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逃跑

“夫人,老爺請您過去一趟。”

晏夫人身後的小丫鬟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來一個晏夫人不能拒絕的理由。

今日賓客多,晏夫人貼身的大丫鬟忙得團團轉,便派了這麽個小丫鬟來伺候,瞧着也就十歲出頭,與晏夫人說話都很小聲。

晏夫人正跟韓夫人說得火熱,一聽這話皺了皺眉,卻也是不敢怠慢,與韓夫人以及諸位女客說了聲“失陪”,便跟着小丫鬟離席了。

她方才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把話頭引到晏老爺的官職上去,想請韓夫人跟韓老太尉吹吹風,給晏老爺在朝堂上助助力。

那韓夫人也不是傻的,幾句話說得極漂亮,卻一句實在的承諾也沒有,晏夫人正準備加緊攻勢,就被叫了出來,又不敢說晏老爺的不是,只得拿小丫鬟開刀。

她搡了一下小丫鬟的胳膊,“方才怎的這樣沒有眼力見兒,沒瞧見我正跟太尉夫人說着話呢,一個勁兒在我耳邊啰嗦,那廚上打起來了,讓管家去處置就行了,也來勞動我?”

小丫鬟低着頭,腳下卻走得很快,沿着游廊過去,領着晏夫人避開賓客,來到了後頭的小園子。

晏夫人跟着走了這些路,也沒瞧見晏老爺,沒好氣地又搡了小丫鬟一下,“老爺呢?”

小丫鬟曲了曲腿,用蚊子般的聲音指着自己的頭發,“夫人,您的簪子……”

晏夫人擡手摸了一下,沒摸着,“簪子怎麽了?”

小丫鬟頓了一下,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踮着腳,把晏夫人頭上那根筷子取了下來,躬着身子舉過頭頂,雙手都有些微微發抖。

晏夫人反應了一會兒,這才回過神來,把那根筷子捏在手裏,生生撅成了兩截兒,“這個小畜生!老娘也敢戲弄!”

小丫鬟吓得直接跪下了,“夫人,大少爺一直在席上坐着,應…應該不是他,想必是哪個小厮沒注意,一定不是有意的。”

晏夫人一想到方才自己跟韓夫人她們說話時,她們帶着的那種熱絡的笑意,并不是真的與自己相談甚歡,而是瞧見自己頭上的筷子後在努力忍笑,她臉上便青一陣白一陣的,原地轉了一圈兒,又把火氣發到那小丫鬟身上,狠狠甩過去一巴掌。

席上,晏含章與方蘭松難得的沒有吵嘴,方蘭松還在他的纏磨之下,給他夾了好幾筷子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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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夫人,老爺還在跟客人吃酒呢,您消消氣。”

兩個人一起轉頭,見晏夫人氣勢洶洶地繞過游廊,正往這邊走着,那個小丫鬟小跑着跟在後頭,臉上還有四個紅紅的巴掌印兒。

“來了。”晏含章笑着在方蘭松耳邊說。

雖然帶着笑,方蘭松卻覺得,他臉上那種閑逸的感覺似乎瞬間便消失無蹤,就像是個翻着肚皮曬太陽的刺猬,在一瞬間便轉過來,躬着背,豎起了全身的刺。

方蘭松突然意識到,也許他這位浪蕩不着調的纨绔相公,過得也沒有他想象中那般閑散安逸。

他腦子裏蹦出了一些以前的碎片,在某個很炎熱的夏日,小晏含章賴在玉丁巷他那個破爛院子裏,纏着他陪自己在地上玩井字棋的時候,突然就捂起了肚子,額頭上冷汗直冒。

“阿宣,你怎麽了?”

方蘭松抱着小晏含章進屋,把他擱在床上,一時亂了分寸,不停用袖子給他擦着額角流下來的汗。

小晏含章也是這樣對他笑了一下,“蘭松哥哥,阿宣是不是要死了?”

“呸呸呸!”方蘭松照着床欄狠狠拍了三下,“你先把手松開,我給你找郎中去。”

小晏含章仍緊緊握着方蘭松的手,嘴裏撒嬌似的道:“蘭松哥哥,我肚子好疼。”

“你能不能給我揉揉?”

方蘭松便聽話地把手搓熱,伸進衣裳裏給他揉。

揉了一會兒,小晏含章額頭的冷汗似乎更多了,方蘭松急得眼淚在眼眶裏頭打轉,使勁兒想掙開他的手,“得請郎中來。”

小晏含章疼得沒什麽力氣,很小聲地笑了一會兒,“蘭松哥哥,我的外衫裏頭有個暗兜,娘親給縫的,裏頭有藥,在水裏化開,喝下去,馬上便不痛了。”

方蘭松手忙腳亂地把藥翻出來,給小晏含章喂進去,“有藥為什麽不早說?”

方蘭松至今都記得晏含章那幾句軟軟的話,以及臉上那欠揍的表情,“因為我想讓你給我揉肚子啊。”

也不知道讓人給揉肚子有什麽好的。

“蘭松哥哥,你從來都不親近我的。”

方蘭松小時候一直也沒什麽朋友,對人都是帶着很深的防備,上次給把小晏含章撿回家,這小東西就賴上自己了,有時候方蘭松從碼頭搬貨回來,總會讓床上被子下面的小鼓包吓一跳。

“但今日你摸我肚子了,所以就得跟我做朋友。”

是這個道理麽?

