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8.4(二更)

“梁大将軍”的手都伸過來了, 秦莞若是故意不搭未免太過矯情。

于是, 她便大大方方地搭了上去。

原是該搭手腕的, 結果秦莞一緊張搭在了“梁大将軍”手上。他的掌心微微泛着薄汗,氲出火熱的溫度, 仿佛要把她的指尖灼傷。

秦莞不着痕跡地放開, 沖他露出一個客客氣氣的笑。

梁大将軍, 也就是梁桢, 挑了挑眉, 似是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不應該害羞臉紅嗎?

秦莞心頭微動,總覺得他這挑眉微笑的樣子和梁桢真像, 不愧是父子。

梁家的車夫在前面趕着車,梁大将軍騎着馬慢悠悠地跟着,低沉的聲音透過紗簾傳入車廂:“暗格放着點心, 若餓了,随時取用。”

秦莞忙道了聲謝, 繼而失笑,這下好了,她這易餓的毛病不僅被梁桢知道了, 就連梁大将軍也知道了。

彩練心大地抓了塊綠豆糕,附到秦莞耳邊悄悄說:“先前奴婢還覺得梁大将軍有些可怕, 沒想到他人這麽好。”

秦莞拿眼睨着她,“一塊點心就把你收買了?”

彩練嘿嘿一笑,“不,奴婢至少要吃兩塊!”

秦莞忍不住笑出聲來。

聽着車內銀鈴般的笑聲, 梁桢也禁不住揚起嘴角。

馬車行到龍津橋碼頭便停下了。

梁桢扶着秦莞下了車,三人換乘一艘烏篷小船,沿着蔡河西段逆流而上。

秦莞事先并不知道他有這樣的安排,驚奇又欣喜,一雙眼好奇地四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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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船不過一丈來長,烏篷中坐下三個人便顯得有些滿了。船身略舊,內裏的布置卻十分舒适。

哨公有着一把好手藝,撐起船來又快又穩。對方顯然是個健談的,一路說着市井中的趣事。

蔡河兩岸行人如織,碼頭唱着響亮的號子,小船偶爾離着河岸近些,有長長的柳條迎面拂來。

這是秦莞從未有過的體驗。

她長這麽大只坐過挑着花燈、系着彩綢、如樓閣一般精美華麗的游船,從來沒有坐過這種搖搖曳曳的小船。船舷離着水面這麽近,仿佛只要稍稍伸出手就能碰到底下的河水。

她也從來沒以這樣的角度看過汴京,她不知道有人起早貪黑辛苦撐船也會很快樂,她不知道婦人們會三三兩兩聚在河邊洗衣淘米,她更不知道孩童們會光着屁股蛋和鴨鵝小犬一起在河中游水嬉戲。

看着她眼中的驚喜之色,梁桢也有種難言的舒暢。

果然,他沒猜錯,這個小娘子是與衆不同的,她喜歡這樣的安排。

小船搖搖曳曳,出了蔡河水門,行至外城。

上游處突然行來一艘華麗的大船,給這幅滿載着市井氣息的畫卷塗上一抹濃重的顏色。

大船上傳來鼓樂之聲,引得衆人紛紛駐足。

哨公吃了一驚,忙道:“是宮裏的貴人,郎君,咱們得往邊上避避。”

梁桢沉默地點點頭。

秦莞也看到了,那艘船上挂着極大的燈籠,上面寫着“寶郡王府”四個大字。

上個月二皇子過了二十歲生辰,被官家封為“寶郡王”,進入兵部歷練。年底大婚之後,若能再立下一些功勞,便可順順利利地再升一階,成為親王。

秦莞見過那位二皇子,說不上為什麽,總有些不大喜歡。

說起來,今日六月六,訂了親的郎君都會邀請未來新婦出游。既然這是二皇子的船,想來魏欣也在船上。

秦莞撩起竹簾,好奇地往大船上看。

梁桢冷不丁開口:“想坐?”

