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

風飒飒乘着夜色的翅膀,在黑暗之中更加有恃無恐。

白色的SUV在濕滑的路上飛馳而過,宛如獵豹一般拐了個彎。

粗厚的輪胎濺起一攤水花,車身輕輕搖晃稍微延遲,随即以更快的速度朝出城的方向駛去。

刻意壓制怒氣的盛寧将眼睛藏在黑色雨衣的帽檐下,握緊方向盤的手指關節發白,更加用力的踩下油門。

“姚局,你請說。”

姚局背對着桌面上開着揚聲器的電話,深吸一口氣道:“你那邊怎麽樣?”

“貝小星幫着找到市局門口監控,查到韓繼恒在刺殺老丁之後,朝東邊跑去,拐過城中村之後消失了。”盛寧下意識側臉看看後視鏡繼續道:“現在知道他在這些年一直使用董浩這個名字生活,我現在先去他家裏看看。另外已經全市通緝,尤其在出城方向,入山方向已經安排沿途派出所片區幫助協查。”

“好。”姚局咬咬牙關,沿着窗戶遠眺盛寧方向——即使滿城燈光璀璨,也未照亮一方天幕,反倒連星星都沒有幾顆。頓了幾秒,姚局收回眼神坐回會議室望着桌上一疊一疊的案宗:“雨夜路滑小心。”

“姚局——老丁情況怎麽樣了?”

“剛才來了電話,說是兇器差0.1cm就中了右心室動脈,手術成功。任力在那守着,市局也派人在那陪着家屬,這次算是勉強撿了一條命。”

“從我來市局的時候,老丁就已經在值班室遇到的也就是咨詢分流...”回想起韓繼恒出手目标,盛寧很難相信對方是無差別殺人。他擡起胳膊一只手下意識摩挲着下巴,側臉瞥了一眼副駕駛上的電話,仿佛也是在試探姚局反應:“老丁參與了當年武清明系列的案件?”

未等姚局回答,盛寧自己倒搖搖頭:“能夠參與之前武清明系列案件者,也都是市局看重的人。現在不為人知無人再提留在市局值班室...也就是說局裏早就知道他在當年的調查中違規?”

“盛寧!”聽到如此大膽的推測,姚局突然喝止:“記住你的槍頭應該指向敵人,而不是自己的同事!”

“我不是那個意思,”聽到姚局制止,盛寧仿佛慶幸被制止一般的長籲一口氣:“無論過去如何痛苦,也不能沒有剝奪別人的生命的權力...”

說到這裏倒像是被提醒了一般似的——

“——她怎麽樣?”回想起山以寒跳起來暴打暴徒的場面,盛寧不由得擔心:“不關她的事,都是我沒有處理好警民關系。姚局您別怪她,那個混蛋故意挑釁,就為了鬧事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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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多少年了,性子怎麽還這麽烈呢?”提起山以寒鬧出來的糾紛,又是另一件棘手。姚局下意識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捏着眉心無奈的嘆了口氣:“之前我們去救人,生死之際群衆還要我們救他家的狗。最後我們自己人被燒傷,事情也不了了之了。我們要看的比百姓的眼光更長遠。能跟老百姓一般見識嗎?能将工作重點放在和老百姓的糾紛撕扯上嗎?我以為你做到現在這個位置,早已有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能力。現在公共關系那邊最怕出現這種警民不和的新聞,這不給想紅的人遞了一把刺傷你的刀麽?”

“他讓我領盒飯。”

“...”姚局握緊拳頭停了兩秒:“這件事你就避嫌別管,我來處理。”

“那她呢?”

“我安排現在拘留室裏呆幾天冷靜冷靜——”

“——咱那拘留室連張床都沒有,最近天氣下雨晚上風大又冷。要是餓了怎麽辦,要是渴了有人管嗎?”聽到姚局說拘留山以寒,盛寧立刻挺直脊背不甘心的反駁:“要抓怎麽不抓當時鬧事的人,偏偏只抓她!姚局你偏心,只欺負自己人!”

“我TM#¥%——”

盛寧閉上眼睛,承受着姚局對自己祖宗最直接的慰問。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算知道明明是韓繼恒設的圈套,她一個人呆着也不會放過自己。現在已經開始不吃不喝,我勸你盡快把心思放在追捕嫌疑人身上,以免拉着小寒陪葬。”姚局深吸一口氣,坐在桌前開始看從頭至尾所有案宗:“有人看着,總比一個人呆着好。現在嫌疑人已經确定,案情已經明朗,抓捕韓繼恒是當下重中之重。這麽多年她都挺過來了,等案件破了,給你放假自己勾引。”

“——嗯。嗯嗯嗯????”本來還想說些什麽,盛寧最終還是決定等見面了自己說。

等到街上的汽車越來越少,表盤速度越來越快,終于到達城郊一處廢棄的表廠。

引擎突然安靜的聲音反倒在寂靜的淩晨有些突兀。

盛寧拿起電話翻看着貝小星提供的內容——

董浩,原名韓繼恒,17歲(懷疑有改)。根據之前網絡報道,董浩在兒時經常參與當地勝天集團組織的企業開幕表演活動。沒多久國內模仿韓國開始建立練習生機制,便一直在勝天娛樂旗下學習、工作。直到今年年初,他在某選秀節目中未成功出道,勝天娛樂找了借口解除了與他的合同。

