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8.4(一更)

五月十六, 諸事皆宜。

一大早, 梁門大街便被圍觀的百姓堵了個水洩不通。

開路的禮官敲着銅鑼邊走連喊:“梁家下茶禮, 鄉親父老行個方便喽!”

後面跟着四匹馬拉的車子,車上裝着三金四禮, 加以花茶、果品、團圓餅、金銀锞子各兩匣, 另有布匹、珍玩無數。

數名小厮随在兩側, 朝着路邊的人群扔喜餅、撒銅錢。

從梁門大街到金梁橋街, 再到定遠侯府, 一路走一路撒,銅錢用去數十筐, 喜餅扔掉一整車。

百姓們笑呵呵地說着吉祥話,多是贊梁家大方,不過是下聘禮, 這陣勢卻比尋常人家娶親還熱鬧。

定遠侯帶着一家老少在主院迎接。

每進一物,禮官便高聲唱上一句, 足足唱了小半個時辰,喝去三大盞潤喉的茶水,最後只剩下兩件主禮未到。

禮官笑呵呵地解釋:“侯爺勿急, 主禮随後就來。”

定遠侯點點頭,難得露出個笑模樣。

秦茉和秦莞一道站着, 看着大紅喜綢包的各色聘禮,嫉妒得臉都變形了,挑着刺地說酸話:“不就是鹿皮、木雁嗎,不會連這個都拿不出來吧?”

她的聲音不低, 不僅秦莞,就連梁府來的禮官諸人都聽見了。

衆人紛紛側目——這娘子怕不是個傻的吧?那梁家連百年的山參、靈芝都成對成對地送,會拿不出鹿皮、木雁?

秦昌最好面子,誰給他丢人他就對誰不客氣,“閉嘴!少在這兒丢人現眼!”

秦茉長這麽大第一次挨罵,當時便受不住哭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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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昌面上更加挂不住,笑得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就在這時,院中突然投下一大片陰影,繼而響起一聲唳叫,巨大的白鷹拍打着羽翅繞着定遠侯府盤旋一圈。

衆人看清了鷹爪上提的東西,不由驚呼。

——那是一只極大的網兜,兜中盤着一頭野鹿,還有一對灰羽白頭的大雁,都是活的。

定遠侯滿意地點點頭,秦耀臉色也明顯轉好。

秦昌樂得合不攏嘴,蕭氏臉上也帶着笑。

秦三叔和紀氏笑眯眯地看向秦莞。

秦莞壓住上揚的嘴角,拼命提醒自己,別感動,更別心動,一切都是假的!

不管怎樣,梁桢這次精心準備的聘禮着實給秦莞撐了腰,連帶着堵住了多事之人的嘴。

這下,再也沒人說秦莞低嫁了,更沒人說梁府不拿着秦莞當事兒了。

***

男方下了聘禮,女方也該準備嫁妝了。

除了韓瓊當年從娘家帶來的嫁妝,定遠侯府也會給秦莞準備一份,除此之外,各房的長輩并舅家的親戚們都要添上一些。

這日,秦莞用過晚飯,正在九曲橋上遛達着消食,便見三嬸紀氏帶着兩個貼身大丫鬟過來了。

丫鬟手裏各擡着一個木箱子,看樣子像是首飾匣。

秦莞迎上去,屈膝行禮:“問嬸娘安。”

紀氏拉住她的手,道:“這裏又沒外人,客氣什麽?走,去屋裏,我有東西給你。”

秦莞笑:“嬸娘給的,定是好東西。”

紀氏笑笑:“你不嫌棄就行。”

到了屋裏,紀氏從丫鬟手裏接過首飾匣,把裏面的東西一樣樣拿給秦莞看。

彩鳳紅寶簪、琥珀金絲钏、金蓮耳铛、琉璃累絲團冠、多首垂珠釵……樣樣精美、個個好看,就連秦莞這種見慣了韓瓊的那些貴重頭面的人都不由驚豔。

紀氏打量着她的神色,心放下了一半,“這些原是我從娘家帶來的,雖說沒上過頭,樣式多少也有些舊了,你若不嫌棄便都給你,左右我也生不出閨女了……”

紀氏商戶出身,說話向來随性。秦莞也不介意,只随着她笑:“嬸娘都給了我,妹妹們那裏怎麽說?”

