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8.11(一更)

一方居。

明月正在整理畫紙。

梁大将軍每次送來故事, 小丫鬟們都會央求秦莞畫出來。秦莞慣着她們, 即使每日去紀氏院裏學管事, 還要抽出工夫畫,如今已經攢了厚厚一疊。

每次小丫鬟們傳着看完了, 明月都會妥妥當當地收起來。她早就想好了, 攢夠一百張的時候就請秦耀送到印局裏印成冊子, 珍藏起來當作紀念。

到今日剛好一百張。

明月一張張疊放整齊, 用帛布包好, 放進樟木匣子裏。

一個圓臉圓眼的小丫鬟扒在檻窗上,小聲說:“明月姐姐, 許家人來啦,在湖邊的大柳樹下等你。”

“知道了。”明月笑笑,抓了一把棗子塞進她兜兜裏, “玩去罷。”

“謝謝明月姐姐!”小丫鬟笑嘻嘻地行了禮,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明月整了整頭發, 換了件衣裳,這才抱着匣子往外走。

出了正屋,繞過水榭, 走上九曲橋,明月擡頭看去, 遠遠地瞧見那個如青松般挺拔的身影。她加緊了步子,笑盈盈地走過去。

“許家人。”明月福了福身。

“家人”是對府內一等侍從的尊稱,青松姓許,因此明月這樣叫他。

青松點點頭, 聲音清冷:“娘子找我何事?”他的表情和秦耀一樣,就是“面無表情”。

明月習慣了,不僅不計較,反而覺得有些親切。她把匣子遞給青松,客客氣氣地說明了自己的請求。

青松略頓了片刻,道:“娘子想要将其刊印成冊,需得托給印局,大哥兒和那邊素無交情,反倒是二郎君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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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一聽,有些為難。

因着秦耀和秦莞關系好,一方居的丫鬟們才和青松、翠柏熟識些,若是換成三房那邊的人,別說人家願不願意幫這個忙,就算對方願意,明月也不放心把東西托付出去。

看着她猶豫的神色,青松道:“二郎君素來行事妥帖,此事交給他大可放心。”

明月扯扯帕子,道:“我倒不是不放心,只是不好開口。”

“我去即可。”青松說。

明月一訝,“這怎麽好意思?”

“無妨。”青松面無表情地說着篤定的話。

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卻又舍不得拒絕,只得福了福身,“那便勞煩許家人了。”

青松點點頭,“若無其他事,我便去送了。”

“等等!”明月叫住他,從臂間的竹籃裏拿出一個油紙包,“我新做的千層糕,這回用了蟹粉和魚皮碎,鹹口的,請許家人嘗嘗。”

“多謝。”青松接過油紙包,妥善地放進懷裏。

看着他胸口鼓起的一小團,明月面頰飛紅,胡亂福了個禮便匆匆走了。

青松站在原地看着她,直到她走上九曲橋這才轉身離開。

彩練從亭子裏蹿出來,擋在明月身前,“說,你是不是喜歡青松哥哥!”

明月臉更紅了,“胡說什麽!”

彩練神色憤憤,“明明就是喜歡,還不敢承認!你若真喜歡他,我就讓給你。”

明月失笑,伸手戳戳她腦門,“小妮子,說的好像許家人是你的。”

彩練哼了哼,“你要不攙和,青松哥哥自然是我的。”

“快別胡說了,小心喜嬷嬷拿棍子打你。”明月往她嘴裏塞了塊千層糕,繞過她徑直往前走。

彩練憤憤地咬了一口糕,氣道:“敢喜歡不敢承認,慫瓜!”

看着明月走遠了,她依舊不甘心,想要追上去,就在這時亭子頂上突然跳下來一個人。

彩練吓得一哆嗦,手裏的糕都掉了。

翠柏拿手一抄,堪堪接住,大大咧咧塞進嘴裏,“嗯,不愧是明月姐姐,這手藝絕了!”

彩練瞪大眼,“那是我吃過的!”

翠柏朝她做了個鬼臉,“不是你吃過的我還不樂意吃呢!”

“不要臉!”彩練騰的紅了臉,折了根柳條就去打他。

翠柏像個猴子似的往前蹿,邊跑邊說:“侯爺要去顧家提親,主院正在準備登門禮,想看就跟我來呀!”

彩練脆生生地罵:“混蛋翠柏,收拾了你我再去看登門禮不遲!”

***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彩練才回了一方居。

回來之後也不安生,興沖沖地湊到秦莞跟前說小話:“姑娘你是沒看見,侯爺這次可是下了大本錢,不過是登門禮,竟然把先帝賜給國公爺的夜明珠都拿出來了!”

秦莞笑笑:“大哥哥等了那顧家娘子七八年,如今終于等到她及笄,大伯自然高興。”

更何況那顧茵身世特殊,定遠侯這樣做也是為了給她撐腰。

說起來,顧茵的家世并不差,祖父顧老先生官至禦史中丞,父親顧廖也是兩榜進士,曾任翰林編修。誰能想到一場意外竟讓父子兩個雙雙丢了性命。

顧家大房沒了男丁,顧茵的母親曾氏便帶她回了娘家。寄人籬下,日子定然不大好過,多給些東西也是應該的。

彩練繼續道:“主君和主母也去了,還有西院的主君和三大娘子,主子們都很高興,手上都沒空着。”

秦莞說:“大哥哥的媳婦便是這侯府的長房長媳,将來要把整個侯府交給她,想來父親和三叔也是極重視的——走,咱們也去看看。”

“嗯!”彩練喜滋滋地跟上。

秦莞走到主院的時候,定遠侯一行正要出門。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先生被擁在前面,秦莞想着,大概是大伯請來的遣禮官。

有外男在場,秦莞沒有上前,只停在原地行了個禮。

老先生注意到她,特意停下步子,捋了捋白胡子,問:“這位小娘子莫非便是韓公的外孫女?”