“以後我來找你,你得在那座橋上等我。”

不講理的小東西。

……

方蘭松似乎能想象到一會兒的景象,晏夫人陰陽怪氣地跟晏含章說話,然後把話頭往他娘親那兒引。

也不知為何,只要一提起這個,晏老爺就是一副恨不得把晏含章捏碎的表情。

雖然自己跟這人不對付,雖然成親前便說好不管他的家事,雖然這家夥總是不說人話,但也不知為何,方蘭松一想到剛才他犯病的樣子,胸口就感覺堵得很。

就這麽一回,他就覺得自己不喜歡這裏,晏含章也跟他一樣,一樣不喜歡這裏。

他擡擡頭,見晏夫人已經快到這裏了。

旁邊,晏含章手裏的銀勺悄悄變了形,凸起的尖兒刺進食指最下面那一截兒,這人卻仍舊笑着,眼尾微微泛着紅。

于是,方蘭松牽起晏含章的手,在他耳邊輕聲說:“跟我走。”

跟我走吧,阿宣。

晏含章被方蘭松拽起來,懵懵地跟着他跑。

反應過來之後,臉上的笑逐漸變得大了起來,就像是個頑劣的孩子,闖了禍沒辦法收拾,梗着脖子準備硬扛到底的時候,一直罩着他的那個大孩子沖進來,帶着他逃得遠遠的。

他們挽着手,絲毫不顧身後晏夫人的怒吼,沿着游廊繞啊繞,一直跑出府門,跑出桃花巷,沿着中央大街,鑽進了人群裏。

幾個被晏夫人打發出來追趕的仆役跟到路口,一不留神就被甩開了,樂青氣喘籲籲地勉強跟上,手裏還拿着半塊沒來得及丢下的胡餅。

兩人在城西的一座石橋上停下,不自在地松開手,各自扶着腰調整呼吸,擡頭對視的那一瞬間,都捂着肚子大笑起來。

而遠處的桃花巷,是被他們像是用百斤火藥炸出來的翻騰人聲。

方蘭松調皮地眨眨眼睛,“我還在肘子裏頭插了一下,那筷子油漬麻花兒的,比紅寶石還晶亮。”

“你太快了,席上沒一個人瞧見,”晏含章笑得眼睛微微眯着,“我那後娘氣得鼻子都歪了,還得撐着架子迎客。”

“少爺,兩位少爺——”

樂青跑得臉都紅了,扶着腰喘氣,“兩位祖宗啊,夫人讓家丁務必追上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席上,樂青跟着其他客人的随行小厮候在偏廳,沒聽見這倆人的悄悄話,故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晏含章把袖子裏的簪子拿出來,樂青機靈,瞬間便明白了,後知後覺地擦了擦頭上的汗,“這下夫人怕是難消氣了。”

“蘭松,”晏含章抓住方蘭松的袖子,似乎生怕人跑了,“席上我都沒怎麽吃,現下餓得很。”

“你帶我買吃的去吧。”

方蘭松看見這人一副受了委屈的眼神,把罵人的話生生咽了下去,嘆了口氣,對樂青道:“晏夫人找不到我們的,今日府上都是客,她不會把事情鬧大,你不用擔心。”

又看向晏含章,有些底氣不足似的道:“晏夫人身後那個小丫鬟,今日怕是要受連累……”

晏含章不知不覺間已經攥緊了方蘭松的腰帶,眼神在他腰間徘徊,低着頭對樂青吩咐道:“回去告訴鐘管家,讓他向府裏管家把那小丫鬟讨來。”

他的手在無人察覺處,輕輕搔了一下方蘭松的後腰,“就安排在內院兒,讓她跟着花嬷嬷吧。”

樂青答了聲“是”,很有眼色地回避了。

方蘭松方才一直忍着,這才扭了扭腰,躲開晏含章的手,也許是剛才跑得太快,眼角眉梢都飛了紅,“你…想吃什麽?”

“胡餅,”晏含章歪了歪頭,“碼頭旁邊兒那家。”

“好,”方蘭松眼神閃躲一下,邁開步子往碼頭去,走出幾步,見晏含章沒跟上,只得停下來轉身,對他揮了揮手。

晏含章這才像是什麽東西得到滿足似的,緊走兩步跟了上來。

賣胡餅的老伯姓胡,推着個木頭攤子,挂着的招子上頭寫着“胡記胡餅”,這麽些年風吹日曬,招子下擺已經變成了毛茸茸的流蘇狀。

胡老伯自稱是西域來的商人,因迷戀中原風情,才決定在此定居,胡餅一賣就是十幾年,京城的店鋪換了多少輪,這胡餅攤子依然雷打不動。

“胡老伯,”方蘭松常買他的胡餅吃,與他很是熟絡,“要一枚胡餅。”

“好嘞!”胡老伯手上麻利地抓起一把面粉,灑在案板上開始擀餅,目光落在晏含章身上,忍不住多聽了片刻,“這小公子長得俊俏,是蘭松的相公吧?”

晏含章正用食指撥弄着攤子右側頂上挂着的風鈴,聞言挑了挑眉,笑着看了方蘭松一眼,“不是,我們相好。”

他腦中升騰起一絲邪惡,上前攬住方蘭松的腰,“他相公老了,在家躺着呢。”

胡老伯臉上的表情精彩至極,他盯着晏含章環住方蘭松的那只手,喉嚨動了一下,趕緊低下頭去繼續擀餅,“喔,聽蘭松說,他相公是個金貴的公子,原來是這個意思。”

晏含章的一側嘴角忍不住上揚,湊到方蘭松耳邊,低聲道:“你在外頭竟是這樣誇我的,還裝。”

方蘭松強忍着馬上跑掉的沖動,往後幾步,與晏含章保持着足夠安全的距離,希望胡老伯動作快些,趕緊烤好餅,好把這小東西打發走。

正用腳後跟在地上鑽洞的時候,又一雙手搭上了方蘭松的肩膀,從後面攬住他,蜜罐裏泡着的聲音在他耳朵正上方響起,“小郎君,好久不見。”

胡老伯微微擡着頭,臉頰輕輕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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