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8.20
秦莞提着裙擺, 一步步走下臺階。
她沒有蓋蓋頭, 只用團扇遮着臉, 她生平第一次化了濃妝,桃紅的胭脂, 朱色的花钿, 精心勾勒的眉梢和眼線, 使得那張如花苞般嬌嫩的臉綻放開來, 吐露芬芳。
輕扇微晃, 新婦上揚的嘴角若隐若現,人群中傳出吃吃的笑聲。
梁桢眉眼間也帶上濃濃的笑意, 在秦莞走到最後一階的時候,他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
秦莞透過薄如蟬翼的扇面看向那只手, 寬大,溫厚, 五指修長,指根處生着薄繭。
她不是第一次被這只手握住,卻是第一次在衆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手裏。她的手白皙, 纖細,虛虛地搭上去, 堪堪覆住他的掌心。
梁桢五指收攏,将她纖弱的手牢牢地護在掌中。他牽着她拜別了親人,走向那個為她精心準備的花轎。
來時大步流星,走時卻耐心地壓着步子, 因為他身邊多了一個人,一個将要和他走過或長或短的歲月,面對未知的前程的人。
眼瞅着秦莞就要坐進轎中,宋丹青還沒回來。紀氏和郭氏站在門外,一邊對賓客們笑着,一邊焦急地向街角張望。
終于,随着一聲響亮的“起轎”,宋丹青騎着馬穿過人群急急馳來。
紀氏剛要發話,便見秦耀沖了過去。
宋丹青以為他是來接銅鏡的,遠遠地便伸出手遞給他。
誰知,秦耀并沒接,而是低低地說了句“得罪了”,然後便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從馬上抱了下來。
帷帽下,宋丹青的臉滿是驚愕,她的腳連地都沒沾就被秦耀徑直送到了馬車裏。
做完這一切,他才朝宋丹青伸出手。
宋丹青像個小木偶似的,愣愣地把銅鏡放到他手中。
Advertisement
“辛苦娘子,好生歇息。”即便說着關切的話,秦耀依舊面無表情。
宋丹青卻忍不住笑了,笑意一直從唇邊漫到了心坎裏。
紀氏眼睜睜看着這一幕,扭過頭狠狠白了眼秦二郎,“關鍵時候頂不上事!”
秦二郎怔了怔,天地良心,妹妹出嫁,他從頭忙到尾,從未有過片刻清閑,怎麽就頂不上事了?
簡直比窦娥還冤。
與此同時,秦莞終于拿到了那個象征福氣的銅鏡。
巴掌大小的鏡子,正面光可鑒人,背面泛着淡淡的青色,荷花與靈芝交相纏繞,組成一個圓形的圖案,底下寫着“和合如意”的字樣。
秦莞想起了母親給她準備的那個,比宋丹青這面要大一些,背後刻的是牡丹花紋,隆成一個半球形,用手指輕輕敲動可以聽到空靈的聲響,就像裏面藏着什麽東西似的。
她想着回頭給喜嬷嬷傳信,叫她在一方居好好找找,總不能這麽莫名其妙地丢了。
還有飛雲,她也要找個機會問問。
秦莞早就知道銅鏡被飛雲收着,即使她當時承認是她弄丢了秦莞也不會罰她,可是飛雲悶着頭不說,眼睜睜着看着清風、明月替她擔責。
不得不說,秦莞對她有些失望。
正思量,外面突然響起一陣銅鑼聲,禮官高聲唱諾:“過橋喽——河神水君,庇佑新人——大吉大利!”
梁府的小厮們拎着喜袋,将摻好的五谷往橋下撒。
沿途的百姓紛紛作揖:“給梁大将軍道喜!”
