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9.5(二更)
梁桢并非真的“色令智昏”, 只是對他來說幫不幫大皇子都無所謂, 倘若推大皇子一把能讓心上人高興一些的話, 他願意去做。
就在兩個皇子為了畫冊之事争執不下時,以“梁大将軍”為首的武官陣營奇跡般地倒向了大皇子一邊。
早朝後, 官家把“梁大将軍”留下來問話。
梁桢直言不諱:“朝中半數以上的大臣都統一口徑力舉寶郡王殿下, 再這樣下去可還了得?臣看不慣這些人拉幫結派, 忍不住跟他們對着幹!”
完了還假裝愧疚地說了句:“陛下, 臣有罪, 又讓您為難了。”
“不,梁卿, 你做得很好,很好。”官家擺擺手,若有所思。
梁桢的話看似無厘頭, 實則大有深意,官家顯然聽出來了。
說是朝中官員拉幫結派, 實際卻是在暗示二皇子的勢力在日漸壯大。今日他能聯合朝臣對付大皇子,明日待他羽翼豐滿,要對付的就是他這個君父了。
不得不說, 這些年因為賢妃的枕頭風,官家對二皇子偏愛甚重, 早就迷了心、花了眼,除了“梁大将軍”再也沒人敢這樣點醒他。
這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難保不被打成大皇子黨,唯有梁家人官家才不會起疑。
這天, 官家破天荒地沒去賢妃宮裏,而是歇在了自己的寝殿。
他在龍床上枯坐了大半夜,第二日早朝便封了大皇子一個“禮院編修”的頭銜,與禮部侍郎、刑部尚書一起主持畫冊的繪制及分派事宜。
大皇子如願以償地得到了這個機會,自此之後不僅可以光明正大地同朝臣往來,還能在年後繼續留在京城。
對他來說,後者的意義顯然比主持畫冊更為重大。
穆王妃借着送年禮的由頭,給秦莞送來一盆牡丹花。可見她是用了心的,連秦莞喜歡牡丹都打聽出來了。
“王府的管事說,這是名品花種,千心黃。”
秦莞一聽,當即喜上眉梢:“果真是千心黃?”
明月點點頭,“禮單上也是這麽寫的,看大娘子高興成這樣,這花可是有什麽講頭?”
秦莞小心翼翼地摸着那盆葉子都掉光的牡丹苗,解釋道:“你知道這種花為什麽叫‘千心黃’嗎?它與其餘大瓣牡丹不同,接近花蕊處的花瓣細碎如菊,像是千瓣萬瓣一般。”
她将花盆往炭火旁挪了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花盆,仿佛下一刻就能盯出一朵花來,“凡是千心黃必為上品,尤其自前朝以來,因其花色接近皇室的明黃,世人皆以為它比魏紫、鞓紅更為難得。”
明月不由好奇,“比咱們院裏那株姚黃還好?”
“各有各的好處。”秦莞喜氣洋洋地說,“加上丹青姐姐送的我那株綠牡丹,紅、黃、綠、紫四色牡丹我都湊齊了,如今又有了這千心黃,明年必得熱熱鬧鬧地開一場牡丹宴!”
清風聽到這句,不由笑道:“瞧瞧咱們大娘子,當真不把自己當外人,都嫁到将軍府了,還想着回一方居開賞花宴!”
小丫鬟們笑嘻嘻地應道:“我們也想回一方居。”
經她們這麽一提醒,秦莞才反應過來,可不是麽,那些牡丹秧都在一方居種着。當時她出嫁的時候一心想着在将軍府待不長,就沒把花移過來。
說到這個,秦莞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前一世,就在開春之後,秦茉成親的那天晚上一方居裏起了一場大火,不僅是那些花苗,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灰燼!
