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8.9(補更)
這雙鞋是秦莞特意準備的, 比照的是前世兇手的尺碼。她之所以記得清楚, 是因為臨死時看到的那只腳剛好踩到了蓮花印上。
相國寺偏殿的地磚上印有蓮花圖案, 秦莞從小就愛踩着玩。幼時她的腳只有蓮花芯那麽大,長到二十歲剛好蓋住整朵蓮花。
兇手的腳和她一模一樣, 鞋尖踩在蓮瓣上, 鞋跟剛好遮住蓮柄。
這一刻, 秦莞的心跳得很快。
她把鞋尖套進了嘉儀公主腳上, 再想套鞋跟的時候, 卻發現穿不進去。
嘉儀公主的腳比這只繡鞋還要大上一寸多。
小腳可以穿大鞋,大腳卻沒辦法塞進小鞋裏。很明顯, 嘉儀公主不是兇手。
嘉儀公主也發現了繡鞋穿不進去,似笑非笑地說:“看來,秦娘子的腳比我的要小些, 這就難辦了。”
“嘉儀,別胡鬧了。”賢妃雖說着斥責的話, 臉上的笑意卻沒褪下去,那輕輕柔柔的聲音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她招了招手,立即有宮人入殿, 将嶄新的鞋襪送到嘉儀公主面前,“快些穿上, 別誤了面聖的時辰。”
嘉儀公主應了聲,信步去了屏風後更換鞋襪。秦莞也回了坐位。
她的心情很複雜,有慶幸,也有遺憾。
慶幸的是她不用面對身份這麽高的對手, 遺憾的是真兇還沒有找到。
可是,那個有痣的劉司膳她絕不會認錯,如果她不是幫嘉儀公主做事的話,又是幫誰?
雖極力掩飾,秦莞還是難免露出幾分恍然。
宋丹青以為她是因為嘉儀公主的刁難感到難堪,暗地裏拍拍她的手,低聲安慰:“莞妹妹不必放在心上,從始至終你都沒失了禮數,沒人會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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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知道她誤會了,便将錯就錯,沒有解釋。
宮宴結束,顧茵的母親曾氏被賢妃叫去說話,顧茵也跟了過去。
秦莞擔心曾氏第一次和宮妃接觸會緊張,原想陪她一起去,曾氏卻道:“娘娘只說讓我帶着茵兒,便不勞煩莞姐兒了。”
秦莞從她臉上看到隐隐的戒備之色,好像自己會攪了她的好事似的。
秦莞無語了。怪不得明月昨日跟她抱怨,說曾氏這人表面上看着一臉精明,實際滿肚子小家子氣。
她才不會熱臉貼冷屁股,随便寒暄了兩句便帶着清風明月走了。
晚宴吃得早,這時候天還沒黑。火紅的日頭跌到山尖,染紅了半邊天。
秦莞不由放慢了步子,在這空曠的獵宮中緩緩而行。
路過一處高地時,不期然聽到潺潺的水聲,秦莞拂開灌木,發現坡下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
小溪非常窄,水面不過剛剛沒過腳腕,就像随時會斷了似的,然而又汩汩不斷地流淌着。
溪水很清,溪底的沙石清晰可見,溪邊立着幾塊大石,陰影處爬着青青的苔藓。
秦莞坐在石頭上,靜靜整理着心情。
清風明月站在不遠處,默默地陪着。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一聲接一聲,像是訓練過一般富有節奏。
不用回頭,秦莞就猜到了是誰。
“挺巧啊。”她笑着打招呼。
“我是特意來找你的。”梁桢在她身側站定,沉靜的目光看着腳下的溪水,說,“今日後殿的事我知道了,抱歉,是我連累了你。”
梁桢知道嘉儀公主對他的心意,所以他才會故意冷着她,讓她知難而退,沒想到嘉儀公主居然會為難秦莞。
秦莞歪頭看着他,玩笑道:“你打算怎麽補償我?”
