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8.15
梁桢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說自己不喜歡秦莞了。
他喜歡秦莞, 很喜歡。不然不會明明身兼兩個身份還要擠出時間和她見面, 見不得別人欺負她,願意不惜代價為她排憂解難, 想和她肌膚相親……
同時他又很清醒。他知道自己還有事要做, 可能會丢了性命, 可能會連累家人。所以, 越是喜歡他越要克制, 不能把秦莞卷進來。
更何況她很快就要嫁給“梁大将軍”,成為他的繼母, 不管這種關系是真是假,兩個人都沒有可能,事情結束後秦莞勢必會離開梁家。
看着滔滔不息的汴河水, 梁桢很快就想通了。
既然沒有以後,那便珍惜現在。趁着這些還能坐在一起的機會好好相處, 讓她開心,讓她記得自己的好,讓這段光陰成為彼此心中最溫暖的回憶。
他只求, 不留遺憾。
小船順流而下,船工唱着悠長的調子, 船艙中的兩個人都沒說話。
不知走了多久,小船突然拐了個彎,行到一處支流。
支流兩岸不再有農田,而是一些高低起伏的小土丘, 雜草與灌木隐沒在山丘之間。
再往下游走,漸漸有了房子。
石頭墊的基,木頭圍的牆,房頂鋪着茅草和竹板,大多沒有院牆,只在屋前的平地上搭着幾根橫木,晾曬着魚幹和海貨。
盡頭是一個很大的湖,湖邊停着一排簡陋的小船,湖面很寬,一眼望不到對岸。
船工把船停在其餘船只之間,笑呵呵地嚷道:“郎君,小漁村到了!”
梁桢扶着秦莞從船艙出來,踩着橫木上到碼頭——暫且稱作碼頭吧,只有幾片木板,幾根立柱,仿佛随時都能被水沖走。
不遠處傳來洪亮的吆喝聲,秦莞循聲看去,發現漁民正在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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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三五只船同時往岸邊劃,船尾系着漁網,精壯的漢子站在前頭,扯着嗓子喊口號。
終于,全部船只都靠了岸,漁民們一擁而上,扯着漁網往岸邊拉。
那是一張極大的網,數十名男男女女一起使勁才堪堪拖到岸上。
網線織得稀疏,大魚困在了網裏,巴掌大小的魚苗幸運地漏了下去。
大魚被網兜着向岸邊扯,直到靠近一個砌着石塊的水池,大夥這才撒開口子,小山般的魚群像是下餃子般跳進水池裏。
漁民們揚着黑瘦的臉,露出舒暢的笑。孩子們在棧道上跑來跑去,笑着,鬧着,顯然也知道爹娘們收獲頗豐。
有人注意到梁桢和秦莞,遠遠地躬下身,激動道:“大将軍安好!”
梁桢執手回禮,“吳大哥好。”
小漁村的領頭人吳大哥笑着走過來,“将軍何時來的?怎麽沒提前知會一聲,我等也好備下酒宴——這位便是新婦吧?大娘子安好!”
梁桢笑笑,也不反駁,只笑着看向秦莞。
秦莞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只得笑着福了福身,繼而兇巴巴地瞪了“梁大将軍”一眼。
梁桢發現,秦莞在他面前越來越随意了,每每脫去貴女的矜持,露出幾分真性情。這讓他十分受用。
他沖着氣鼓鼓的小娘子笑笑,轉而和吳大哥攀談:“今年收成可好?”
吳大哥笑着回道:“托将軍的福,日子還算好過。今年魚苗長得好,立秋之後總能有些收成。大夥賺下些錢,能過個好年。”
梁桢拍拍他的肩,笑道:“給爹娘做身厚棉衣,給娃娃們買些肉吃,別一味省着!”