直到死前秦莞都不知道那場火是怎麽起來的。
“清風姐姐,叫人給喜嬷嬷捎個信兒,千萬把一方居看好了,尤其是過年期間,煙花爆竹一率不許放,竈間的柴禾、屋裏的炭火都要仔細着。”
秦莞想了想,又道:“大哥哥、三嬸那裏也說一聲,叫他們也留心些,還有府裏其他地方,別出了岔子。”
清風無奈道:“姑娘怎麽想一出是一出,咱們這樣冷不丁地回去囑咐這些,嬷嬷倒還好,大郎君和三大娘子那邊總得有個由頭。”
“就說我做了個夢,夢見一方居起火了。”秦莞神情嚴肅,“快去吧,我最近做夢很準,千萬叫他們小心些。”
清風只得福了福氣,“是,奴婢這就去辦。”
明月笑笑,說:“大娘子快別擔心那些沒影兒的事了,不如先想想怎麽給穆王妃回禮吧!”
秦莞定了定神兒,笑着應道:“這個用不着我費心,自有将軍去辦。”
“大娘子好算計,收禮的是你,回禮的卻是我嗎?”“梁大将軍”笑着挑起布簾。
衆丫鬟紛紛福禮。
耍心眼被人逮了個正着,秦莞吐吐舌頭,颠颠地湊過去,幫他脫下官袍,又把人拉到屏榻上,換頭冠,捏肩膀,伺候茶水,殷勤至極。
梁桢受寵若驚之餘,努力保持着一丢丢清醒:“瞧大娘子這番架勢,怕不止是回禮這麽簡單吧?”
秦莞嘻嘻一笑,“不愧是大将軍,當真料事如神。”
梁桢端着茶盞,挑眉道:“讓我猜猜,是想回娘家住幾日,還是去莊子上看木耳?”
秦莞搖搖頭,“将軍繼續猜。”
“都不是?”梁桢反手圈住她的腰,将她帶到身前,“猜不出來了,還請大娘子明示。”
秦莞推開他,憤憤地道:“将軍不會真忘了吧?其實不算是我求你,本就是你一早應下的。”
“哦,我知道了。”梁桢面上微赧,“依着往年的規矩,臘月二十三之後就該歇了,誰知出了畫冊之事,官家近來對兩個皇子要求甚嚴,連帶着朝臣們也戰戰兢兢……”
秦莞瞪大眼,“你說這麽多,意思就是去不成了呗!”
“當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梁桢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臉蛋,道,“我一時半會兒走不開,你若着急,便叫桢兒陪你去。”
“也行,只要能去就行,你跟不跟無所謂。”秦莞無情地說。
“你呀……”
梁桢敲敲她腦門,除了寵着,真是毫無辦法。
秦莞目的達成,立即把他丢到一邊,腦子裏一會兒想着一方居,一會兒想着泡溫泉,忙得很。
梁桢懶洋洋地歪在榻上,饒有興趣地欣賞着自家大娘子的“變臉”絕技,可比在朝堂上聽百官吵架有趣多了。
***
近來朝中确實事情很多,梁桢原本想讓黑子扮成他陪秦莞一起去溫泉莊子。
結果,那天早上他眼睜睜地看着秦莞換上新衣服,披着火紅的狐領大氅,還梳了個很好看的螺絲髻,打扮得神彩奕奕,梁桢瞬間後悔了。
于是,他把黑子拉到密室,摁着他貼上胡子,塗了易容藥水,裝扮成梁大将軍的模樣,然後一腳踢到馬車上,代替他上朝去了。
而他自己則是換上紅衣輕裳,從密道出去,裝模作樣地在修竹院晃了一圈,然後大大方方地回到了聽松院。
“母親,可收拾好了?”梁桢微笑着問。
秦莞打了個哆嗦,“快別這麽叫我了,一聽就沒好事。”
梁桢笑意加深,從袖中掏出一個精致的小木匣,在她眼前晃了晃,“想要木梳直接說,下次可別拐彎抹角了。”
不知觸動了哪個機關,盒蓋緩緩彈開,露出裏面绛紅色的木梳。
木梳的樣子十分別致,木齒細密圓潤,打磨得十分光滑,手柄處刻着牡丹花的紋路,七八朵花簇擁成團,剛好堆成一個半圓。
秦莞一眼就喜歡上了。
梁桢拉過她的手,将木匣放到她手中,“還可滿意?”
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足以稱之為驚喜!