“我幫你出氣,可好?打她一頓,或者讓她出醜,你說了算。”梁桢神情認真,仿佛只要秦莞點個頭,他就會立即去執行。
秦莞不由笑了,“可別,人家畢竟是公主。”——而且馬上就要跟你訂婚了。
她頓了一下,坦白道:“其實今天的事跟你沒關系,是我故意的。”
梁桢的視線終于離開溪水,定格在她臉上,半晌才說:“不必怕她。”
秦莞搖搖頭:“沒有,我沒怕她。”以後就更不會了。
梁桢挑了挑眉,似乎認為她在嘴硬,“若她再為難你,跟我說,不必親自動手。”
秦莞笑着點點頭:“好。”
之後便沒話說了。不過兩個人都沒離開,就這樣一坐一站,閑看流水,靜待日落。
世間萬物仿佛褪了顏色,成了他們的陪襯。
這幅畫面太美好,看在個別人眼裏卻覺得刺眼至極。
嘉儀公主努力擠出一絲笑,這才身姿款款地步下緩坡。
“原想着找個清靜的地方醒醒酒氣,沒承想早已有人捷足先登。”
秦莞起身,沖她福了福身。
梁桢看都沒看她一眼。
嘉儀公主捏了捏帕子,笑着湊上去,“桢哥哥原來在這裏,方才皇兄還在找你。”
梁桢這才轉過身,問:“有事?”
嘉儀公主眼波流轉,“約摸是父皇惦念,叫他給桢哥哥帶話。說起來,桢哥哥許久沒宮看望父皇和母妃了,倒是上次送去的畫冊子,我和母妃都很喜歡,桢哥哥有心了。”
說這話時,嘉儀公主特意瞄了秦莞一眼,就像故意顯擺似的。
梁桢沒有忽略她的小動作,眸光一冷,“我何時送過畫冊?”
秦莞沒憋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在梁桢看不到的地方,嘉儀公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秦莞挑挑眉,原本還想成人之美來着,然而對上嘉儀公主挑釁的眼神,激得她小暴脾氣蹭蹭往上蹿,幹脆不走了。
嘉儀公主看着梁桢,聲音柔柔的:“桢哥哥難道忘了?就是上次你讓情妹妹送進宮的。”
梁桢的态度不冷不熱,“許是情兒帶給姨母的,我并不知情。”
“桢哥哥,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嘉儀公主湊近他,帶着點撒嬌似的小埋怨。
梁桢閃身避開,冷冷道:“公主請自重。”
嘉儀公主表情一僵,這下是裏子面子都沒了。
任她平時多端莊,面對心上人這般冷淡決絕的态度,她也裝不下去了,“桢哥哥,你當真不知道父皇和母妃的意思嗎?還是說,你心裏有了別人?”
梁桢皺眉,“公主慎言。這不是你一個女兒家該說的話。”
嘉儀公主定定地看着他,“左右這裏沒別人,我就想要桢哥哥一個準話兒。”
秦莞一見勢頭不對,忙道:“你們說着,我先告辭了。”
嘉儀公主突然把矛頭對準她,“秦姑娘确實不該出現在這裏。聽說立春之後你就要和‘梁大将軍’成親了,怎麽還有心思三天兩頭往外跑?嫁衣喜被可準備齊全了?”
——她特意在“梁大将軍”四個字上加重了口氣。
她越氣壞敗壞,秦莞越氣定神閑,“不勞公主費心,想來将軍府不缺我那一床喜被。梁将軍,你說是也不是?”
梁桢點點頭,“确實不缺。天色晚了,回去吧!”
秦莞笑意加深,“好。”
兩個人也不管嘉儀公主的反應,一前一後離開了。獨留她站在原地,扭曲了一張臉。
秦莞,你這個賤人!
敢勾引我的桢哥哥,我必會讓你付出代價!
***
秦莞的臨時住處在西殿,是一間兩進的屋子,外面是待客的小廳,裏面有東、西兩個小暖閣。來的時候她和宋丹青便說好了,兩個人住在一起。
小廳的高桌上放着個油紙包,鼓鼓囊囊地裝着不少東西,看樣子像是小零嘴。
秦莞拿手戳了戳,好奇道:“這是有人給姐姐送的?”
