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再相見

秦府這幾天滿府愁雲慘霧, 秦仲崑悲傷焦急, 人瘦去了一圈不說, 不過幾日光景, 他那鬓邊的白發就多出了不少。

秦仲崑剛剛從房中出來,沒走上幾步,背一佝, 人便無力在廊下長凳上坐了下來。

何義忙上前去,“老爺?”

秦仲崑搖搖手, “無事。”

這邊卉兒扶着安嬷嬷出來,一出門口, 安嬷嬷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昨兒還好一些的, 今天這病怎麽就反複了?”

安嬷嬷這些天過來一趟哭一趟, 大家除了擔心秦玉甄的病情,又要憂心這老太太不要傷心過度哭的老病犯了。

何義只好上前勸解道:“嬷嬷, 你老人家年紀大了,先保重身體要緊, 小姐這病,或許挺一挺就過去了。”

“先扶嬷嬷回去。”秦老爺擡起頭吩咐道。

何義朝幾個丫鬟揮揮手, “好生扶着去。”

安嬷嬷擦着眼睛, 哽咽不止,“老天爺,你怎麽就這麽不長眼,你要是把她病死了, 我也不活了。”

秦仲崑低首沉默着,該想的法子,他也想過了,要是玉甄命該如此,那就真沒奈何了。他無力的靠着柱子,語氣悲痛:“想我秦家也算慈善寬厚之家,斷沒有做過什麽違法犯歹之事。神在心中,人心為神,玉甄也從不曾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她不應該是這種結局。天佑善人,我秦仲崑如今別無他求,只求老天爺凡事慈悲一些,看在我一世積福行善的份上發發憐憫,救我兒性命一回。”

何義心裏還有別的事,可現在老爺這個傷心的樣子,他幾次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秦家堂少爺秦天望自打進了監牢後,老爺便已和他恩斷義絕了。秦天望為出監牢整盡了家財打點那些衙門中人,雖然最終出得獄來,但人早已成了喪家之犬一般落魄不堪,一天到晚,除了喝酒到處罵人外已經一無是處。大約是窮困潦倒走投無路,他常常慫恿那個懷着身孕的女人來秦府門口索要錢財,若是要不到銀子,那女人便會倒在地上亂哭亂滾吵鬧撒潑鬧的盡人皆知。雖說老爺曾經吩咐過不理不睬,可畢竟堂少爺還是秦家人,來軟的不行硬的更不行。所以那女人每次一來,何義便會煩不勝煩。

唉!人到這一步了,真是什麽怪象都做的出來。今年這多事之秋,家宅不寧,要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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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冬時節,冬至還沒有到來,今年第一場雪便毫無聲息在夜裏落下。早起的時候,那些四散而蔓延交錯的樹杈上便鋪滿了薄薄一層細雪。

秦玉甄上午昏昏沉沉醒來一陣後,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一直守着她的秋纭和卉兒束手無策,秦玉甄除了昨天強撐着吃過幾口素面後,今天是已經是連藥都不肯喝一口了。

剛一入夜,秦家的婆子早早把廊檐下的燈點着了,四周寂靜,昏黃的燈光映着地上一層白雪,顯得格外清冷。

卉兒從外面倒了一盅溫水進來,秋纭起身在水裏絞了塊手帕,默默替秦玉甄擦着手臉。

秦玉甄這幾天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弄的輪流守夜的幾個丫鬟擔憂不已。

卉兒看着桌上冷掉的藥愁眉不展,竈上還煨着一罐子湯藥呢,這上次的藥還沒喝一口。

她拿着藥碗走出了門,下了石階後,她正要把湯藥倒去花根底下,冷不防就看見有人從圍牆上翻了下來,卉兒頓時驚得瞪大了眼睛,一句‘快來人啊’還沒喊出來,就看見來人走到了廊下的一盞燈光下。

她見鬼似的把眼睛睜得滾圓,“姑,姑爺。”

陳青醁停住腳步看了她一眼,“小姐呢?”

“在,在屋裏。”卉兒磕磕巴巴,“在床上躺着。”

房內隐隐有燈,陳青醁徑直走上了石階。

卉兒端着個藥碗,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秋纭聽見外面說話的聲音,正要起身時就看見陳青醁走了進來。

一見是她,秋纭眼睛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姑爺,你,你終于來了。”

陳青醁輕輕一點頭,便轉身走向了床邊。

此時躺在床上的秦玉甄虛弱不堪,一頭秀發淩亂的散在繡枕上。

昏昏沉沉中,她只覺得自己陷進了一片恍惚無邊的黑暗之中,那黑暗時而支離破碎,時而一片迷蒙,時而寂滅虛無。秦玉甄感覺身子如同一絲微塵飄飄蕩蕩沉浮于這杳冥之上,到處是混沌一片,陰霧籠罩。