吳大哥連連稱是,“全仰仗将軍打跑水匪,我等才能有這太平日子。”
梁桢笑着擺擺手。
他們站在這邊說着話,不斷有人走過來,紛紛和“梁大将軍”打招呼,皆是對他恭敬有加。
秦莞聽出些眉目。
原來,這個村子裏的漁民大多是從海州搬遷來的。前幾年海州那邊水匪猖獗,漁民們日子過不下去,梁大将軍前去剿匪,順便将這些人帶了回來,安置雁歌湖邊。
原本這處只是一片荒地,如今漁民們安頓下來,造了船,蓋了屋,養了魚,建成一個正正經經的小漁村。
起初只有十幾戶,後來又有附近的流民投奔過來,村子漸漸地熱鬧起來。
前兩年戶部新造戶冊,将他們錄了進去,這些人也有了正經的身份,不再是流民。
經世濟民——這是梁大将軍在秦莞心目中新增的标簽。
“發什麽呆?”梁桢敲敲她腦門。
秦莞發現了,“梁大将軍”最近總愛動手動腳,這讓她有些害羞,表現出來的就是氣惱。
她鼓起臉,伸手去揪他的胡子。
“梁大将軍”胡子不多,只在兩腮和唇上留着短短的一截。秦莞的手還沒到,便被梁桢攥住了。
他的手很大,把她的拳頭整個包住,也很有力量,秦莞細白的小手在他手裏毫無反抗的餘地。
看着她瞪圓的眼,梁桢哈哈一笑:“胡子不能揪,腦袋給你敲。”
“不稀罕!”秦莞趁他不注意,突然擡起另一只手,憤憤地揪在他耳朵上。
梁桢比她高上許多,秦莞需得把手揚得高高的才能揪到。
梁桢嘴上叫着不許,實際卻悄悄地矮下身,方便她出氣。
漁民們既驚訝又好笑,都說梁大将軍娶了個潑辣的小娘子,當然也是個天仙般漂亮的人兒。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梁大将軍失了威嚴、矮下身段向娘子求饒。
真好。
***
午飯是在湖邊吃的。
漁民們就地燃起篝火,架上炊具,一條條銀白的大魚除了鱗,拔了骨,烤魚、燴魚羹、涮魚片,敞開了吃。
漢子們黑紅的臉上帶着笑,婆娘們忙忙碌碌地準備着,孩童們興沖沖地跑來跑去,比過節還要熱鬧。
秦莞不知道的是,漁民們一年到頭也舍不得這樣吃一回,這次是因為“梁大将軍”來了,還帶着她這個即将過門的新婦,這才敞開了熱鬧一回。
大夥圍着鍋子席地而坐,秦莞原本想入鄉随俗,梁桢卻舍不得,從船艙裏拖出兩個厚實的棉墊塞到她身下。完了還親手給她調了醮料,酸、甜、鹹、辣共四樣,用托盤端着遞到她跟前。
旁人拿眼看着,只覺得目瞪口呆。
他們印象中的梁大将軍是個殺敵像砍瓜、飲酒如長鯨的糙漢子,何時有過這般細致的模樣?
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果不其然。
秦莞心內熨帖,涮得的第一片魚肉便殷勤地放到了梁桢碗裏。
梁桢夾起來丢到嘴裏,一邊吃一邊看着她,就像吃的不是魚肉,而是她。
秦莞禁不住紅了臉,再也不肯給他涮。
梁桢剛剛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整個人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加之如今離了京城沒那麽多束縛,他豁出去了逗弄秦莞。
秦莞又羞又氣,當着漁民們的面就忍不住踹他。
梁桢不閃不避,寵溺地縱着。
吳大哥端着酒碗,大笑道:“恭喜梁大将軍得遇佳人!”
梁桢笑笑,揚聲道:“下月成婚,請大夥喝喜酒。”
漁民們調侃般吹起哨子。秦莞垂着頭,紅得像只煮熟的小龍蝦。
梁桢怕把人逗惱了,讨好般給她盛了碗魚羹,叫她慢慢吃着,轉頭跟吳大哥說起了話。
“這魚可好賣?”
吳大哥點頭道:“近來每日安排人去上善門邊,吆喝上一天也能賣個七七八八。”
梁桢略略一頓,道:“不如多走幾步去相國寺,那邊有專門的魚市,來往的多是大戶人家的管事,比上善門好賣,價錢也高些。”
吳大哥嘆了口氣:“倒是去試過,只是去相國寺需得由水路換陸路,過水門、停船、租車的費用暫且不說,那些魚也是熬不住的。”
秦莞聽着,不由說道:“若魚死了,恐怕要賤賣吧?”
