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拿藥

馬球會後,韓旗跟着淑妃娘娘去了莊子上吃宴,晏含章也沒跟沈南川他們去潘家酒樓,而是徑直回了府。

倒不是累了,只是晚上蘭松會來。

因為晏含章在儲公子身上撒的那一把藥粉。

一種西域來的藥粉,一沾上即入肌理,瘙癢難耐,哭爹喊娘。

晏含章想象着儲公子哭爹喊娘的樣子,步子都輕快了不少。

一進屋,便叮囑鐘管家,“讓廚房做些蘭松愛吃的。”

鐘管家一陣雀躍,“方少爺晚上過來?”

晏含章輕笑,“是,來取解藥。”

鐘管家問:“解藥?”

樂青便将馬球會上的事告訴了鐘管家。

鐘管家由衷地點點頭,“少爺,不愧是您。”

樂青又問:“少爺為何篤定,儲公子會讓方少爺來拿解藥?”

晏含章冷哼一聲,“為了膈應我。”

樂青小聲嘀咕,“您和儲公子之間到底有何深仇大恨?”

晏含章咬咬牙,“若不是他,我的蘭松怎會變成這樣。”

“之前,方蘭松在玉丁巷對面的橋上撿着卯生,那時候卯生才一歲有餘,蘭松見他可憐,便帶回去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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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卯生發了急病,蘭松沒錢給他請郎中,便裹着卯生挨個兒敲京城醫館的門。”

“城西的顧郎中人好,給卯生瞧了病,開了方子,只是這買藥的錢沒有,開方子也沒什麽用。”

“卯生眼看着只剩一口氣兒了,蘭松萬念俱灰,肩上背着卯生,在那個寒冷的冬夜裏漫無目的地走。”

“之後,便暈倒在儲公子的腳邊。”

晏含章嘆了口氣,接着說,“儲公子給卯生抓了藥,又給蘭松治了傷,把兩人帶回府裏好生安置,後來,卯生的病好了,蘭松感激儲公子,就給他當了侍衛。”

“說是侍衛,其實就是打手,專給他辦些出力的事,幾乎回回受傷,去年聽說讓蘭松給他押貨,這人明知道那裏有山賊,卻還是為了省事,讓蘭松進山,結果險些把命都搭進去。”

樂青又問,“那方少爺為何不離開儲公子?”

晏含章道:“誰知道那傻子咋想的?”

瞧着我離京,便攀附上儲公子這個靠山,儲家是郡公,确實比我這個沒有官身的郎中好很多。

說不定對人家還有好幾分真情呢。

想到這裏,晏含章就恨得牙癢癢。

樂青又道:“就是因為這個,少爺的醫館才不收錢的?”

晏含章一挑眉,“誰管他呢,你家少爺自個兒樂意。”

不過,事實确實如此。

他總會想,若是當時自己在蘭松身邊,或許會是不一樣的光景。

鐘管家知道其中緣由,對儲公子也很有看法,“少爺,要不您在那解藥裏頭加點兒料?”

晏含章往椅背上一倚,“我恨不得加兩斤鶴頂紅進去,只是解藥若有問題,郡公府不會饒過蘭松。”

鐘管家見晏含章臉色不好,趕緊拉着樂青出去了。

到了夜裏,晏含章倚在塌上看書,時不時往窗戶那裏望一眼。

“吱呀”一聲,開的卻是門。

晏含章胸口開始劇烈地跳動,于是他合上眼睛,假裝睡覺。

有窸窣的腳步聲,帶着試探和遲疑。

腳步聲近了。

“少爺,少爺?”

晏含章瞬間就煩躁起來,蹙了蹙眉,一睜眼,瞧見鐘管家在俯身輕輕喚自己。

鐘管家把毯子拉過來給晏含章搭在身上,“少爺等的困了?到床上睡吧。”

晏含章在塌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幾更天了?”

鐘管家伸出指頭,“二更了,少爺。”

晏含章感受到鐘管家身上的寒氣,“你剛從外頭回來?幹什麽去了?”

鐘管家憋笑,“老奴到儲家二郎那裏打探了,那儲公子到家就開始不痛快,滿院子都亂成一鍋粥了,老奴在他府門口,瞧見好幾位郎中搖着頭出來,甚至還能聽見儲公子摔東西的聲音。”

晏含章勾起嘴角,“那藥雖不傷身,卻也夠他受的了。”

他是該痛快的,但嘴角一勾起,卻是一絲苦笑,又看了一眼窗戶,對鐘管家道:“把桌上的吃食收了吧,吩咐他們都散了,不必在外頭候着,鐘叔,你也出去吧,我準備睡了。”

鐘管家想說什麽,卻只是點了點頭,“那少爺您有事兒叫我。”

快三更的時候,窗戶響了,晏含章卧在榻上,閉上眼睛,刻意放緩了呼吸。

他聽着方蘭松翻窗戶,在床邊兒停了一瞬,似乎是發覺自己沒在床上,又來到外間兒,輕輕拿起了桌上的一個瓷藥瓶。

房間一時安靜下來,晏含章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以及胸口難以抑制的跳動。

片刻之後,窗戶輕輕響了一下。

晏含章的心一下子墜到了谷底,他緊緊閉着眼睛,覺得眼皮熱熱的。

是冤家吧,他默默地想。

“呼——”

