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許國公府,老國公夫人趙氏正靠在雕花細木貴妃榻上,老太太雖然已經六十出頭,可保養得當,看起來也不過就是五十開外的樣子。趙氏跟前,一個容貌俏麗,大約三十出頭樣子的少婦正坐在繡墩跟前,拿着美人錘有一搭沒一搭的替趙氏敲着小腿。
孔氏坐在趙氏斜對面的紫檀欠琺琅面園杌上頭,神色恭敬,眼神掃過一旁的趙姨娘,眼底裏稍稍顯出幾分鄙夷和不屑來。
“這幾日天冷,言哥兒的身子似乎又有些不好了,可能還是跟之前落水有關,昨兒還犯起了頭疼,雖請了太醫來瞧過,說是并無大礙,可我心裏終究放心不下,想着大後天是十五,不如帶着言哥兒,一起去法華寺上香求一求,也好保佑言哥兒的平安。”
趙氏撥弄了一下手掌心裏頭的老蜜蠟佛珠,依舊阖着眸子,稍稍頓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法華寺在東城外,只怕遠了點,最近年節近了,回京的人也多,路上不好走,不如就近去紫盧寺走一趟也是一樣的。這吃齋念佛的事情,講究一個誠信,只要心思誠懇,便是在家裏的佛堂裏多上兩柱香,那也是一樣的。”
孔氏聽了這話,只氣的臉皮都快抖起來了,強忍着怒意,壓低了聲音道:“這個道理,媳婦如何不懂,只不過看着言哥兒受苦,媳婦心裏頭難受,便想去廟裏,讓老和尚給言哥兒念個經什麽的,興許還能好一些。”
趙氏沒接她的話,懶懶問道:“言哥兒怎麽好端端的鬧頭疼了?以前也沒聽說過。”
孔氏深呼一口氣,只回道:“昨兒下午疼了一回,讓太醫瞧過了,說是可能吹了涼風,養兩日就好了。”
趙氏點點頭,從榻上做起來,趙姨娘忙不疊起身,拿了一旁的毯子為她蓋好了下身,趙氏問孔氏:“言哥兒的婚事,你究竟是怎麽想的,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別人家的孩子,便說沒有娶正妻,房裏有了通房不說,姨娘也有一兩個了。我瞧着你這個當娘的,怎麽好像半點兒意思也沒有?”
趙氏是個爽快人,說話從來不留情面,想到什麽就開口問什麽,一開口就像是一個興師問罪的調調,孔氏最怕的就是這點。
孔氏強壓了怒氣,“我去年原也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可今年言哥兒病了一場,也就耽擱了下來,如今他的身子又是這樣,我又怕若是沾了那種事情,他的身子就……”
趙氏只打斷了孔氏的話,開口道:“我今兒一早看言哥兒來給我請安,氣色模樣都好的很,并不像是有病的,是不是你這個當娘的過分緊張了些?再說了,若是言哥兒身子真的不好,辦個喜事,沖一沖那也是好的。”
趙氏已經把話說到了這份上,孔氏若是再推辭,那就是不孝了。那趙姨娘一直在一旁聽着,見房裏沒有別人,便也笑着道:“說起這個,我倒是覺得言哥兒和趙家表小姐倒是般配的很,我記着表姑娘似乎明年年初就要及笄了吧?”
孔氏如何不知道趙氏的心思,一門心思想撮合蕭謹言和她娘家的侄孫女。那趙姑娘從小就是個打打殺殺的個性,跟他們趙家人一個脾性,都跟破落戶似得,在這京城裏頭的風評,那可真叫是不堪入耳的。孔氏聽趙姨娘這麽說,原本憋着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了,只拍了一把身旁的小幾,站起來道:“我跟老太太商量事情,也有你這個奴婢在這兒插嘴的份嗎?世子爺的終身大事,也是你這個當奴婢可以指手畫腳的?”