秦莞心裏這樣想着,嘴上卻故意挑毛病,“一看就不是桃木的。”
“知足吧!”梁桢好笑地彈了她個腦瓜崩兒。
秦莞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櫻桃樹下,少年挽起衣袖,将一把小木劍塞到她懷裏,用清亮的嗓音說:“我最喜歡的劍送給你,不許哭了。”
小小的秦莞抽了抽鼻子,說:“有點醜……”
那時候少年就是這樣曲起手指,彈了她個腦瓜崩兒。
直到現在秦莞都還記得少年的手指溫暖修長,他挽起袖子的時候右手臂上有一個圓形的胎記。
至于少年的臉,原本是模模糊糊的一團,這次竟然變得清晰了一些,秦莞用力想了想,突然發現他也長着一雙鳳眼!
對比面前的梁桢,秦莞越看越覺得像,忍不住抓過他的手臂想要驗證一下。
梁桢手上戴着束袖,暗扣很多,秦莞低着頭努力去解。
梁桢笑道:“做什麽?又要給我縫束袖?”
秦莞瞅了他一眼,狐疑道:“又?我之前給你縫過嗎?”
梁桢摸了摸鼻子,故作自然地說:“我的意思是……你不是給父親縫過嗎,也要給我縫一副?”
秦莞被他成功糊弄過去,不怎麽走心地點點頭,“你若想要,我一定親手給你縫。”
梁桢挑眉,“之前那副不是你‘親手’縫的?”
“大多是彩練做的,我就裹了個邊兒。我針線不好,哪裏好意思獻醜。”
梁桢的笑頓時僵在嘴邊——所以說,本将軍晚上洗了白天戴、日日裹在手腕上舍不得摘掉的束袖,原來不是你親手縫的,而是你的丫鬟?!
梁小将軍滿心的郁悶無處發洩。
就在秦莞好不容易把他的束袖解開,想要撩起袖子找胎記的時候,梁桢突然收回了手。
秦莞急道:“你幹嘛?”——還差一點就能看到了!
“男女授受不親,拉拉扯扯的像什麽樣子!”梁桢板着臉說。
秦莞就像被雷劈中了似的,拿細白的手指戳戳他的胸口,“将軍說我翻臉比翻書還快,我看你才是!”
說完丢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轉身就走。
梁桢淡淡地提醒:“梳子不要了?
秦莞回過頭,把小木梳連同匣子一起抱到懷裏,氣沖沖地走掉了。
梁桢擡手,摸着被她戳到的地方,低聲道:“你可知道,那句話是我對你說的……”
只是,秦莞已經走遠,聽不到了。
***
為了避嫌,秦莞把梁情、梁愉、梁桦、梁棟都叫上了,也象征性地邀請了一下梁老夫人和崔氏、姚氏。
梁老夫人斷然拒絕,崔氏、姚氏也婉拒了。
梁桦當衆表示不去,話說得十分漂亮,“年底事忙,溫書的時間本就不多,只能早起晚睡多讀一些,恕侄兒不能從命。”
梁老夫人當即把他好生誇了一番,順帶着罵了梁桢和梁棟兩句,說他們多大人了還一心貪玩沒個正形。
一聽就是在拐着彎地罵秦莞。
秦莞笑着,只當沒聽見。
路上,梁情和梁愉陪她坐在一輛馬車裏,姐妹兩個溫聲勸慰:“祖母總是這樣,嘴上不饒人,其實沒壞心,大伯母不要往心裏去。”
秦莞笑笑,一本正經地說:“母親是長輩,我是晚輩,就算她罵我兩句那也是對我的愛重,更何況她也沒說什麽不是?我只會牢牢記得她的教誨,斷不會生出其他心思。”
梁情面上一怔,忙道:“伯母說得對,倒是我們的錯,竟在背後妄議長輩。”
梁愉也誠惶誠恐地說:“大姐姐不是這個意思,伯母您千萬別——”
秦莞撲哧一笑,“我知道你們兩個的心思,這話就是說出來聽聽,你們記得就好。”
梁愉眨巴着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完全不知道秦莞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梁情卻懂了,當即福了福身,笑道:“多謝伯母教誨!”