“啊?”秦莞一時沒反應過來。

梁桢站起來,走到船頭,“若想坐,我便帶你上去。”

秦莞連忙搖頭,“不,我一點都不想坐!”

是真的,坐着小船潇潇灑灑看風景多快樂,她才不想到大船上看魏家姑娘假笑。

為了證明她确實不想,秦莞努力瞪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無比誠摯地看着“梁大将軍”。

梁桢露出一絲笑意,“我知道了。”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尾微微上揚,勾出一道長長的笑紋。

秦莞怔了怔,她記得梁桢也是這樣。

正發呆,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秦妹妹也在?”

是魏欣。

唉,還是沒躲過。

秦莞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恰好被梁桢看到,高大的郎君笑意更深。

秦莞吐吐舌頭,轉過身,笑得端莊得體,“原來是魏姐姐,想來郡王殿下也在船裏了?”

一句話直戳痛處。

魏欣嘴角一僵,勉強維持着笑意,“郡王公務繁忙,請了嘉儀公主與我同游。這邊船上寬敞,妹妹何不過來湊個熱鬧?”

——這是在笑話秦莞的船小。

秦莞笑盈盈地回敬:“梁将軍在此,我便不過去了,勞煩姐姐代我向嘉儀公主問安。”

魏欣呀了一聲,故作吃驚地說:“原本梁将軍也在,我竟沒認出來,還以為、以為是秦家長輩……”

秦莞笑笑,你以為這樣就能打擊到我了?天真。

不待她開口,大船內便響起一道冷冷的呵斥:“胡說什麽!”

魏欣身子一顫,臉色紅紅白白,十分精彩。

嘉儀公主撩簾而出,身後簇擁着數名宮人,“不知姨父在此,嘉儀失禮了。”

“公主言重了。”梁桢端肅着面容,執手回了個君臣禮。

嘉儀公主微笑着問:“怎麽不見桢表哥?”

梁桢道:“他一早便去了巡防營。”

其實嘉儀公主早就打聽到了,不過是想趁機跟“梁大将軍”說句話,留個好印象而已。

“姨父可是要去玉津園?我剛從園子裏出來,今年紫藤花開得真不錯,我叫人折了一些,回頭叫人做成花籃送去将軍府,給表妹們看着玩。”

說着,便朝船尾指了指。

那裏站着幾個身穿白衫的年輕郎君,想來是二皇子府裏的幕僚,此時正對着一籃紫藤搖頭晃腦,像是在作詩。

梁桢往那邊看了一眼,不料竟看到一個熟人。他假裝不認識,眼角的餘光悄悄看向秦莞。

秦莞臉色倏地一變,雙手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看到了魏如安!

魏如安竟然在二皇子的船上!

秦莞突然想起來,上輩子魏如安就是“二皇子黨”。沒想到這輩子他雖然無緣仕途,卻早早地成了二皇子的幕僚。

嘉儀公主和二皇子一母同胞。

這樣看來,嘉儀公主确确實實有理由、也有機會和魏如安搞到一起!

秦莞垂下眼,遮住眼底翻湧的恨意。

梁桢搭住她的手,安慰般握了握。

嘉儀公主看着這一幕,露出一個暧昧的笑:“既如此,便不打擾姨父和秦姑娘了。”

梁桢也不客氣,揮揮手指揮哨公行船。

等到小船走遠了,魏如安方才擡起頭,遠遠地看向船上的一雙人,眼中閃過濃濃的陰霾。

***

秦莞的心情不大好。

任誰知道了前世的仇人很可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心情恐怕都不會好。

嘉儀公主對她也不太友好,從她挑唆官家給自己和梁大将軍賜婚這件事就能看出來。

梁桢不想看秦莞露出這樣的表情,他以為先前那種充滿了好奇、喜悅、頑皮的模樣更适合她。

因此,他想哄哄她。

梁桢沒有多說,只是從船尾拿起一支釣竿,娴熟地甩入河中,煞有介事地釣起魚來。

果然,秦莞被他的動作吸引,“河裏有魚?”

