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8.29
秦莞又在家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梁大将軍”便接她回了鎮北将軍府。
下了馬車, 秦莞沒回聽松院, 而是直接去了榮養齋給梁老夫人請安。二房崔氏、三房姚氏都在。
梁老夫人倚在迎門的屏榻上,穿着一件钴藍長襖, 戴着鎏金團冠, 束着翠玉琥珀抹額, 襯着富态的身形, 威嚴又貴氣。
崔氏三十餘歲, 生得額闊面圓,稱不上漂亮, 貴在端莊,穿着打扮十分低調。相比之下,姚氏便顯得俊俏得多, 也會打扮——紅襦襖,丁香裙, 珠翠滿頭,杏眼桃腮,乍一看怎麽也不像能生出梁棟那麽大兒子的人。
秦莞初歸, 自是一番寒暄。
梁老夫人起初拉着臉,多半是嫌秦莞在娘家住得太久。
秦莞只當沒瞧見, 恭恭敬敬地端茶倒水,笑盈盈地同她搭話,沒一會兒便把老太太哄得露出笑模樣。
屋內衆人方才松了口氣。
崔氏坐在梁老夫人下首,頗為鄭重地提起一事:“自先大嫂走了後, 府裏的事暫由兒媳代管,如今新嫂進門,這管家的對牌兒媳是不是該交出去?”
話是對着梁老夫人說的,視線卻瞄向秦莞。
秦莞低着頭,佯裝喝茶,沒接話。
姚氏和崔氏交換了一個眼神,笑着說:“大嫂剛剛進門,人都沒認全,你就這麽急着把這苦差事推給她,安的什麽心?”
崔氏笑笑,這次是明晃晃地看向秦莞,等着她說話。
秦莞依舊沒說。
梁老夫人輕咳一聲,直截了當地問:“新婦,你可想管家?”
秦莞自然不想,但是更不想被她們這一唱一和地給算計了。
她放下茶盞,福了一禮,恭敬道:“兒媳出門前母親和嬸娘曾教導,各府有各府的規矩,兒媳不敢自專,母親就按照府中的規矩來罷!”
此話一出,屋中氣氛一滞。
按照府中的規矩,自然是大房娘子理事,然而二房崔氏是梁老夫人的內親,深得老夫人信任,老夫人哪裏舍得奪了她的權交給秦莞這個“外人”。
崔氏自己當然也是不願意的,梁家面上不顯,實際有許多實賺的營生,她管家這些年沒少從中撈好處。
至于姚氏,就是個被人當槍使的沖動鬼,明明對她自己沒什麽她處,卻偏要向着崔氏。
姚氏不冷不熱地說:“大嫂對府裏的人和事還不了解,況且年紀又輕,管家理事極耗心力,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秦莞笑笑,說:“我雖愚鈍,在家時也狠學了幾日,侯府的一應事宜剛好做熟了,就是不知道咱們将軍府是不是比侯府家業更大些。”
這話說得不甚客氣,頓時把姚氏堵了回去。
崔氏幹幹地笑笑,說:“咱們這小小的将軍府自然是比不上侯府的。既如此,那就……”她擡眼看向梁老夫人。
梁老夫人冷着臉,道:“老三媳婦說得沒錯,你到底年輕,先熟悉熟悉,過了年再說罷!”
“兒媳都聽母親的。”秦莞勾了勾唇,恭敬應下。
她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因此并不失望。她對管家權沒有絲毫興趣,只是看不慣她們那副合起夥來算計人的嘴臉,這才冒着刺頂了回去。
崔氏當成寶貝一樣的管家權,對她而言只是麻煩。更何況,秦莞心裏清楚,若是把偌大一個将軍府交給她這個僅有夫妻之名的大娘子,“梁大将軍”第一個不放心。
秦莞走後,屋內的氣氛不大好,婆媳三人心裏都憋着氣。
姚氏的氣浮在臉上,低聲抱怨了幾句,換得梁老夫人一通訓斥。
崔氏面上絲毫不顯,只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如今大兄娶了繼室,小四郎再在修竹院住着也不像樣子,是不是應該搬到聽松院?”
想到那個來歷不明的小孫子,老夫人直皺眉,“老大不喜他,沒的讓他去跟前添堵。”
崔氏笑笑,不緊不慢地說:“到底是親父子,多處處總歸是好的。更何況桢哥兒大了,眼瞅着也該說親了,若是讓小四一直住在他的院子,反倒生出不必要的誤會。”
崔氏這話直直地戳中了梁老夫人的軟肋,梁桢這個長房長孫的前程是她最在意的,因此,她當即點點頭,道:“那就讓他搬過去罷!”