孔氏一扭頭,朝着外頭喊道:“王媽媽,把趙姨娘拉出去掌嘴二十。”
趙氏也沒預料到孔氏突然發難,才想要攔着,外面王媽媽已經帶着幾個婆子,把趙姨娘給拉了出去。趙氏雖然兇悍,但腦子還算好使,這件事分明就是趙姨娘自己把臉湊上去自找的,孔氏不過就是忍了半天,借題發揮而已,怪只怪趙姨娘的腦子實在太笨。
趙氏最終還是沒攔着孔氏,只看着王媽媽把趙姨娘給拉走了,當初她接趙姨娘進國公府,原本也就是看上她那張臉而已,誰曾想她還真是一個沒腦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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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被你拉走了,有什麽話就說吧。”趙氏只冷着臉道。
孔氏畢竟在趙氏跟着也做低服小了十幾年,這會兒神色又緩和了下來,只開口道:“不瞞老太太,言哥兒的婚事,媳婦一直也都放在心上,論人品相貌,我娘家的侄女孔姝在這京城裏頭也是數一數二的。”
趙氏聽孔氏說起了孔家大姑娘,只搖搖頭道:“我就不喜歡那種姑娘,說好聽了叫貞靜文雅,說難聽了那就叫木讷,哪有玉兒活潑可愛。”
孔氏聽見活潑可愛這幾個字,只覺得自己頭頂又要冒煙了,十幾歲的大姑娘,還整天上房揭瓦、上樹掏蛋,這哪裏是活潑可愛,分明是沒規沒矩。
“我最近聽豫王妃說,太後娘娘有意為欣悅郡主賜婚,王妃的意思是,言哥兒的婚事,不用太着急,可以先等一等。”孔氏知道自己和趙氏從來都是針尖麥芒,各持己見,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緩兵之計。欣悅郡主是明慧長公主的獨生女,太後娘娘的親外孫女,父親廣安侯如今又掌管戶部,可謂榮極一時。
趙氏聞言,面色倒是稍稍緩和了一下:“洪家和你們孔家是世親,難道你娘家的嫂子,不想娶這個兒媳?”
孔氏只嘆趙氏又老又精,連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都打探了清楚,只能陪笑道:“太後娘娘極寵郡主,只怕到時候還要聽郡主自己的意思了。”
趙氏見孔氏如此言之灼灼,一時倒也沒有異議,只開口道:“若是言哥兒真的娶了郡主,我這老太婆的心倒也可以放下來了。”
孔氏瞧着趙氏那一副老狐貍動歪腦筋的樣子,再不想和她周全,只尋了個由頭,就先告退了。
趙姨娘紅着臉頰,哭得梨花帶雨的進來,見了趙氏才要開口哭訴,趙氏就先她一步訓斥道:“進門那麽多年,這些規矩也不懂,她既教訓了你,倒也省得我親自動手了。”趙姨娘聞言,愣生生的就把一肚子委屈給癟了回去,只坐在趙氏的軟榻前頭的繡蹾上,小聲的抽噎着。
阿秀坐在炕上,正專心致志的繡着一個荷包,上頭是蘭花的紋樣。孫繡娘過了臘八就沒有來過,這花樣子還是她從蘭嫣丢在一旁的針線簍子裏找出來的。蘭嫣姓蘭,也喜歡蘭花,阿秀便想着繡一個蘭花荷包出來,只當是她給姑娘的見面禮。阿月拿着一包糖三角從邊上走來,拿起一塊塞到阿秀的嘴邊,阿秀只長開小嘴巴,含到嘴裏,滿滿的甜味兒彌漫在舌尖。
“阿月,你少吃點,你看你進府才幾天,已經胖了一整圈了。”阿秀再清楚不過她和阿月被選進府的原因,要不是因為這張臉,她們哪裏來這樣好的待遇,可若是像阿月這樣使勁吃,把身子給吃走樣了,只怕再好的容貌,到時候也是一胖毀所有了。
阿月嚼了幾口糖,心滿意足的躺在阿秀的身邊,安安靜靜的看着阿秀做針線。
“你不知道,我以前家裏可窮了,一年到頭也吃不到個甜味兒,我娘就說甜的東西就是很好吃很好吃的東西,誰知道能這麽好吃,簡直吃的停不下來了……”
阿秀轉頭過,看着阿月,放下手中的針線,只托着腮幫子,一本正經道:“先苦後甜,便是不那麽甜,也是甜的。若是先甜後苦,便是沒那麽苦,也是苦的。”
阿月哪裏聽得懂阿秀說的話,只一翻身,打了個哈欠:“我困了,睡覺。”
阿秀連忙把阿月從床上給推了起來道:“不漱口不能睡覺,萬一你以後一張嘴一口壞牙,誰敢要你啊!”
阿月只滿不在乎道:“我聽琴芳姐說,我們是給小姐當陪房的,以後的男人就是姑爺,難道姑爺還會因為我牙不好,把我退貨了不成?”
阿秀也不知道她這小腦瓜裏哪裏來的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只想了想道:“那更不行了,萬一姑爺生你的氣,把姑娘一起退了怎麽辦?姑娘對我們那麽好,我們可不能害她。”
阿月聽阿秀講的頭頭是道,只連忙從床上翻身起來,到外頭打水去了。
阿秀阖眸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時候世子爺就喜歡這樣壓在她的身上,然後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從她的額頭開始,一直吻到唇瓣,用最溫柔的聲音對她說:“阿秀,你的牙齒就像珍珠一樣,我好想看看,裏面藏着什麽。”
接下去是鋪天蓋地的吻,阿秀忽然覺得有些臉紅,她現在才十歲……居然會想到那些事情。
阿月打了水從外面回來,見阿秀躺在炕上不說話,只神神秘秘的靠過去,湊到阿秀的耳邊道:“聽說,十五那天,太太要帶我們去紫盧寺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