“同喜!”梁桢拱手回禮。
長随們喜氣洋洋地燃起鞭炮,系着紅繩的喜錢成串成串地往人群中扔。大夥笑鬧着接到手裏,歡呼聲幾乎蓋過鞭炮。
河面吹來一陣清風,好巧不巧地掀起轎簾,秦莞不經意地一瞅,便看到了那個偉岸的身影。
“梁大将軍”似有所感,緩緩地回過頭,撞上她的目光。
秦莞臉上有些燒,不過,她強撐着沒低頭,而是對着他笑了一下。只是嘴角剛剛揚起,轎簾便放了下來。
梁桢鳳眸微揚,眼底染上濃濃的笑意。
下橋時,他特意讓馬走了慢了些,再慢些,慢着慢着就慢到了花轎邊上。
于是,圍觀的人群看到了史無前例的一幕——新郎官彎下腰,一手執着缰繩,一手掀開花轎的側窗。
四四方方的望窗裏露出新娘的臉,膚如暖玉,雙眸生輝,嬌面玲珑精致,當真是比花還豔。
梁桢眼中的笑意更加柔軟,“鞭炮聲有些大,可曾害怕?”
“不怕。”秦莞答。
聲音輕柔和軟,溫暖了這暮秋的黃昏,也暖進了梁桢的心。
不知誰帶的頭,人群中傳出陣陣起哄聲。
梁桢阖上窗扇,輕夾馬腹,噠噠地沖到前面。
長長的車隊從禦街這頭排到了那頭,一眼望去滿是喜慶的紅色。鑼鼓響了一路,鞭炮放了滿街。
這一天,全汴京的人都知道鎮北大将軍娶了新婦,是進了內門接出來的正正經經的大娘子。
***
跨進鎮北将軍府的門檻,秦莞一直由“梁大将軍”牽着。
沒有射轎,沒有火盆,沒有任何需要新婦謹遵的規矩,梁桢始終讓秦莞和自己走在一起,不必遮臉,也不必落後半步。
喜堂裏塞滿了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所有的目光全都彙聚到這對新人身上,耳邊皆是笑聲和祝福。
秦莞垂着頭,不敢看上一眼,盡管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她還是忍不住緊張,手心冒出層層汗漬。
身邊的人似是感受到了,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無聲地鼓勵。
他的手溫暖幹燥,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可靠。
秦莞悄悄地舒了口氣,聽着禮官的唱諾,終于順順利利地拜完了天地。
人群一窩蜂地擁入洞房。
喜婆端來合卺酒,說着吉祥話,梁桢笑得爽朗,秦莞裝着羞澀,兩個人頭貼頭地喝了。
喜婆握着一把金質的小剪,笑盈盈道:“将軍,要結發了。”
秦莞手上一頓,低垂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顫動。這一刻她心裏沒由來地生出一絲傷感,“結發為夫妻,白首不相離。”然而這一切卻是假的。
梁桢瞧見了,頓了頓,笑道:“大娘子這頭梳得甚是好看,拆下來可惜,不必剪了。”
喜婆笑容一僵,面露難色:“将軍,這不合規矩……”
梁桢撐着膝蓋,壓低聲音,玩笑般道:“回頭我們自己結。”
喜婆一訝,不由笑了,“成,成,奴婢給您把喜剪和喜袋擱下。”
屋內的丫鬟婆子們皆是掩着嘴,露出暧昧的笑,“将軍當真心疼大娘子呢!”