宋丹青掩着嘴笑笑,調侃道:“我哪裏有那樣的好福氣?是梁大将軍叫人送來的,說是宴上多是肉食,拿這個解解膩——可真細心呀!”
秦莞心裏明白彼此的關系,所以并沒有什麽害羞或者不好意思的情緒,只是好奇,“梁大将軍也來了?我怎麽沒看到他。”
宋丹青道:“我也沒瞧見,送東西的是個長随模樣的人。”
秦莞打開紙包,露出裏面紅彤彤的圓果子,原來是“滾雪球”。
滾雪球是用山楂做成的,外面滾上雪白的糖霜,吃起來酸酸甜甜,确實消食解膩。
宋丹青笑道:“這個時節新鮮山楂可不好找,梁大将軍不知費了多少心思。”
秦莞生出幾分感動,甚至有那麽一瞬間竟然希望這樁婚事是真的。當然,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她很快就清醒過來。
梁大将軍對她這麽好,多半是出于對“晚輩”的關愛,畢竟他也說過讓自己把他當成叔伯一般的長輩。
想通了這一點,秦莞便靜下心,把圓溜溜的滾雪球倒進食碟裏,和宋丹青分吃起來。
看着她淡定的模樣,宋丹青心內暗自佩服。
她原本不是汴京人,前幾年随同父親上任才來的京城。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第一次在小宴上見到秦莞時的情景。
那時候秦莞不過十一二歲,卻已顯出天人之姿,叫宋丹青這個“小地方”來的人驚豔得挪不開眼。當時她就在想,什麽樣的郎君才能配得上這麽一朵嬌牡丹?
落水的意外發生後,宋丹青惋惜過,也擔心過,怕她不滿意這樁婚事,怕她大受打擊,更怕她從此心生怨怼,移了性情。
她怎麽都沒想到,秦莞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依舊是那般灑脫,那般耀眼,那般寵辱不驚。
梁大将軍雖然年紀大了些,卻着實對她好。看來,就連天上的神佛都舍不得虧待她。
***
接下來的兩天,秦莞沒再看見梁桢,也沒看見嘉儀公主,倒是那個笑眯眯的二皇子打着和蘇澤說話的名義來過他們帳篷幾次。
秦耀以為他觊觎秦莞的美色,每次都把自家妹妹嚴嚴實實地護到身後,不叫他看到半點。
秦莞約摸看出了二皇子和顧茵之間的不尋常,心內暗生警惕。
除了這點小疙瘩之外,總體上過得還算不錯。
趙攸寧天天往獵場跑,蘇澤和秦耀輪流陪着她。
打到的獵物也不上交,不知蘇澤從哪裏找來一套鍋具,烤肉炖湯不在話下。
郎君娘子們伴着清山綠水,看着雲卷雲舒,吃吃喝喝,說說笑笑,興致來了做上一兩首酸詩,當真是惬意。
太平盛世,大好年華,當得起這般揮灑。
好日子總是過得太快,三天後官家起駕,貴眷也要回城。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秦莞、宋丹青、趙攸寧徹底熟識起來,彼此間也投了脾氣,成為無話不說的好姐妹。
回去的路上,趙攸寧和宋丹青都來蹭秦莞的馬車,小姐妹們一路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到了內城。
禦街上還是那麽熱鬧。
路旁的店鋪顧客盈門,沿街的小販高聲叫賣。
秦莞挑開望窗,看着這繁華的街景。
不期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穿着藍白相間的仕子服,系着長長的飄帶,修長的手指提着衣擺大步走來。
秦莞驚喜地揮揮帕子,“二哥哥,這麽巧?”