“被辭職,或許就是他實施殘暴殺戮的導火線。”盛寧将手機放下,擡起頭望着被路邊梧桐樹葉遮擋的四層小樓——

來之前盛寧調查過,表廠前面有一棟四層小樓,一樓二樓作為辦公室,三樓四樓作為員工宿舍,後面的廣闊的空地旁是廢棄封鎖的廠房倉庫。

十年之前想要成為表廠的員工,幾乎是千分之一的成功率。

每到中午吃飯的時候,鈴聲一響,人潮洶湧。

每到節假日發職工福利,大家将私家車停在廠房空地上,所有人洋溢着幸福驕傲的微笑一起打開後備箱,等着填滿。

盛寧擡起頭望着四層宿舍樓,爬山虎肆無忌憚的在黑暗中張牙舞爪,破碎的窗戶在寒風中搖搖晃晃,宛如垂然老矣掉了門牙的老太太。

不勝唏噓。

好不容易叫醒門衛大叔,對方一只手提着手電筒,一只手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長長打了個哈欠搖搖晃晃帶着路:“胡說什麽呢,小董那麽可憐的孩子,怎麽會是什麽殺人犯。”

“是是是,我們也就是了解下情況。”盛寧點點頭輕聲迎合套這話,四下警惕打量,就怕打草驚蛇:“小董是個什麽樣的小孩呢?”

“你想想,”門衛大叔推開一樓玻璃門,橘黃色的手電筒光暈在走廊地上畫着圈。整棟樓裏的死寂襯的他聲音響徹:“那孩子看起來那麽瘦那麽小在誰家不是正寵着啥都不讓幹的時候。前面兩站路不是有重點中學麽,很多家長都為孩子在學校對面的城中村租房子,這孩子一個人背着書包在這附近問了好幾次便宜的住房信息。”

“我看孩子實在是太可憐,也确實想我們這麽大的地方沒電沒水,有個人陪着我也好,就讓他住進來了。”說到這裏,門衛推開韓繼恒的房間:“你看,這門連鎖都沒有鎖,要真是做了壞事,還不把房間門鎖的死死的?”

盛寧暗暗冷哼——那是因為他将所有錢都拿來買攝像頭跟拍受害者死亡視頻,您可是沒見他下黑手的兇狠,和單純可憐有個屁關系。

随着門打開,房間內的塵土像是被驚醒,立刻在光亮中飛舞。

“大爺,我自己看吧,您也累了就去休息。”兩間連在一起的小套間,盛寧手機的光亮閃過,牆壁上貼着的照片和新聞點亮眼眸鋒芒,随即大步向前擋住了門衛大爺的好奇回手遞給對方一包煙:“辛苦了。”

“好說,好說。”收到煙,大爺失去了一切八卦之心,樂呵呵的拖着腳步回去休息。

外間簡簡單單的擺放着一張木板床,床鋪整潔幹淨。

床邊的衣架上整齊挂着鮮豔的衛衣和筆挺的襯衣西服,看上去價格不菲。

盛寧簡單掃視一番,推了推裏間門,門是被鎖上的。

他倒退兩步,一腳踹開。

裏面的房間,才是韓繼恒一直在使用的房間。

靠近房門的地方樹立起好幾個紙箱高高壘至天花板,遮擋着門口與裏面的視野。

空氣裏隐隐有紙箱發黴的味道。

盛寧試着推了推敲了敲,紙箱沉穩沒動,感覺裏面裝了很多實打實的東西。

地上還散落着其他被打開的紙箱,盛寧用手機照着看了看,全都是一些新聞訪談,封面上全是幾年前的娛樂新聞。

盛寧沒有留戀,繼續側身從紙箱牆中僅留的縫隙通過,擡起胳膊打量着韓繼恒這幾個月來自己打造的密室——

仿佛是被人在胸口捶了一拳。

除了入口的紙箱牆,密室三面牆上,全部貼着案件關鍵人的照片和新聞。

武西垚在公交車上占學生便宜的照片,在實驗小學小巷中跟蹤學生的照片,在路上擡起手騷擾周邊路人的照片。

以及,更多的張牙舞爪的笑的照片鋪滿整面牆。

武清明在辦公室逼迫女生擡起手臂貼着牆站,帶着薛別廣用照相機拍攝女孩,和很多只有新聞中才能看到的領導們一起抽煙打牌來分錢的照片。

以及,更多的肆無忌憚的笑的照片鋪滿整面牆。

還有不知名的毒蟲,身體精瘦牙齒發黑發紅伸出手向來往拉土車車廂攀爬的照片,拿着刀在黝黑小巷沖跑出來的照片,提着塑料袋扛着鋤頭袋子裏露出一點白的照片。

以及,更多的惡意滿滿的盯着鏡頭的照片鋪滿整面牆。

這些照片,在陰冷的房間內更顯毛骨悚然。

所有的眼神和笑容重疊在一起,甚至朝天花板上蔓延。

盛寧深吸一口氣倒退一步——

啪。

手指下意識扶在沒有貼照片的紙箱牆,無意中觸碰到屋內電池控制的小燈開關。

突如其來的光亮令盛寧有些無所适從,只能低下頭逃避三面照相牆。

再次擡起頭,愣住。

原本隐秘在黑暗中紙箱牆角。

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十五年前穿着校服剪着學生頭的山以寒羞澀純真的望着自己。

剩下幾十張照片,全都是山以寒回到A市之後偷拍的照片。

她過馬路時候的照片,她開車旁邊還載着盛寧的照片,她和貝小星去超市的照片...

仿佛從地下深處一只手,順着盛寧無法動彈的身體盤旋而上,拽着他的心,刮着他的肋骨,揪着他的呼吸。

“——韓繼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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