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8.19
劉司膳的下落, 秦莞依舊交給錢嬷嬷去查。
然而, 錢嬷嬷找了可靠的人把京城附近的亂葬崗、施粥棚、善堂找了一圈, 都沒有發現劉司膳。這個人就像人間蒸了似的,活不見人, 死不見屍。
家裏的姐妹們也一切如常, 看不出絲毫異樣。
秦莞心裏明白, 就算自己的死和她們有關, 現在也看不出來。
然而, 她還是連續做了好幾日噩夢,眼見着瘦了一圈。
一方居的丫鬟們擔心得不行, 每日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做出些湯湯水水給她補。就連紀氏都瞧出不對,以為她是因為即将到來的婚事緊張,旁敲側擊地安慰她。
秦莞不想讓他們擔心, 暗暗地勸自己與其草木皆兵,不如順其自然, 如果命運的齒輪沒有脫鈎,兇手終有一天會浮出水面。
在這種混亂的心情中,成親的日子到了。
官家下旨, 命梁、秦兩家必須在十月前完婚,梁桢便把婚期定在了九月三十。
時間倉促, 一應物品皆由蕭氏、紀氏和舅母郭氏操持,就連嫁衣都沒用秦莞縫。
直到成婚當日,看着屋裏屋外彩燈高挂、紅綢飛揚,她依舊有種不真實感。
親眷們一大清早就到了, 所有人都圍着秦莞轉。焚香沐浴,梳頭開面,大紅嫁衣往身上一套,秦莞那顆懵懂的心才漸漸鮮活起來。
她要成親了?
兩輩子加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成親。
雖然……是假的。
不過,親人們臉上的笑還是感染了她,秦莞不由地生出幾許緊張,幾許期盼,還有一丢丢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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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要和梁大将軍成親了。
新娘酉時出門,在此之前,需要和家中至親作別,陪客們被請到水榭喝茶,将正堂留給了秦家人。
定遠侯向來惜字如金,然而此時此刻,看着這個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長大的侄女,叮囑的話說了一句又一句,仿佛不舍得說完。
秦耀事先準備了一籮筐的話,臨到頭卻只能看到嘴巴動,話卻一句都沒說出來,只得背過身不肯讓秦莞看到他泛紅的眼圈。
秦莞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秦三叔拍拍她的肩,笑着說:“常回家。”
秦莞重重點頭。
蕭氏、紀氏輪番說了些勉勵的話,其餘兄妹也多有不舍。
最後輪到秦昌。
他第一個進的屋,卻一直沉默地坐在離秦莞最遠的地方,垂着頭,耷拉着肩膀像是在走神兒。
直到秦莞輕輕喚了聲“父親”,他才反應過來,從懷裏掏出一個一指來長的小玉葫蘆。
玉質算不上好,雕工也十分粗糙,秦昌卻十分愛惜地撫了撫,遞給秦莞,“這塊玉料是我認識你母親的那年親手開出來的,葫蘆也是我自己刻的,原想着待你出生後給你壓歲,沒承想……”
他頓了一下,道:“現在給了你罷。”
這些年來,秦莞原以為父女情分已經消磨得沒剩多少了,然而,看着秦昌頹然的神色,看着他濕潤的眼眶,她還是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秦昌仰起臉,哽咽道:“到了夫家須得謹言慎行,不可像在家裏時肆意妄為。”
秦莞拿帕子捂着臉,哭着還不忘頂嘴:“我哪裏肆意妄為了?”
秦昌拍桌子,“你看你看,任意頂撞長輩,還不叫肆意妄為?”
秦莞哭得更大聲:“我都要嫁人了,你還兇我!”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秦昌也笑了,只是一不小心把眼淚笑了出來。
***
申初三刻,梁家的車隊拐上梁門大街,再繞半個圈就到定遠侯府了。
一方居內一片混亂,所有人都在翻箱倒櫃找東西。
紀氏急得不行:“偌大一個銅鏡,怎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必定在這屋子裏,再好好找找。”
“巴掌大小,指不定就落在哪個犄角旮旯了,桌子底子,床縫裏,都瞅瞅。”蕭氏也指揮着身邊的丫鬟幫着找。
舅母郭氏沒好氣地打了秦莞一巴掌:“那麽重要的東西,怎麽就不知道放好?眼瞅着要出門了,卻生出這麽大亂子。”
秦莞吐吐舌頭,晃着她的胳膊讨巧賣乖。
紀氏接口道:“郭大娘子不必罵她,她向來是個馬虎的,要我說怪就怪她跟前那四個,怎麽就不知道替主子惦記着?”
清風、明月連忙認錯:“是是,都怪奴婢們,原是該替姑娘收好……”
彩練咬了咬唇,偷眼看向飛雲——她記得清楚,昨日喜嬷嬷親手把銅鏡交給飛雲了,叫她收好,今日出門時再拿出來。
然而,飛雲只一味紮着腦袋,怯怯地跪在地上,什麽都沒說。
秦莞也瞅了她一眼,笑着說:“經此一事,三嬸往後再說我馬虎我可不敢還嘴了。她們确實把鏡子給了我,我明明記得別在腰間了,許是她不聽我的話,飛了。”
此話一出,彩練和飛雲雙雙擡起頭,眼中現出驚訝之色。她們知道,這是秦莞在替飛雲擔錯。
彩練有點生氣,憤憤地瞪向飛雲。飛雲紅着眼圈感激地看着秦莞。
秦莞遞給她們一個安慰的眼神,提着寬大的裙擺和大夥一起找。
就在這時,三五個系着紅腰帶、綁着紅包頭的小丫鬟興沖沖跑進來,脆生生地嚷道:“回大娘子,主院來人傳話,姑爺的車駕再有兩刻鐘就到了,叫姑娘準備出門!”
