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日是除夕正日,去給蘭姨娘送信的下人也帶了信兒回來,說是這事情蘭姨娘做不得主,還要請示國公府的太太。方姨娘得知之後,背地裏只笑話蘭姨娘道:“還國公府的貴妾呢,連半句話都拿不了主意,還不如我呢!”

蘭婉倒是全然不顧這些,一心只叫人趕緊把從三姑娘那邊搶回來的衣服給修改好了,一副只等着進國公府的模樣。

朱氏聽了這個消息,也略略安慰了一點道:“只希望國公夫人別讓她進去才好,我如今倒不是擔心她去了搶了你的風頭,而是怕她這般不知好歹,萬一得罪了國公府裏頭的人,連帶着連累了你和你姑母就不好了。”

蘭嫣這會兒倒是氣定神閑的很,只淡淡道:“母親不必擔心了,她要丢人,也是丢方姨娘的人,姑母心裏清楚的很,她又不是母親你教養的,怪不到母親你身上。”

“便是丢了方姨娘的人,也總是蘭家的顏面。”朱氏只談了一口氣,伸手替蘭嫣整理了一下鬓邊的珠花,臉上帶着笑意道:“我的嫣姐兒長大了,越發懂事了。”

蘭嫣低下頭,臉上也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只不緊不慢道:“如今我不光有娘了,還有泓哥兒,我也不忍心看着方姨娘一群人把這個家糟蹋了。”

兩人說着,整理停當,一起到了大廳裏頭坐下。這也是蘭家頭一次在京城裏頭過年,一切習俗也都按照京城裏大戶人家的規制,一早上朱氏就在前院發了賞錢,放那些在京城有親人的人家回去過年去了,這會兒正輪上蘭嫣的院子裏。

阿秀和阿月一早就穿上了新衣裳,兩人梳了一樣的雙垂髻,就像是年畫上拓下來的小人兒一樣,漂亮的不像話了。

朱氏将放着賞銀的荷包一個個分發給下人,大家朝朱氏磕過了頭,各自說了一句吉祥如意的話,便當是拜過年了。

繡閣裏頭的丫鬟婆子,大多都是從南方跟過來的,只有阿秀和阿月兩個人,是在本地買的,朱氏見兩人跪在跟前,只問道:“今兒是除夕,你們還記得自己的家在哪兒嗎?要是記得,我請了門房裏頭的人,帶你們回去瞧瞧?”

阿秀摸了摸掌心裏和荷包,裏頭少說也有半吊銀子,雖然不多,可終究可以讓弟弟妹妹吃上幾頓飽飯。阿秀正打算開口呢,外頭邢媽媽只笑着跑進來道:“太太、太太……方才門房的人進來說,阿月她阿婆來了,說是想帶她回去過個年,想讓太太給個恩典。”

阿月聽說自己阿婆來了,忙不疊扭頭往外頭看了一眼,好像這一眼就能瞧見門房外頭的阿婆似得。

朱氏只笑道:“我正說呢,她們兩個都是本地的,只怕過年家裏人會惦記,果真是接來了。”朱氏說着,只又從盤子裏另拿了一個荷包,命丫鬟遞到了阿月的手中道:“拿着吧,好好回去過個年,明日下午記得回來,給姑娘再整理整理東西。”

阿月朝着朱氏一個勁兒的磕頭,笑嘻嘻的牽着邢媽媽的手離去了。阿秀卻還跪在地上,要是前世的阿秀,遇上這樣的場景,肯定會哭得傷心欲絕,可如今的阿秀心裏頭卻是那麽平靜。

阿秀嘆了一口氣,想了想只開口道:“太太,我家住世康路,不知道離這兒多遠。”前世阿秀鮮少出門,所以對于京城的地理位置方面,并不是很熟悉。

朱氏只擰眉想了想道:“世康路,我來京城這麽長時間,也沒聽說過這條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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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媽媽一壁給朱氏倒茶,一壁道:“太太您不知道,這世康路就是讨飯街,外頭來的活不下去的窮人,多半住在那兒,倒是離這兒算不得太遠,走路的話得要半個時辰,要是坐車那就快了。”