定遠侯點點頭,言語間十分客氣:“先生猜的沒錯,這個是我二弟原配韓氏的獨女——莞兒,過來見過祭酒大人。”

秦莞一聽,這才知道原來這位老先生便是傳說中學貫古今的國子祭酒,廖大人。

國子祭酒是國子學的掌院,學中收的全是達官顯貴的子孫,任教的祭酒、博士、主教、助教不僅要求學識淵博,出身也都是極好的。

秦莞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祭酒大人點點頭,這才繼續往前走。

秦莞湊到秦耀身邊,笑盈盈說:“恭喜大哥哥。”

秦耀難得露出幾分笑意,顯然對這樁婚事也是期盼的。

長輩們出了門,小輩們留了下來。

秦莞沒回一方居,和秦耀一起在書房等着。

原以為怎麽也要等上兩三個時辰,沒承想,不到晌午定遠侯就回來了。

秦莞有種不好的預感:“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顧家沒留飯?”

翠柏方才出去打探消息,此時整張臉都是黑的,“跟去的人說顧家給拒了……侯爺讓我把這個交給哥兒。”

那是一個青布包袱,包的不甚仔細,秦耀随手一扯就散開了,露出裏面厚厚的一疊書信。是這些年秦耀寫給顧茵的。

不,确切說是顧茵月月來信,秦耀出于尊重每封都會認認真真地回。

秦莞想着,顧茵該是喜歡哥哥的,曾氏也應該滿意這樁婚事,不然也不會主動寫這麽多信。

秦耀冷肅着臉,平靜地問:“顧家為何拒了?”

翠柏咬了咬牙,道:“說是顧小娘子先一步許了人。”

“什麽?!”秦莞騰地站起來,“她明明和大哥哥有婚約,竟然還許了別人?可知道是誰?”

“聽跟去的人說,是……二皇子。”

“二皇子不是訂了魏欣嗎,怎麽可能再訂下顧茵?是不是聽錯了?”秦莞頓了一下,驚道,“難道是……側妃!”

翠柏點點頭,神色憤憤:“沒想到顧家為了攀龍附鳳,竟做出這般背信棄義之事!”

秦莞冷笑,說好聽了是皇子側妃,實際不過是個妾。有魏欣那樣的主母頂在頭上,就顧茵那個白兔似的性子,還不得讓人把骨頭都給啃幹淨了?

還有,顧茵是怎麽攀上二皇子的?

“此事多半是二皇子促成。”秦耀坐于案前,雖神色平靜,緊握的拳頭卻暴露了他此時的憤怒,“二皇子野心不小,想來是看中了曾家的財力。”

顧茵的舅家是海州曾氏。

曾家在前朝是皇商,專販茶鹽,并借助臨海的優勢和海外諸國多有交易,積累下潑天財富,如今雖改朝換代,海州曾氏日漸式微,但財力依舊不容小觑。

二皇子想借助曾家的錢財奪嫡,曾家想攀上二皇子重振家族榮光,雙方一拍即合,顧茵便成了穿珠子的線、布局的棋子。

秦耀一說,秦莞便懂了。不過,她心裏依然存着一絲期盼,希望顧茵是被逼的。

“我去問問她,看看她是怎麽想的——總不能讓哥哥白等了她這些年!”

秦耀攔住她,“不必。這樣……也好。”

秦莞打量着兄長的神色,看到他眼中雖有憤怒,卻并不見傷心,暗暗地松了口氣。

也對,他這位長兄雖然一根筋了些,卻不傻,二皇子在獵宮時天天找借口湊到他們的帳篷,他不可能毫無所覺。

秦莞憤憤地拽過那兜信,擡腳往外走,“這些信想來哥哥也不打算要了,我去把它燒了!”

秦耀沒有阻止,只是坐在原地,在她出門之後方才露出隐隐的失落。

顧茵是舅父唯一的血脈,是母親在這個世上除了他以外最親的人,他原本打算好好照顧她,畢竟除卻夫妻情分,兩個人之間還有親情。

顧茵每每在信中傾訴,說她在曾家過得不好,說曾家的表姐妹都欺負她,說盼着和他早日成親,秦耀也曾心疼過,期盼過。

沒承想,她一入京便找到了更大的靠山。

秦莞以為顧茵是被顧家或曾家逼迫,秦耀卻明白并非如此。

顧家二房并非奸邪之輩,對顧茵母女雖說不上好,卻也沒有苛待。當年曾氏執意帶着女兒回曾家,顧家也曾極力阻攔,甚至開出了讓顧茵繼承大房家産的條件,曾氏還是走了——顧老爺子為官清廉,家産并沒有多少。

至于曾家,曾氏是現任家主的嫡女,疼寵非常,當年嫁入顧家時可謂是十裏紅妝,出盡風頭。她絕不會受人脅迫犧牲獨女。

所以,這件事多半是曾氏點過頭,顧茵自己也願意的。

畢竟只是口頭婚約,看在已故的母親和舅父的份上秦耀可以不計較。但是,兩家的情分也就此了斷。

不管是二皇子還是曾家,若有朝一日成為對手,他決不會手下留情。

秦耀朝翠柏招招手:“跟着大姑娘,若她去顧家理論便多帶幾個人跟着,別讓她受了欺負。”

不得不說,秦耀是真了解秦莞。

這時候秦莞已經騎上了快馬出了府,只不過去的不是顧家,而是曾家。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有個bug,訂正一下:秦二郎不是在太學念書,而是國子學。

下章預告:【莞姐兒大殺四方,梁大将軍實力護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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