此話一出,衆人更慌了。
秦莞一甩手,道:“不找了,幹脆叫人去街上買一個。”
郭氏嘆道:“女兒家出門要帶的銅鏡,象征着一輩子的福氣和尊榮,唯嫡女才有,那是你剛出生時你母親就備下的,街上随便買來的能比?”
紀氏急得直拍桌子,“可嘆四郎不是個閨女,不然正好拿來先給莞姐兒……”
說到一半,她突然頓住,不着痕跡地往蕭氏那邊瞅了一眼。
郭氏沒接話,喝了口茶掩飾過去。
蕭氏笑笑,說:“看吧,光知道着急,倒把這茬兒忘了。萱姐兒那裏有一個,我這就叫人取來先給莞姐兒應應急。”
不待別人開口,秦萱便截住了她的話:“母親莫不是糊塗了,我出生時并非嫡女,哪裏有從小溫養到大的銅鏡?”
——她當然有,只是不想給秦莞而已。
蕭氏皺了皺眉,雖怪她因小失大,卻也不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拆穿她。正想着怎麽把話圓回去,宋丹青便站了起來。
她今日和趙攸寧一起做女傧相,一大早就來了,裏裏外外幫了不少忙。趙攸寧煩得跑到水榭裏偷閑,她卻不見絲毫疲累,言行舉止依舊得體。
“我家裏正好有一個,也是從小準備的,莞兒若不嫌棄,不如就先用我的。”
秦莞忙道:“這怎麽好意思?想來那銅鏡必是宋伯母精心幫姐姐準備的,我可不能奪了你的福氣——母親,嬸嬸,就叫人出去買一個來吧!”
宋丹青笑笑,說:“別買了,就聽我的罷。等過兩日你那個找到了再換給我就成,莞兒的福氣可不比我少,指不定還是我沾了光呢!”
秦莞還是搖頭。
然而,二門外又來催了,迎親的車駕眼瞅着就要到了。
紀氏一咬牙,道:“既如此,只能麻煩宋娘子了,改日咱家必定備上一份厚禮,和銅鏡一并送過去。”
宋丹青笑着福了福身,“那奴家便先行謝過大娘子了——事不宜遲,底下的人恐怕說不清楚,須得我親自去一趟,莞兒別急,我騎馬去,必趕在上轎前回來。”
秦莞不再客氣,屈膝福禮:“深謝姐姐。”
宋丹青笑笑,回了一禮。
紀氏親自把她送出門,一直看着她戴着帷帽走出老遠,她的目光還沒舍得撤回來。
郭氏看出些苗頭,輕笑道:“這位宋家小娘子真是個能幹的,這一整天下來,大事小情處理得井井有條,難得的是小小年紀還這般仗義,不知可曾許配了人家?”
紀氏接口道:“我打聽了,沒有呢,也不知道哪家有這個福氣。”
郭氏握住她的手,笑道:“我看呀,親家娘子就是個有福氣的。侯府高門配清流世家,也是難得。”
紀氏一愣,終于反應過來——可不是麽,她有三個兒子,二郎若是人家瞧不上還有三郎,三郎不成那就四郎……不行,四郎乳牙都沒換呢,還是先緊着二郎這個老大難吧!
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紀氏整個人精神抖擻,私心裏已經把秦二郎與宋小娘子結親,繼而三年抱倆預想了一遍,怎麽想怎麽暢快。
二門外再次來報:“姑爺到了!姑爺進二門了!”
屋內之人皆是一愣。
汴京婚嫁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高門嫁女,新郎官須入二門迎新婦;門當戶對或女方高嫁,新娘由兄長送出門便好,新郎官不必登門。
當然,一般情況下,男方為了面子,即便迎娶高門貴女也不願入二門自貶身價。
梁、秦兩家一個有爵位,一個是高官,怎麽看都是門當戶對。然而“梁大将軍”卻主動進門,無疑是表明了對秦家的尊重。
定遠侯在二門處攔了一下,“梁将軍不必如此。”
“梁大将軍”抱拳,單膝跪地:“貴女下嫁,小婿理當親迎。”
賓客們交口稱贊,秦家諸人更是感慨萬千,從前有多反對這樁婚事,此時就有多欣慰。
不是為了臉面,而是因此梁家對秦莞的重視。
秦莞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看着那個挺拔的身影,穿着大紅喜服健步走來。墜珠的袍角叮咚作響,寬大的袖擺随風翻飛。
夕陽的餘晖映在他身上,仿佛給他鍍上一層金光。那張英俊而堅毅的臉就這樣直直地撞進了秦莞的眼睛裏。
她看到他揚起眉眼,似乎在笑。
秦莞也忍不住笑了。
這一刻,她竟然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成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