提到秦萱三人,紀氏神色淡淡的,回道:“等着她們許了人家,我再去銀樓打幾樣就是了。你別怪我偏心,反把這些舊的塞給你。”

秦莞撇撇嘴,嗔道:“嬸娘這是打量我不識貨麽?我放着這堆灰累絲的手藝不要,去眼饞那些個金樓銀樓裏買來的尋常物?”

紀氏撲哧一笑,“就知道你是個懂行的!”

秦莞自小跟着韓瓊,耳濡目染懂了不少。

單單是那對小巧的金蓮耳铛,就算打個十斤重的金冠出來,都換不到。

貴就貴在這累絲的工藝上。又得把飛禽走獸做得立體逼真,又要把金絲拉得細而不斷,繞出來的花樣中空剔透,還不能落下一點炭末汁液,除了三嬸娘家的手藝人,還真沒哪家銀樓能做到這般精美絕倫。

尤其是那只“九蓮抱子”的團冠,自從紀老先生去世後再也沒人能做出來了。

秦莞曾聽母親說過,當年紀氏帶着這兩個妝匣嫁進梁家,不知紅了多少京城貴眷的眼。

她沒想到紀氏會舍得把這麽好的東西給她。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紀氏拍拍她的手,直爽地說:“你別多心,我給你這個不是同情你低嫁,更不是為了笑話你。當年我以商戶身份嫁入侯府,沒少遭人白眼,是你母親處處護着我,時不時提點一二……”

秦莞明白了,趕情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她晃了晃手裏的金簪,調侃道:“若三嬸給我這些是為了笑話我,那你這笑話人的法子可真傷財!”

紀氏撲哧一下,樂了,“難怪你三叔天天怪我沒生個你這樣的閨女出來,當真是可人疼!”

秦莞彎起眼,撒嬌似的在她肩上蹭了蹭,“謝嬸娘疼我。”

“你呀!”紀氏戳戳她腦門,臉上滿是笑意。

有句話她沒跟秦莞說。今日她之所以下定決心把這些好東西都給了她,是因為這些時日以來,她發現秦莞和從前不大一樣了。

倒不是說秦莞從前不禮貌、不孝敬,只是身上總有種脫不掉的高門貴女常有的傲氣,說難聽點就是瞧不起人。

這是紀氏最厭惡的。

不過,自從及笄後,秦莞仿佛一下子長大了,身上那些好的更好了,不好的也改好了,越來越像當年的韓瓊了。

紀氏這才下定決心和她深交。

紀氏的心思秦莞多少能看出一些。

要說傲氣,她這個嬸子身上也有,大抵就是“你越是高門顯貴,我越不賣你面子”。對待這種人,只要表現最真實的自己就好。

秦莞歪在她身上,撒嬌道:“就算今日嬸娘不來,我也要求到您門上。”

紀氏失笑:“你有什麽可求我的?”

“我想跟您學管家,學打理鋪子,學查驗田産,學做生意。”

紀氏笑道:“你将來是要嫁進高門做大娘子的,把那些個點茶、插花、燒香、挂畫的雅事學好了就成,管鋪子、做生意哪用得着你?”

秦莞搖搖頭,正色道:“那些都是讨好男人的手段,我要學的是安身立命的本事,就像嬸娘一樣。”

紀氏被她的話驚住了。

要知道,她羨慕了小半輩子高門貴女的風雅,更是惱恨了無數次自己的商戶出身,因為這個,秦三叔甚至沒去求功名。

她沒想到,此時此刻,秦莞這個侯門嬌女竟說想像她一樣。

“你……當真要學?”