說完,又道:“桢哥兒的婚事還得賴着你們兩個費心,那一位……呵,總歸是指望不上。”
想到秦莞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女模樣,梁老夫人臉色更冷。
崔氏與姚氏對視一眼,笑着應下。
***
過了晌午,秦莞正伏在案頭畫畫,便見彩練一臉神秘地湊過來。
“姑、不對,大娘子,奴婢方才又見到那個小男娃了,聽府裏的人叫他‘四郎君’,想來是大将軍的侄子輩。”
秦莞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個小男娃?”
“就是那日咱們在假山旁碰見的,穿着單夾襖,像個泥猴子的那個!”彩練眨眨眼,“這麽重要的事,大娘子居然不記得?”
秦莞白了她一眼,“也就你這顆小腦袋裏天天記這些事。”
彩練揉揉腦袋,嘿嘿一笑:“姑娘,你說那孩子是二房的還是三房的?怎麽那天在榮養齋時沒見他?該不會是私生——”
“越說越不像話了!”秦莞拍了她一下,把她後面的話截了回去。
彩練吐吐舌頭,眼珠滴溜溜轉着,一看就是起了好奇心。
秦莞正要叮囑她兩句,就聽見外面有人喊:“大伯母可在?侄兒給您送人來了!”
粗大的嗓門,透着變聲期的沙啞,秦莞略略一想,便猜中了來人的身份,只是……什麽叫“送人來了”?
清風匆匆進屋,道:“大娘子,三郎君來了,還……”她沒往下說,臉色有些古怪。
“還什麽?”彩練好奇地往外張望。
不等清風回答,便聽到了一道清亮的小嗓門:“放開我!大壞蛋!”
秦莞立馬想到了彩練剛剛提到過的“四郎君”。
果然,一出門便看到梁棟像棵大樹似的立在院中,一手提着個四五歲模樣的小男童,另一只手裏抓着個青灰色的棉布包袱。
梁棟天生神力,一只手抓着小家夥的腳腕,就像拎着棵小白菜似的輕輕松松。
小家夥倒挂着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小臉憋得通紅,卻絲毫不認輸,呲着尖尖的小白牙,像頭小狼崽子似的想要去咬梁棟。
秦莞和丫鬟們全都驚呆了。
梁棟把小家夥往前遞了遞,笑嘻嘻地說:“大伯母,這是大伯的庶子,之前和大兄一起住在修竹院,如今祖母吩咐,讓他搬到聽松院來住。”
“我不搬!”小家夥大聲反對,“大壞蛋,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把我趕走,好和兄長一起住!”
小四郎只有四五歲,兇萌兇萌的,惹得大夥忍俊不禁。
“我也是你的兄長,再叫我壞蛋,小心我揍你。”梁棟晃了晃手臂,把小家夥晃得一通亂叫。
秦莞終于反應過來,忙沖過去扶住那個小小的身子,“三郎,先把他放下來,別吓着他。”
梁棟哈哈一笑:“大伯母多慮了,這小子皮着呢,吓不着!”
雖然這樣說,他還是依着秦莞的意思,把小四郎放到了地上。
秦莞小心地扶着小四郎,生怕他哪裏難受。小家夥卻半點都不感激,反而警惕地把秦莞推開,撒腿就往外跑。
誰知,還沒跑出院門就又被人提了起來——這次提的是後領。
小四郎自認為尊嚴盡失,仿佛豎起了渾身的刺刺,張大嘴巴作勢去咬。然而待看清了對方的臉,小家夥突然像戳破的氣球似的,一下子蔫了。
來人正是梁桢。
他身上戎裝未脫,衣角沾着塵沙,面容也略顯滄桑。秦莞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只覺得像極了“梁大将軍”。
“兄、兄長……”小四郎垂着手臂,縮着脖子,圓溜溜的眼睛裏蒙上一層水氣,變成了一棵蔫答答的小白菜幹。
梁桢垂着眼,面上一派威嚴,“跑什麽?”
“不要住在這裏。”小四郎鼓鼓臉,在兄長面前俨然成了個軟叭叭的小面團。
梁棟生怕梁桢心軟,連忙上前把梁老夫人的話重複了一遍,完了還極其谄媚地表達了自己的意圖:“那個,大哥,你看,小四搬出來之後西廂就空了吧,我能不能住進去?”
梁桢瞄了他一眼。
梁棟立馬挺胸由腹,站得筆直,“我絕對不打擾你!也不像小四似的上房揭瓦掏鳥蛋烤麻雀!只、只要大哥你拉弓打拳的時候教我一兩招就成……嘿嘿……”
“不可以!”小四郎努力提起身子,像只小樹懶似的攀住梁桢的手臂,霸道地宣布,“兄長是我的!”
