀喜容少爺!”

陳青醁收起笑容,淡淡道:“秦少爺,你說說我何喜之有?”

咳咳,秦天望讨了個無趣,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走開了。

這邊又來了好幾個客人,來人走過來笑着拱手道:“容少爺,恭喜恭喜。”

“多謝多謝,請。”

“……容少爺好福氣,再有幾天就該和秦大小姐喜結連理了,你們兩個郎才女貌,真是天設地造的一雙璧人。”

陳青醁浮起笑意連連謙辭,“幾位客氣,請,請。”

此時大廳裏的上賓席已經坐了大半,除了本地那些有名望的大鄉紳,衙門裏也來了不少人,那位和秦家有過龃龉的知府王大人雖然沒有親自前來,但還是托了安撫使司副使周呈帶了賀禮過來。

秦仲崑秦老爺還在和那幾個遠道而來的貴客談笑風生,不時捋須大笑,笑的滿面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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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世兄過獎了,你可把人誇的天上有地上無的。”

“這哪叫誇,我剛剛才和容家公子說過幾句話,人看上去斯文俊俏不說,禮數周到,才學也不錯,聽說,還很有身手。你看,現如今這等天分高強的年輕人能有幾個。”

秦仲崑大笑道:“承贊承贊。”

“你倒有福氣,令千金既然都放了定,想來這拜堂成親的日子也近了吧?”

秦仲崑笑道:“不急不急,二十二日才正式迎親嫁娶,到時候,還請各位賞光。”

“一定一定,算起來也不過十一二天的事了,世侄女成親,看來我得準備幾樣最好的賀禮才是。”

“哈哈哈,老世兄,我這半天就專等你這就話了。”

說完,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老爺。”一個常随過來低聲禀道:“老爺,小姐過來了。”

秦仲崑連忙道:“快叫她過來。”

秦玉甄進來的時候,大廳裏依舊熱鬧喧嘩,那麽多人,她進來第一眼,便看到陳青醁。

兩人視線交彙,陳青醁隐去眼中一絲陰霾,彎起唇角淡淡一笑,臉頰上露出兩個梨渦。

看的出,秦大小姐今天精心梳妝了一番,淡銀紅色的羅绫裙,頭上梳着芙蓉歸雲髻。臉上勻了一層淺淺的胭脂,紅唇鮮豔,就連那雙尖尖玉指上也用鳳仙花汁染過。玉筍紅芽,襯得美人格外明豔動人。

秦玉甄微微低着頭,從她身邊走過去。

“來來來,玉甄。”秦老爺道:“過來和兩位世伯見禮,算起來你也有幾年沒見了。”

“張世伯,林世伯。”秦玉甄微微曲腿福了福。

“哎呀,果然是女大十八變,上下不過幾年,玉甄就已經長大成人了。”

“是啊,”另一位感慨說道:“想當初我見她時才那麽點高,昔年粉團兒似的,現如今都要嫁人了。”

秦仲崑笑道:“白駒易逝,要不然我們怎麽都老了。”

……

秦玉甄抿着嘴笑不露齒,一副大家閨秀的賢淑樣。

她可沒心思和人敘舊,隔着人群,她望向陳青醁,眼神柔和。過了今天,兩人便只能在拜堂成親後才能再見面了。那邊陳青醁臉上帶着和煦的笑容和人交談,一颦一笑,只叫秦大小姐移不開眼。

午時二刻,衆賓客落座,酒菜也漸漸上完。

一直到了正廳的門,心有幽怨的秦大小姐卻還是沒能和陳青醁說上一句話。

這桌主席上,除了秦氏族裏幾位年高望重的長者外,就是秦老爺和幾個世交官紳,陳青醁隔着秦仲崑坐在右側,秦天望便坐了最下首。

按照本地習俗,筵席開始後,陳青醁便要起身敬酒,一盞一盅,也幸虧她酒量好,一輪下來,她還沒有醉過去。

廳裏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秦仲崑剛剛一杯酒下喉,就見外面跑進來一個管事人,那人一進來,便趕緊跑來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秦仲崑聽後,想了想道:“那就讓他進來。”

正坐對面下首的秦天望見他伯父臉上雖然不動聲色,但那雙眼裏卻閃過一絲憤怒。

這麽了這是?