秦二郎笑着打趣:“妹妹若覺得巧,那便是巧吧!我就不告訴你我是看到咱家馬車,特意找過來的了。”
這話頓時把秦莞逗笑了。
秦二郎推開窗子,塞給她一包蜜餞,“剛給你買的,坐了這麽久的車,去去苦味……”
說到一半,這才發現車裏還有其他小娘子,秦二郎愣了一下,連忙低下頭,“在下唐突,娘子勿怪。”
宋丹青拿帕子捂着臉,笑盈盈的,并沒有怪他。
趙攸寧就更不會了,不僅不會,她還自顧自摳了兩顆蜜餞丢進嘴裏,贊道:“果然不錯,下次再出門我也買些。”
清亮的聲線,不像旁的小娘子那麽輕輕柔柔。
秦二郎聽見了,連忙把手上那包也遞給她,“這裏還有,娘子且吃着,若不夠我再去買。”
“多謝。”趙攸寧毫不客氣地接了過去。
看着她這大大方方的模樣,秦二郎不由地笑了。他的長相随了紀氏,笑起來清清俊俊,不似秦家兒郎的英武,更像個讀書人。
秦二郎是家裏唯一一個不喜歡練武,想着考科舉的。如今他在國子學讀書,成績雖不好,卻也算不上差,努力一把也是能上榜的。
秦莞突然想起來,明年他也會下場考試,卻遺憾地落了弟。定遠侯托了關系打聽緣由,考官說秦家二郎的文辭思辯并不差,只是字裏行間總帶着股圓滑之氣,少了君子風骨。
秦莞暗暗盤算着一定要找機會提醒他。
她一直覺得自家這個二哥哥其實很适合做官,他很聰明,懂得變通,又不失良善,一定能成為一個既能自保又能惠民的好官。
***
秦莞回到一方居,梁大将軍的信緊跟着到了。一共有三封,把在獵宮裏不方便送的全補上了。
秦莞洗了澡換了幹淨衣裳,舒舒服服地靠在榻上慢慢看。
外面暮色四合,屋內點起瑩瑩燭光。暈黃的光暈映着她的側臉,靜谧而美好。
同一時間,梁桢盤着腿坐在書房裏,修長的手指捏着筆杆,墨汁順着筆尖滴下,暈出一片黑漬。
梁桢擡眼,盯着對面的兩個人。
大海愁得揪頭發,黑子急得咬手指。
“少将軍,将軍随林帥守涼城那會兒我們也才幾歲,只聽老兵們講過幾句,多半還是吹牛,實在想不出新鮮的了。”
“是呗,您就不能換個故事講麽?咱們也打過幾回漂亮仗,比如夏州那次,李家那幫孫子不都被兄弟們砍了麽!”
梁桢搖搖頭,“不成,太血腥。”
黑子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一個,絕對不血腥——西寧開邊,睡着覺就贏了!”
梁桢再次搖頭,“不行,沒意思。”
大海一拳砸在桌子上,“太血腥不行,沒意思不行,少将軍你怎麽比小娘子還難伺候?”
梁桢一個眼刀掃過去,大海立馬閉嘴。
黑子伸着脖子瞧了眼日晷,驚喜道:“少将軍,時辰到了,該去查夜了!”
梁桢揉了揉眉心,只得把筆丢下,起身換衣裳。
黑子殷勤地給他搭上披風,梁桢低着頭系束袖。
大海瞧了一眼,粗聲粗氣地說:“少将軍,這束袖您都戴了多少天了,不換下來洗洗麽?”
“前日洗過。”梁桢言簡意赅。
大海撇嘴,“就算不髒,您也該讓它歇歇,這馬都有歇腳的時候呢,您說對不對?”
梁桢掃了他一眼,“閉嘴!”
大海不僅沒閉嘴,反而變本加厲:“一個束袖都這麽寶貝,還說沒看上人家……”
梁桢突然停下來,嚴肅道:“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如今母仇未報,父親下落不明,我不會考慮兒女私情。”
大海聳聳肩,說得這麽大義凜然,還不是怕連累人家?哎,等着将軍回了京城,這事可怎麽收場啊!
我都替您愁得慌!
作者有話要說: 吶~因為種種原因,這篇文得換個文名,現在有三個備選:
1.《夫君每天都在演戲》
2.《我和夫君飙演技》
3.《夫君今天掉馬了嗎》
——請大家幫忙選一下,發包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