“也是我的!”梁棟幼稚地和他争。
“你滾!”小四郎氣得拿腳踢他。
“嘿,挑釁是吧?”梁棟又要抓他腳腕。
“好了。”梁桢不輕不重的一句,立馬鎮住場子,他把小四郎丢到梁棟身上,“先帶他出去。”
“好嘞!”梁棟向來崇拜他,對他言聽計從,把包袱往地上一丢拎上小家夥就往外走。
小四郎掙紮開,特意撿起包袱,三兩步超過他,朝着修竹院跑去——擺明了不想住在這裏。
梁棟笑嘻嘻地跟在後面。
梁桢輕咳一聲,看向秦莞。
秦莞猜到他有話說,打發丫鬟們去泡茶。
為了避嫌,兩個人特意沒進屋,而是坐在庭中的石桌旁聊了起來。
汴京十月已然立冬,秦莞方才出來得急,身上穿得單薄,北風一吹便不由地打了個噴嚏。
梁桢将自己的披風解下,原想着給她披上,秦莞卻躲開了。
梁桢心裏挺不是滋味,胡亂疊了疊給她墊到石凳上。
秦莞低聲道了句謝。
看着她低眉斂目的謹慎模樣,梁桢故意提高聲音,嚷道:“清風,給你家大娘子拿件衣裳出來。這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別讓她凍着!”
得了,這下不僅聽松院,就連隔壁院的管事院都聽到了。
清風連忙跑出來,不僅拿着厚實的大氅,還帶出來兩個熱騰騰的手爐。
秦莞往梁桢懷裏丢了一個,順帶着送給他一對大白眼。
梁桢心裏終于舒坦了些。
秦莞也不由地笑了,自己又不真是他繼母,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看着秦莞圍上大氅,喝了熱茶,面色紅潤了些,梁桢才說起正事。
原來,小四郎并非像彩練猜測的那樣,是二房或三房的庶子,而是梁大将軍的。四年前有人抱着孩子找到鎮北軍駐所,将不滿一歲的小四郎交給梁大将軍。
梁大将軍對外宣稱這是自己的庶子,只是平時并不怎麽關心,甚至是無視。據說是因為小四郎的生母懷上他時手段并不光彩,因此招來梁大将軍的厭棄,直到現在都沒把他寫進梁家族譜。
今年小家夥剛好五歲,前幾年一直在西北,由梁桢帶着,年初才回到京城,奶娘是當地人,沒跟來。
如今小四郎跟着梁桢一起住在梁府東南角的修竹院,整日裏像個野猴子似的,惹得貓嫌狗棄,就連原本想把他接到身邊教養的梁老夫人都受不住他的折騰,不管他了。
在小四郎長達五年的人生中,最喜歡、最崇拜的人是兄長,最害怕、最不敢惹的人是将軍爹,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很讨厭,是壞人。
“這孩子久在邊疆,疏于管教,若你不願意,我會去和祖母說,讓他繼續住在修竹院。”梁桢說。
秦莞問:“此事你父親可知道?”
梁桢目光一閃,摸了摸鼻子,說:“父親說讓你做主。”
秦莞略略一想,覺得自己剛拿管家權的事将了梁老夫人一軍,若是再忤逆她的意思,将來的日子恐怕不好過。更何況,她也挺喜歡小孩子的,想到那個小家夥奶兇奶兇的小模樣,便覺得十分親切。
于是,秦莞點了點頭,“若你不嫌棄我不會養孩子,就讓他住下吧。這個年紀也到了開蒙的時候,住在這邊方便些。”
梁桢不由笑了,“多養養就會了。”顯然,他也是願意的。
秦莞心裏更踏實了。
且不說梁桢如何威逼利誘地讓小四郎留下,單是洗澡就像打了場仗似的,若不是彩練力氣大小家夥就是光着小屁股蛋跑出來了。
秦莞坐在堂屋,幾次拿起茶盞都被浴間裏的鬼哭狼嚎驚得放下。
半晌,彩練才頂着一頭的水珠子出來,臂間抱着個張牙舞爪的俊娃娃。幫忙的小丫鬟們也個個濕了衣裳。
清風端詳着小四郎,驚喜道:“大娘子,四郎君這模樣跟您小時候真像!”
秦莞心頭沒由來地一顫。
作者有話要說: 唔,想了好久,還是覺得應該跟追文的小可愛們解釋一下,作者菌最近身體和心理狀況都不大好……就……不想逼自己了。
狀态好的時候會努力多更,難受的時候就休息一兩天,寶寶們可以養肥,也可以等完結再看。當然,追更的話會有小紅包……給大家鞠躬啦!
(不用安慰我哦,作者菌是個成年人啦,會很快好起來噠,大家愉快地看文就好~)鞠躬X2!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