一陣溫熱的氣流鑽進了耳朵裏,晏含章一個激靈,忍着沒有睜眼。

蘭松還在。

幼稚。

他感覺方蘭松的呼吸就在眼前,那人似乎是貼着自己的臉在觀察自己。

晏含章就這樣閉着眼睛裝睡,方蘭松的呼吸弄得他臉頰發癢,喉嚨發幹,忍了片刻,終于忍不住了,閉着眼睛把臉往上湊了湊,正好吻住一個軟軟的東西。

面前那人怔愣一瞬,馬上彈開了,接着窗戶響了,外頭傳來輕盈的落地聲。

晏含章在黑暗裏睜開眼睛,呆呆地摸了摸嘴唇。

方蘭松攥着藥瓶,三兩下翻出圍牆,他是來給儲公子拿藥的,儲公子發了好大的火,把房裏能砸的都砸了,他得趕緊回去。

來到桃花巷口,一低頭,看見旁邊兒牆角的狗洞,笑了。

這是晏含章以前的家,也是他爹和後娘住的地方,曾經也是他親娘住的地方。

方蘭松對着狗洞愣神,似乎看見十幾年前那個猶寒的春日,也是這樣的夜晚,一個帶着絨帽的娃娃從裏頭鑽出來,撇着嘴巴,兩腿倒騰着跑了幾步,剛上橋,就被橋頭的石頭絆倒,結結實實跌了一跤。

府裏漸次亮起了燈,仆役們提着燈出來,沿着桃花巷,沿着長街,喚着他們的少爺。

方蘭松就是這時候遇見晏含章的,縮在橋頭的石牌下,滿臉稚氣的一個娃娃,帶着絨帽,領子也是毛茸茸的,眼睛很亮,眉毛蹙成一團,仰着臉看他。

哥哥,我餓了。

這是那個離家出走的小畜生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極其不怕生,極其理所當然。

讓方蘭松覺得,自己在碼頭搬貨搬到天黑,又機緣巧合到東市給一個員外送箱子,到了桃花巷所在的對面街,這才上了平日裏不會上的橋,就是為了在寒風裏撿着這麽個小東西,然後帶着他買胡餅吃的。

哥哥,我爹娘不在了,以後我就跟你過,你可不能不要我。

帶着他回了玉丁巷,半夜,這小東西又餓了,方蘭松就爬起來給他煮面,他吃了之後,吐得昏天黑地。

後半夜縮在方蘭松懷裏睡着了,不知夢到什麽,迷迷糊糊得找娘親,又把方蘭松折騰醒,把這小東西送回了桃花巷口。

那個時候,小晏含章總是從狗洞鑽出來找他,跟着他回玉丁巷,在他冰冷的被子裏賴着。

他甚至有一種錯覺,以為這個煩人的小孩會一直這樣賴着他。

方蘭松壓下升起的嘴角,低聲罵了自己一句“真沒出息”,便快步走出了玉丁巷。

“都滾!滾開!”

一進府,就能聽見儲公子的聲音,方蘭松推開門進去,把藥瓶交給了一個小厮,“給公子塗在身上,片刻便好。”

儲公子身上的亵衣都被他撕破了,垂着頭發對方蘭松道:“蘭松,你來給我塗。”

方蘭松見儲公子這樣,急忙轉過身去,“我笨手笨腳,公子還是讓柏安塗吧。”

那個叫柏安的小厮打開藥瓶,“公子,讓小的來吧。”

儲公子癢得難受,就脫了亵衣,赤着趴在床上,讓柏安給他塗藥膏。

方蘭松背對儲公子站着,等柏安給儲公子塗好藥膏,又穿好亵衣,便抽出腰間的鞭子,跪在了床前。

儲公子接過鞭子,拿在手裏把玩,“今兒不幹你的事,我不打你。”

方蘭松仍舊跪着,“晏含章是我相公,他的錯即是我的錯。”

儲公子突然變了臉色,揮着鞭子往方蘭松肩膀上抽過去,鞭尾一甩,在他頸側留下了一道血線。

“相公?真是好相公。”儲公子冷笑,“蘭松,你知道吧,他對你無意。”

方蘭松擡起頭,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知道。”

“那不如跟了我,”儲公子把鞭子折好攥在手裏,用鞭子的長柄挑着方蘭松的下巴,“那家夥竟敢給我下毒,不知死活,只要你點點頭,我的暗影衛可以讓他在京城徹底消失。”

“蘭松,你就自由了。”

方蘭松的眼裏瞬間升騰起難以察覺的殺氣,他摸着靴子裏的匕首,仰頭盯着儲公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不許、動他。”

儲公子歪頭看他,似在看一件玩具,“別忘了你的死契。”

方蘭松壓着身子跪下去,“小的犯了錯,請公子責罰。”

儲公子勾起一側嘴角,把鞭子交給旁邊的柏安,“出去,二十鞭。”

“是。”柏安接過鞭子,帶着方蘭松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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