秦莞重重點頭,“別人不清楚,我卻知道,阖府上下最有本事的就是嬸娘你,若不是你費心打理着這個家,三位哥哥求學、拜師,大伯和父親做官、打點,偌大的侯府每日開銷、年節花費,哪裏會有這般闊綽?”

這滿京城裏不知有多少人家表面看着光鮮,內裏捉襟見肘。

這些事秦莞也是重生之後慢慢明白過來的,是以她更想好好地打點生意,賺取銀錢,用自己的手過上踏實富足的日子。

“好、好!”紀氏別開臉,壓下眼底的濕意,“只要你想學,我必傾囊相授。”

秦莞面上一喜,揚聲道:“明月,上茶!”

“來啦!”丫鬟們在外面聽了許久,茶水早就備好了。

秦莞恭恭敬敬地給紀氏敬了“拜師茶”,紀氏笑呵呵地接了。

于是,秦莞的“求學生涯”就這麽開始了——或者叫“婚前培訓”也可以。

定遠侯夫人早逝,侯府如今的家事由二房的蕭氏和三房的紀氏一起管着。

蕭氏是個軟性子,做不了得罪人的事,也不願做,因此只管發發月銀、裁裁衣裳這樣的小事。

餘下的采買用度、人情往來、仆從賞罰,加之郎君們的茶食宴飲、外面的莊子鋪面全由紀氏一個人打理。

秦莞要學東西,看着紀氏理家是最直接的法子。

秦莞活了兩輩子,從來沒這麽勤奮過。

寅正二刻就要起床,卯初一刻到紀氏的院子,聽着管事婆子們回話、領差事,秦莞要負責記錄下來,還要找出她們話裏的漏洞。

早飯也是在紀氏院裏吃的,接下來整個上午的時間都是看帳本,學紀家獨有的記賬手法,聽紀氏講一些經年往事,從中學習經商做人的道理。

大半個月下來,秦莞足足瘦了兩大圈。

是什麽支撐着她如此拼命?是仇恨。

她的仇人很有可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秦莞一天都沒敢忘記。

事到如今,就算她想放下仇恨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小日子,恐怕也不成了。

棋局已經開了,劉司膳也盯上她了,由不得她中途退場。

她必須讓自己強大,更強大,才有可能逆天改命,求得生機。

***

轉眼到了六月六,秦莞終于可以松口氣了。

依着汴京的風俗,這一天訂了親的人家要互贈節禮。男主給女主送酒送肉,女主給男主送點心茶餅。

若男方送的酒肉使得岳家滿意,家裏便會允許未來女婿将女兒帶出去賞花游玩。

因此,這一天汴京城的大街小巷處處可以看到結伴而行的郎君娘子。郎君們個個神采奕奕,姿容潇灑,娘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巧笑倩兮。

一對對佳人你來我往,溫情脈脈,這景致比六月裏的桃花酒還醉人。

前一世,秦莞也曾跟着魏如安郊游賞花、登高望遠,聽他高談闊論,看他小意溫情。如今換成了梁大将軍,秦莞很難想象他和她能有什麽話說、能有什麽事做。

她甚至懷疑,梁大将軍會不會來侯府接自己,畢竟他們只是假成親。

沒等她想出個子醜寅卯,梁家的馬車便到了。

車廂似乎精心打理過,四角系着成串的丁香花,帷幔也換成了秦莞喜歡的淡藍色,車輪裹了減震的牛皮,車身也重新塗了漆,處處透着清新雅致。

秦莞很難想象英武不凡的梁大将軍如何坐着這樣的馬車去衙門。

此時,他就站在車邊,看着秦莞緩緩走來,深黑的瞳仁仿佛閃着小星星。

秦莞上車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

秦莞眨眨眼,有些驚奇——不是假成親麽?需要這麽敬業嗎?

作者有話要說:  嗷~~感謝各位不離不棄,作者菌定當勤奮以報!

昨天的紅包已發~今天依舊有三更~

二更盡量在下午兩點之前,麽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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