吳大哥點點頭,“娘子說得沒錯,貴人們嘴叼,只要活魚。那些翻了肚皮的只能賣給舍得花一兩個錢打打牙祭的百姓。試了幾回,算下來也沒多少賺頭,大夥一合計,幹脆就在上善門賣了。”
秦莞擡頭看向雁歌湖,湖面連着汴河支流,逆流而上只需走上兩刻鐘的工夫就是汴河岔口。
她突然有了個主意,“不用去汴京,只需劃上三兩只大些的船等在汴河入口。那裏每日都會有貨船經過,或是大戶人家出門采買,或是過往的行商,這些魚個大又新鮮,總有人願意捎上一些。”
吳大哥一聽,眼睛立時亮起來,“是是,眼瞅着就到中秋節了,汴京城中的貴人們好擺宴席,想來這魚也是不愁賣的!”
有人興奮地說:“過了中秋還有重陽,過了重陽還有下元節,緊接着就是春節,這樣一算一年四季都不愁賣!”
秦莞見他們上心,也不再刻意守拙,興致勃勃地出起了主意:“若想再做得到位些,不如走些門路,把河口處的那片地租下來,建個小碼頭,搭上幾個歇腳的棚子,這樣一來不僅魚蝦好賣,還能做些小生意,賺些外快。”
衆人一聽,無不露出極大的欣喜,仿佛發家致富的好日子近在眼前,只需伸伸手就能夠着。
吳大哥還算清醒些,嘆道:“這趕情好,只是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哪有那等本事?且不說那處地多為良田,不好租賃,就算能租,接下來還要建碼頭、搭棚子、打點官府,如水的銀子都要搭進去!”
秦莞笑笑,瞄向旁邊端坐的郎君,“你們沒有,有人有啊!”
吳大哥一訝,下意識看向梁桢。
梁桢搖搖頭,眼中滿是笑意,“你們若真有這想法,我便找人去汴京府衙打點一番,或買或租,盡量将那塊地談下來。之後的銀錢也從我這裏出,不用還,權當入股。”
不待衆人答謝,他便話音一轉,嚴肅道:“只是,你們需得想好了,有多少決心,有多少本事,有多少力氣,能堅持多久,這麽大的營生,若想半途而廢我是不許的。”
吳大哥立即跪到地上,聲音铿锵有力:“将軍放心,我等都是吃過苦的,當年沒死在水匪手裏就是老天開眼。如今得将軍相助,安居于此,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讓爹娘吃飽飯、讓兒郎們有書讀!”
其餘人也紛紛跪下,殷切地望向梁桢,眼中滿是決絕。
梁桢将人扶起來,點頭道:“好!請諸位靜候佳音。”
衆人連聲稱謝。
頭頂傳來一聲清亮的鷹啼,巨大的白鷹在空中盤旋,時不時落到水池邊啄一兩條魚吃。
漁民們顯然見慣了,并不阻止,反而笑呵呵地挑了大魚喂給它。
秦莞驚喜道:“這不是梁小将軍的鷹嗎?怎麽在這裏!”
梁桢摸摸鼻子,道:“閑着沒事,瞎飛着玩。”
白鷹激動地叫了一聲,就像在反駁他的話。
秦莞沒發現他的心虛,笑着說:“早知道我也把毛球帶過來——就是上次從曾家要回來的那只小獅子狗——它可能吃了,胖了一大圈,晚上睡覺時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可好玩了!”
梁桢手上一頓,“晚上睡覺時?”
秦莞點點頭,“毛球愛撒嬌,總黏着我一起睡。”
梁桢挑眉,“一起睡?”
“嗯,它喜歡睡在枕頭邊,天一亮就把我舔醒。自從有了這個小黏人精,我連懶覺都不能睡了。”
梁桢咬牙,“舔醒?”
秦莞失笑:“你怎麽了,一直在重複我的話。”
“沒什麽。”梁桢繃着臉。
我只是在嫉妒一條狗。
作者有話要說: 白鷹(小青):你才閑着沒事!你才瞎飛!說謊話是會長鼻子的!
嘻~恭喜小白狗有了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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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作者菌最近身體不好,人也喪喪的,今天出去浪一下,只有一更啦!
希望明天能滿血複活,恢複三更~~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