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過夜

方蘭松今兒一進屋,晏含章就覺得他有點不對勁,若說以前他是顆又硬又冷的石頭,那今兒這石頭就又薄又脆,活脫脫一顆染了色的雞蛋。

就如現在,這顆脆弱的雞蛋陷在暄軟的鴛鴦被裏,臉埋進一樣繡着鴛鴦的軟枕,除了忍不住動作細微地向上迎合晏含章,其他地方都是軟綿綿的,像突然被剝去了外層的蛋殼,顯得有些可憐,連喉嚨裏的聲音都比往日破碎很多。

就像是捧着一個破碎罐子的人,萬分謹慎地極力不讓這罐子碎開的人,拿着泥巴四處縫補粘合,這時候卻突然松手了,破罐破摔了。

晏含章把方蘭松圈在懷裏,與他隔着單薄的亵衣相貼,身上的薄荷味兒浸入薄衫,滲入另一個人那裏,在密實床幔圍成的窄小天地裏彌漫開來,一次次溫柔又固執,磨過方蘭松遮掩未果而愈發硬挺的那一絲真心。

方蘭松飄在半空,突然就覺得自己委屈的不行,他悄悄把眼淚蹭在枕頭上,蹭完一滴還有一片,沒完沒了。

明明也沒什麽,柏安下手很輕,只能傷到些皮肉,這種吃飯一樣平常的事情,他早就習慣了,不是這個。

看到那個狗洞,憶起以前的事了?

應該也不是,自己若是見着小時候的晏含章,一定把他胖揍一頓然後忽悠他到廟裏頭出家。

總之,他今兒就是很委屈,來到牆根底下,突然就不想翻窗戶了,于是頭一回來到正門,像回自己家一樣進來了。

是因為這個藥膏吧,味道很像小時候的那個,他偷偷聞了聞靠在自己頸側低喘的晏含章,藥膏的味道并不明顯,更多的是一種好聞的薄荷味兒。

……

好幾日未見,繡着松枝的帕子擦濕了好幾方,方蘭松把臉埋在被子裏,一不留神便問出了不得體的問題:“旁人這樣之後也是如此麽?”

晏含章給方蘭松輕拭着身前的污濁,聽見這話,手上一愣,擡眸問:“如此什麽?”

方蘭松悶悶地道:“冷漠……”像風月場上的浪客。

晏含章突然笑了,俯身湊過去,“你想讓我摟着你,是不是?”

方蘭松搖頭,“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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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空中呆久了,猛不丁掉下來,他只是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晏含章便摟着他,用帕子慢慢擦,“給你弄幹淨。”

他把帕子都丢在地上,全身上下把方蘭松箍得緊緊的,“你今日怎麽了?”

方蘭松又搖頭,“沒怎麽。”

犯病了吧。

直到鐘管家來敲門送熱水,方蘭松才從晏含章懷裏鑽出來,“我先洗吧。”

晏含章也起來,給他把亵衣裹好,“背上有傷,用浴盆吧。”

他讓鐘管家放好熱水就出去了,自己在浴盆裏調好水溫,把一瘸一拐的方蘭松攬住放在腿上,伸手撩着水給他洗。

方蘭松也沒力氣跟他鬧,乖乖把腦袋擱在他肩膀上,沒一會兒竟淺淺地睡着了。

他感覺晏含章給他輕輕擦幹淨身上的水,把他整個人往上托了托,抱孩子似的走到床邊,塞進了尚有餘溫的被子裏。

然後熄了多餘的燈,鑽進被子裏抱住了他。

聞着自己身上的藥膏味和晏含章身上的薄荷味,方蘭松突然覺得,多年前唯一的那份溫暖,跟今日這個人奇怪地彙聚了。

……

這是一個醒來還能看見方蘭松的早上。

晏含章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有陽光從窗戶裏照進來了,他擡手把床幔拉好,摟着懷裏熱乎乎的人兒,滿足地又閉上了眼睛。

直到日上三竿,方蘭松才醒來,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醒來,讓他很不适應。

成親半年以來,兩人同房的次數不多,因此他這位相公就跟碼頭的把頭一樣,恨不得榨幹他身上的每一絲力氣,每回都折騰一整夜,五更天才放過他。

然後,方蘭松便等晏含章睡着,托着酸疼的身子翻窗戶回去,到玉丁巷自己那個冰冷的床上補覺。

坦白來講,方蘭松每回都是能得趣兒的,畢竟這個在仙山“修煉”過的神醫相公,似乎很熟悉怎樣把方蘭松送上天,但每回這個似乎只給人家留一口氣的做法,還是讓方蘭松對這件事極為懼怕。