秦莞舒了口氣,悄悄地擡起眼,看向對面的人。梁桢也在看着她,兩個人的視線就那樣撞到了一起。
郎君笑意舒放,娘子眸光點點,有絲絲甜意在彼此心底緩緩滋生。
***
賓客們去前院吃酒席,屋裏只剩下自家人。
彩練愛惜地碰了碰秦莞金冠上的流蘇,笑嘻嘻地說:“姑娘從此就是大娘子了。”
明月笑笑,打趣道:“你也是大娘子身邊的掌事女使了。”
清風看着秦莞,感慨道:“真不敢想,日子怎麽過得這般快?奴婢還記得當初剛被主母領到跟前時您連路都走不穩。”
飛雲也輕聲道:“喜嬷嬷一定很遺憾,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幕。”
秦莞出嫁,只帶了四個大丫鬟、八個小丫鬟,還有幾個粗使婆子,最親近的喜嬷嬷沒跟過來。
旁人只覺得是她心疼喜嬷嬷年紀大了,想讓她在一方居養老,實際上秦莞只是做好了随時抽身的準備。
不管旁人看着有多喜慶、多熱鬧,她心裏始終繃着一根弦,時刻提醒自己這樁婚事只是一場交易,等到梁家度過難關,等到她積攢下足夠安身立命的本錢,就是這一切結束的時候。
彩練坐在腳踏上,扶着秦莞的膝蓋,小聲說:“奴婢方才都瞧了,梁大将軍院裏竟然連個年輕的女使都沒有,上到管事下到伺候的全是長随小厮,如今他們不方便進屋,都在二門外候着。”
秦莞戳戳她腦門,笑道:“沒記錯的話,你這丫頭跟我一起進門的吧,怎麽就把人家院裏的事都摸清了?”
彩練下巴一揚,道:“關系到姑娘的終身幸福,奴婢自然要上心!”
飛雲抿着嘴笑笑,無情地拆穿她,“明明是喜嬷嬷教的。”
彩練白了她一眼,“嬷嬷叫你收好銅鏡,你怎麽沒聽?”
飛雲小臉一白,慌亂道:“我——”
秦莞抿了抿嘴,覺出不對勁。
就在這時,卧房外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伯母,情兒進來了。”
——這就看出院裏沒有梁家女使的弊端了,來了客人連個通傳的都沒有。
清風四人忙站起來,迎了出去。
梁情沒叫她們為難,主動道出身份:“侄女梁情,給伯母見禮了。”
秦莞起身,虛扶一把,“情姐兒不必多禮,快坐。”
“謝伯母。”梁情微笑着坐在秦莞對面。
其實秦莞早就見過梁情,知道她是二房的嫡女,也是梁家這一代的長女。之前梁桢和她談婚事的時候就是以梁情的名義把她約出去的。
汴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說,侯伯勳貴、清流世家、武将豪門掰着手指頭就那麽幾個,只是不同的圈子大多時候不會相融。
就拿秦莞和梁情來說,明明年紀相當,偶爾也會在各種宴會上碰見,偏偏從來沒搭上過半句話,像這樣面對面坐着還是第一次。
梁情不像宋丹青那般溫婉周到,也不像趙攸寧一樣孤高個性,更不像魏欣、秦萱似的面甜心黑。她身上有股濃濃的書卷氣,言談舉止溫和可親。
秦莞對她印象不錯。
梁情笑盈盈地開口:“情兒這次過來,一來是奉了祖母和母親的命陪伯母解解悶,二來是替伯父帶句話。”
秦莞知道,前一句多半是客套,後面的“帶話”才是正題。
她露出幾分歉意,道:“多謝母親和弟妹,也多謝情兒。叫個丫鬟過來就成,怎的辛苦你親自跑這一趟?”
梁情笑笑,眼中露出幾分調侃:“情兒想着,約摸是伯父太過重視,怕丫鬟們說不好——自然,情兒樂意得很,哪裏會覺得辛苦?”
秦莞笑笑,親自給她斟了杯茶,“先解解渴,這是我從家裏帶來的,情兒別嫌棄。”
“伯母折煞情兒了。”
梁情起身謝過,這才重新坐下,說:“伯父讓情兒同伯母說,點心小食稍後送上,伯母定要填飽肚子,不要客氣。若是困了便先歇下,不必拘着。”
秦莞信了,梁情的确是來替“梁大将軍”傳話的,因為這兩句話的語氣都和信裏一模一樣。
想象着他一本正經地囑咐小輩帶這種家常裏短的話,秦莞就忍不住想笑。
作者有話要說: 嗷~~我錯了,沒寫到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