陳青醁站在床邊一動不動,秋纭看不見她的表情。良久之後,她才見陳青醁在床沿上坐了下來。

秋纭嘆了一口氣,便掀開暖簾走了出去。

屋裏剩下的兩人,一個沉睡不醒,一個靜若石雕。

屋角的香爐上袅袅依依,新換的白梅香香氣淡而飄渺。坐在床邊的陳青醁眉梢間雖是疲倦,但神情不改溫和如水。燭火燈影裏,她側首靜靜地看着沉睡的秦玉甄。

才多久沒見,秦玉甄臉上沒一絲血氣,她之前的氣色全無,一縷芳魂杳杳,人早已經瘦的不成了樣。

陳青醁壓下心中抑制不住的痛苦,可以前的事卻一幕幕在她腦子裏閃過。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兩人之後的相識相知,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缱绻柔情,那些怨恨哀愁,她們相識不過一年多的時光,可是,陳青醁此時卻感覺兩人走過了大半輩子。兩人的愛恨情仇,全都深深刻在了她們心底。因為,這一世,她們的情再怎麽深,也抵不過緣分淺薄。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和秦玉甄,到底要修的多久才能有那百年花燭之情。

“玉甄,若有來世,三生石畔,你可會等我?”

“……”

“你不是想見我嗎?玉甄,你看看,我這不就來了嗎?”

“玉甄……”

深陷混沌的秦玉甄似是從遙遠的天邊緩緩歸來,她慢慢睜開了眼睛。

人生似夢,剛剛在夢裏,她再無離愁別恨,再無怨恨和傷害,再無愛恨折磨。那些錯錯對對,恩恩怨怨,都已離她遠去。沒有心痛的過往,沒有糾結的情怨。所以,她才一直不願意醒來。

陳青醁見她睜開了眼睛,這才微微直起身,自上而下的看着她。

秦玉甄躺在枕上,靜靜地望着陳青醁那雙清亮的眼睛,燭光下,兩人靜默無言。

窗外的海棠花,開了,又落了。燭光搖曳中,秦玉甄目光流轉,一念緣起,她把心錯與了她,自從後,兩人便注定了會坎坷。她們都是彼此命中的劫數,那些了不了的恩怨,斷不了的念想,舍不下的情緣,都變成了她一生的牽挂。

秦玉甄全身無力,那身體裏的病痛讓她羸弱不堪,身軀終于倒下,她神情癡癡地伸出了手,慢慢貼上陳青醁的臉頰。

“你果真好狠的心!”

陳青醁看着她,神情一如既往的內斂淡然,她就這樣清清淺淺地看着她,既不承認,也不辯解。

半垂的紗帳遮住了幾絲燈光,半明半暗間,秦玉甄的手撫過她頰邊微現的梨渦,“世上唯有人心最狠,這麽久了,你要是再不來,咱們就再無相見之期了。”

“玉甄。”陳青醁開口了,“你為什麽要這麽折磨自己?你明明知道我是什麽人,為什麽你還不願放手?玉甄,你這是何苦,你若放下,又何至于這麽痛苦。”

“你是再聰明不過的,這些為什麽,你心裏難道就不知道?陳青醁,我只問你,你……你放下了麽?”

……

陳青醁呼吸有些滞重,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好,只要她秦玉甄能放下這些癡念,她陳青醁就寧願一世孤寂。

“烏鴉怎配鸾凰對,人這一輩子這麽長,若是姻緣颠倒,那還怎麽度完這一生。我甚至,甚至什麽都不能給予你。玉甄,這天底下的好兒郎多不勝數,我,我不過一流浪的江湖女子,我何德何能能得你所愛。我怕自己會害了你,我怕會折了你的福,你算計一下,我能有什麽能值得你這樣?以後還有這麽多年,你又該如何面對世人?”

陳青醁半生沉浮坎坷,嘗盡人間辛酸,她不想秦玉甄受那種非議磨難。兩人這一世,生不能同寝死不能同葬,她又何必誤了她的終身。

“這世事茫茫,一輩子又能有多長?你問我想要什麽。”秦玉甄冰冷的手撫上她的眉眼,“這天底下的英雄好漢縱然再多,那也該我自行情願才是,陳青醁,我不是那鸾凰,你也不是那烏鴉。我只想要兩心相悅,只想要那朝朝暮暮。你要我算計什麽?算計我們天涯陌路再也不見?還是算計我們天人永隔你獨留塵世日複一日?陳青醁,你告訴我,我都這樣了,你還要我算計什麽?”

你說會折了我的福,你怕害了我,可是,現在你何曾不是在要我的命!陳青醁,你若是還不明白,這天長地久,我便留你一人去過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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