——秦莞教了她兩件事:第一,防人之心不可無,即使看似無害的人也應存有警惕之心;第二,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該讓人拿住話柄,尤其是出嫁後面對姑婆叔嫂。
因着這個小小的插曲,梁情和梁愉對秦莞反倒更親近了一些。
三個小娘子本就年歲相仿,又都是良善坦蕩的性子,湊到一處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題,一路熱熱鬧鬧地聊着,下車的時候已經好得如同親姐妹一般。
梁桢和梁棟兩個郎君眼巴巴地看着,只覺得小娘子們的友情果然神奇。
至于秦莞,注意力瞬間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這處溫泉莊子是梁桢母親的私産,地方不大,四周遍植桑榆,只在向陽的坡上蓋着兩間竹舍,一處涼亭,供人休憩。
小院處處都種着竹子,只留出數條窄徑,鋪上鵝卵石,方便通行。因為地熱的關系,即使冬日竹木都青青翠翠,不見枯黃之态。
竹林深處壘着一大一小兩個池子,旁邊用竹板圍着,還有竹制的小隔間,方便換衣裳。
兩個池子之間距離三丈有餘,各自用極高極厚的竹板圍着,只在頭頂餘出一方藍天,既防止別有用心的人窺探,又能在泡湯之餘欣賞竹林美景。
梁桢、梁棟兩兄弟把大池子讓給了娘子們,倆人脫掉衣裳泡進了小池子裏。
為了避免生出事端,長随小厮一個沒帶,丫鬟婆子們也守在外邊,秦莞三人事事都是親力親為,也算是充分享受這番野趣。
秦莞和梁情率先脫了外衫,留着一身輕薄的裏衣進了池子。
梁愉年紀小,有些害羞,等她們走了這才羞羞怯怯地脫下外衣,放進櫃子裏。
就在這時,一個敏捷的影子突然從櫃子後面蹿了出去,一路橫沖直撞,卻不小心掉進湯池中。
梁愉吓得尖叫起來,秦莞和梁情也禁不住驚呼出聲。
梁桢聽到小娘子們的尖叫,想也沒想便披上衣服往這邊沖來。梁棟緊随其後。
二人在浴間外站定,揚聲問:“可是出了什麽岔子?”
“無事,只是一頭小鹿掉進了湯池。”秦莞鎮定道。
“它不會游水,大哥哥快來救救它!”梁愉緊張地嚷道。
“你們穿好衣服,我進去看看。”梁桢還是不放心,揚聲說。
秦莞正要拒絕,梁愉卻驚喜地嚷道:“好,我們馬上就好了,大哥哥你一定要把它救起來。”
說話的工夫,秦莞三人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頭發還濕淋淋地垂着,卻也顧不上了。
梁桢和梁棟進了大浴間,果然看到一頭半大的梅花鹿正揚着脖子在池子裏撲騰。
三個小娘子站在池邊緊張地看着。
梁棟活動了一下手腕,笑呵呵地說:“大兄且歇着,我一個就能搞定,看來,今晚能吃上嫩乎乎的烤鹿肉喽!”
“不許吃它,它還這麽小!”梁愉第一個抗議。
梁棟翻了個白眼,“就是因為小,吃起來才鮮嫩。”
“總之就是不許吃,也不許傷到它!不然我告訴母親!”梁愉難得硬氣起來。
梁棟切了一聲,“婦人之仁……先捉住再說。”
“穩妥為上,這個池子有些深,你自個兒小心些,別傷着。”梁情不放心地囑咐。
梁棟不甚在意地點點頭。
這裏只有秦莞一個外人,如今頭發濕着,衣裳也有些淩亂,難免尴尬。她下意識地退到了隔間門口,想要回避一下。
梁桢一直注意着她,瞧着她鬓發微濕,臉色酡紅的模樣,哪裏舍得讓別人看見?
就在秦莞往隔間走的時候,他也不着痕跡地湊了過去,将她嚴嚴實實地擋住。
殊不知,秦莞第一個要避的就是他。見他湊過來,連忙往後縮了縮,幾乎要貼到門板上。
狹小的空間,氤氲着溫泉的熱氣,一切感官仿佛都放大了。
——她略顯緊張的呼吸聲,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她投過來的貌似埋怨的目光……
梁桢覺得有些熱,下意識挽起袖子,露出鼓動的喉結和小麥色的手臂。
秦莞不經意一瞄,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他右臂上那個圓形的紅色胎記。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贈劍的小哥哥粗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