而這一回,從頭到尾,方蘭松似乎都沒有感覺到懼怕,只是跟着晏含章的指引,在半空中飄來蕩去,什麽也顧不上想。

自己終究是沒出息。

“你醒了?”晏含章的嗓子還有點沙啞,“真好。”

他又把方蘭松往懷裏攬了攬,一時間又不想報複他了,就這樣一輩子把他拴在身邊兒,似乎也挺好。

方蘭松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跟儲公子簽的那份死契,上頭有這樣一句話:若有違抗,父母兄弟,夫妻子侄,一個不留。

他心裏莫名煩躁起來。

本來挺好的,以後給儲公子做妾室,自己又孑然一身,除了卯生,再沒有什麽能拿捏住他的,這小東西非要橫插一杠子,成了自己的“夫”。

這不是上趕着送死麽?

八年前不辭而別,本以為以後見不着了,自己知道兩人身份懸殊,也只有在個別落雪的寒冷冬日,獨自縮在玉丁巷單薄的被窩兒時,方蘭松才會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他仰頭看着晏含章,輕聲說:“若想和離,不如等父親大壽之後。”

晏含章覺得睡得雙頰微紅的方蘭松瞬間就不可愛了,發狠似的把他箍得死緊,“那不如等我大葬之後。”

“呸呸呸,”方蘭松聽見他亂說便來氣,由着他在自己身上發了一會兒瘋,無奈地道,“我餓了,起來吃飯吧。”

晏含章見方蘭松沒有跟他對着幹,亂拳打在棉花上,軟綿綿沒了脾氣,便聽話地起了床。

吃飯的時候,晏含章沒忍住,問道:“你今兒為何沒跑?”

方蘭松一時間也不明白自己為何不跑,只得換上一副厭惡的表情,“誰知道你那藥膏裏頭擱了什麽?”

那藥膏确實有安神的效果,晏含章一陣心虛,給方蘭松夾了一筷子菜,“你就是想與我多待一會兒。”

吃完飯,方蘭松用樂青遞過來的茶水漱了口,看着收拾碗盤的小厮,不自在地捏捏衣角,對晏含章道:“我…回去了。”

昨兒晚上很和諧,晏含章卻覺得像是少了些什麽,不大滿足,不過一時也沒想到什麽留住他的理由,便跟着站了起來。

方蘭松看了他一眼,“父親的壽宴是這月廿八?”

晏含章點頭,“是。”

方蘭松又看了他一眼,“好,我會提前來府上找你。”

晏含章又點頭,“好。”

“嗯。”方蘭松動了動喉頭,轉過了身。

晏含章見他外衫的邊兒上破了一道,突然靈光一閃,“蘭松!”

方蘭松轉頭,“怎麽了?”

晏含章過去,把破掉的地方扯給他看,“衣裳破了,給你做一身吧。”

方蘭松面上有些窘迫,攥了攥手指,不敢看他,“沒事,還能穿,我回去了。”

晏含章拉住了他的手,“父親壽宴穿的,總不能讓旁人說我苛待郎君。”

方蘭松盯着晏含章拉住自己的手,點點頭,“好,那就做吧。”

晏含章嗤笑一聲,把手松開,對着門口的樂青道:“找軟尺來。”

又囑咐一句,“庫房東西多,不好找,找得仔細些。”

樂青一副“我懂得”的表情,施個禮就跑開了。

方蘭松輕咳一聲,“我的尺寸…你不是有麽?”

晏含章把他領到貴妃榻前坐下,“你最近瘦了,尺寸變了。”

他點了一盞茶過來,塞到方蘭松手裏,裝模作樣地往門口望了一眼,“怎的這麽久都沒找到?”

方蘭松喝了一口茶,苦味兒和澀味兒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不明白為何富貴人家都喝這種藥一樣的東西。

他把茶一口氣喝完,站起身,“我先回去吧,就按以前的尺寸做。”

晏含章接過空茶杯,随手扔在地毯上,按着方蘭松的肩,讓他坐回貴妃榻上,“來不及了,找不到軟尺,咱們用手吧。”

方蘭松坐得筆直,手緊緊扣着貴妃榻的邊兒,晏含章故意貼得很近,用手一寸寸量着他的肩膀。

量背上的時候,還故意環住他,在他耳邊兒長長地呼吸。

一時沒忍住,伸出舌尖兒來,在他耳後舐了一下。

方蘭松扣榻沿兒扣得指尖都發白了,呆楞片刻,突然推開晏含章站起來,利落地翻窗戶跑了。

晏含章抹抹嘴唇,望着還在晃蕩的窗戶:這是翻窗戶翻習慣了。

他靠在貴妃榻上回味了半晌,這才發覺方才只顧着占便宜,手在人家身上量來量去,只記住了手感,沒記住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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