這邊人聲喧嘩,陳青醁依舊垂着眉眼,舉着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菜。

不久,便有人進來了,大家一看,來人赫然是本城知府王大人的公子,王恩。

那王恩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着燕青夏季短衫的年輕人。

秦仲崑見廳外閃過幾個帶刀衙役,臉上便露出不滿來。看來,這王恩今天怕不是好意思。

“見過秦老爺。”

王恩今天看起來意氣風發,他過來拱手見過禮,便挺直了腰杆站在當中。

“王公子,令尊的賀禮早送來了,你既然來喝酒,那便請坐。”

秦仲崑淡淡道。

王恩笑了笑,說道:“秦老爺,您誤會了,我今天來這裏可不是為了喝這杯酒的。”

不是來喝酒的?

秦仲崑終于沉下臉來,他指着外面的衙役質問道:“王公子,你這是要幹什麽?”

大廳裏終于漸漸安靜下來。

秦天望微微冷笑了一聲,心想這姓王的是不是瘋了,這正廳裏在座的大都是贇州城的,對于先前這王公子愛慕秦家小姐的事,大家幾乎都有耳聞,看他今天這架勢,怕是故意來鬧事的了。

底下有人紛紛議論起來,“這事怎麽好相強,既然都過去這麽久了,還來鬧。”

“就是,王大人畢竟是本地父母官,他這樣做,也怕不被人恥笑……”

王恩聽人議論,臉色變了變。

“秦老爺,今天我王恩來,并不是有意和您過不去,只是事情突然,我也只好冒犯了。”

說完他轉過頭,眼睛死死盯着了正怡然自得的陳青醁。

“容少爺?”

陳青醁停下筷子擡起頭,好像這才剛剛發現了眼前這位大活人。

“喲,原來是王公子,失敬失敬。”

王恩對着她這番假惺惺的做派冷嗤一聲:“容少爺,這良辰美景,看來你今天很是得意嘛。”

周呈見勢不妙,趕緊起來勸道:“王少爺,今天可是容少爺的好日子,有什麽事,你且以後再說,大家同在這贇州城裏,這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你又何必來争這口閑氣,壞了大家的情義。”

秦天望這時也拿腔拿調地勸道:“王少爺,你這又是何必呢,當着這麽多人面,你好歹也顧着點自己的顏面不是。”

陳青醁嘴角噙着絲若有似無的笑,她望着王恩,開口道:“怎麽樣,王少爺,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就坐下喝一杯吧。”

王恩看着這一唱一和的兩人,臉上露出一絲嘲諷,他拖長聲音說道:“秦少爺,容少爺,你們兩個可別太得意,有句話叫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有的東西你們瞞得了,可有的東西可就難了。”

秦天望臉色微變,“王恩,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王恩皮笑肉不笑,“看來你們今天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秦天望忍着怒氣,說道:“王少爺,這裏可是秦府,你可不要仗着自己爹有個知府銜稱就來這裏随意撒野!”

秦仲崑望着一廳鴉雀無聲的賓客,臉色已黑成了鍋底。

王恩看了看四周望過來的目光,擡手道:“秦老爺。”他對着陳青醁用力一指,大聲道:“這個人不是容醴!她是假的!”

他這話一出口,衆人頓時被驚得目瞪口呆。

假的容少爺?

秦天望猛地站起來,“你,你血口噴人。”

“王公子……”陳青醁慢悠悠站起來,“你可不要惡意中傷,我容醴什麽時候是假的了。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可不要講鬼話。”

“我講鬼話?好!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

王恩一轉身,叫他身後那人出來,“來,你現在告訴大家,你叫什麽名字?從何處而來?”

那年輕人站了出來,他眼睛在廳裏掃視了一圈,鎮定地開口道:“我叫容醴,京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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