“蔡河通着玉津園,每年夏汛,玉津園開閘放水,會有魚苗順流而下,在這河中慢慢長大……”梁桢側身站在船尾,娓娓道來。

秦莞仰頭看着他,由衷地說:“你懂得真多。”

被誇獎了,梁桢有些不适應,抹了易容藥水的臉上看不出變化,耳尖卻微微泛紅。

秦莞瞧見了,終于露出笑模樣。

梁桢也松了口氣。

說話的工夫,魚線突然一沉,竿頭微微彎折。

“上鈎了!”秦莞連忙湊過去,倚着船舷緊緊盯着。

梁桢揚起魚竿,輕輕一甩,銀白的大魚被扯出水面。

秦莞驚喜地叫起來。她伸出手,想要去接。

梁桢原本已經卸了鈎,看着她急切的模樣,突然想逗逗她。于是手上一滑,銀色的大魚脫手而出,哧溜一下,逃回了水裏。

“居然跑了!”秦莞遺憾地捶打着船舷,又轉過身去打梁桢,“笨死了,到手的魚都能讓它溜走。”

梁桢哈哈一笑,“沒事兒,跑了再釣。”

看着他古銅色的面龐,秦莞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什麽。她連忙收回手,端正了坐姿,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

梁桢勾着唇,愉悅地甩出魚線。

秦莞悄悄地舒了口氣。

她豈會看不出“梁大将軍”是在有意逗她?有人這樣在意着自己,就算她再不開心也要做出開心的樣子。

小船行到玉津園的時候,梁桢一共釣上來三條大魚。

秦莞把魚養到木桶裏,想着中午叫廚子做了吃。

此時,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園子裏的珍奇異獸吸引了過去——大象、神羊、吳牛、孔雀、仙鶴、黑白熊……樣樣叫人驚奇。

這些奇獸養在玉津園的東北隅,是官家的私人“動物園”,秦莞還是第一次過來。

她顧不上矜持,提着裙擺爬上爬下。

灌木叢中傳出沙沙的響聲,一頭墩實的小犀牛分開灌木,直沖而來。

秦莞吓了一跳,下意識跑向梁桢尋求庇護。

梁桢不慌不忙地把她護到身後,單單伸出一只手便輕而易舉地抵住了犀牛的沖勢。

小犀牛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哼哼地叫了兩聲,繼而躺到地上打起了滾。

秦莞驚奇道:“它好像認識你!”

梁桢點點頭,“這是吐蕃進貢的靈犀,當初我帶人把它們從西北運過來,足足走了三個月,路上死了兩頭,只剩下這頭小的。”

秦莞有點傷感,想來死的那兩頭是它的父母吧?

梁桢拍拍犀牛硬實的皮,“想不想坐犀牛?”

秦莞一臉期待,“能坐?”

梁桢笑:“不怕嗎?”

秦莞挺了挺胸膛,“我可是定遠侯府的大姑娘,給我一杆紅纓槍,我也是能上馬打仗的!”

梁桢挑挑眉,引着犀牛站起來,往它背上鋪了一條極大的毯子,這才扶着秦莞坐上去。

小犀牛不認識秦莞,是以不大樂意,一直跳着腳想把她摔下去。

為了安撫它,梁桢只得坐到了秦莞身後。

秦莞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想要下去,又不好顯得太刻意。

梁桢看出她的尴尬,安慰道:“放心,你我早有約定,我不會對你如何。将來相處的日子還長,你大可以把我當成長輩,就像對待定遠侯或者你叔父那樣。”

秦莞扭頭看着他,皺了皺臉,天真道:“那我以後叫你……梁世叔?”

梁桢:……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

謝謝寶寶們的支持!晚上九點前有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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