朱氏看着阿秀,細細的眉眼,大大的眼睛,一張櫻桃小嘴微微抿着,真是說不出的好看,這樣的姑娘,就算是賣了,家裏人多半也是舍不得的吧。

“那一會兒就讓門房的永壽駕了車送你回去吧,大過年的,一家團聚也是應該的。”

阿秀重重的向朱氏磕了幾個響頭,一疊聲的謝恩。朱氏只笑着道:“那明兒一早,我派人去接你回來。”

阿秀只搖搖頭道:“不用,明兒我自己能回來,我讓我爹送我回來。”

即使是大過年的時節,讨飯街上仍舊是一派蕭瑟,唯一有些喜氣的地方,就是各家各戶門口新貼的春聯。阿秀抱着一個小包袱,從馬車上跳下來,謝過了永壽:“裏頭路窄,馬車進不去,替我回去回了邢媽媽,說我明天自己回去。”

永壽駕車離開,阿秀才覺得頓時輕松了起來,邁着輕快的步子往讨飯街的巷子裏走去。阿秀左看右看,總覺得今年這村聯上的字沒往年好看了,可一時卻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越走到自家門口的時候,阿秀心裏卻有些害怕了起來,她不知道她爹看見她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反應。

“阿秀,真的是你嗎?”阿秀還沒推開自家小院的門口,就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喊住了。阿秀回頭,見是住在隔壁的趙阿婆。

“阿秀,你怎麽在這兒呢?你不是跟你爹一起回老家了嗎?”趙阿婆走過來,上上下下的大量了阿秀一眼,笑着道:“長漂亮了,也比以前胖一些了。”趙阿婆左右看看,見阿秀身邊并沒有別人,只問道:“你爹呢?沒跟你一起回來?”

阿秀一開始并沒回過神來,可細細聽完了趙阿婆的這些話,她也明白了。他爹是個秀才,如何能做賣兒賣女的事情,鐵定是她已一被賣掉,就帶着弟妹離開了這裏。

阿秀只抿了抿嘴,咬唇道:“我……我是和我爹一起回去的,可路上走丢了,有個好心人收留了我,如今我在他們家做丫鬟呢。”

“怪不得穿這麽好看,是在有錢人家做丫鬟吧?”趙阿婆一雙長滿了皺眉的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只拉着阿秀上下大量,“做有錢人家的丫鬟,怎麽也比跟着你爹受苦的強,只不過你這丢了,你爹可不得急死了,這樣吧,一會兒你給我留個口信,要是你爹回來了,我也好告訴他你在哪兒。”

阿秀點了點,卻是笑不出來,只看了看自己的家門口,伸手推門進去。趙阿婆忙拉着她道:“你家裏能有什麽,人走了一個月,都落灰了,走,上我家過年去。”

※※※※※

國公府的除夕夜,按例是要一家人吃團圓飯的。自從三年前二老爺一家外放在外之後,用趙老太太的話說,這年夜飯總是吃的不夠熱鬧。

趙老太太心裏其實還是有些怨恨孔氏,你既不能跟母雞一樣能生,好歹也讓國公爺納幾個妾,好讓她多享受享受天倫之樂,如今白白被孔氏耽誤了十年,趙老太太的兒孫輩,都比同輩裏的人小了許多。

國公爺衙門裏頭事務繁忙,一直到了申時,才真正落了衙,上了鎖,開始放過年的大假。趙老太太的榮安堂裏頭,所有的人早已經來齊了。因為二少爺和三少爺年紀小,身邊離不開人,且二少爺的姨娘趙氏又是趙老太太面上的人,所以孔氏也特別給了一個恩典,讓蘭姨娘也跟着一起過來服侍着。

蘭姨娘正巧有事情要回孔氏,便也沒推辭,只換了衣服,也到榮安堂給老太太請安。

雖然蘭姨娘不是趙老太太親自挑的人,可她對孔氏挑人的本事還是肯定的,蘭氏非但容貌好,而且國公爺還經常誇贊她才情高,更重要的是,這樣的人兒,還沒有懷的脾性,當真是讓人挑不出個錯處。

蘭姨娘進門時不過十七八歲,如今也不過才二十五六,正是年華最旺盛的時光,由不得國公爺對她是寵愛難消。

衆人都依依給趙老太太行過了禮數,便說起來初二請了姑娘們過來做客的事情。蘭姨娘見時機成熟,便旁敲側擊道:“昨兒我兄長給我送信,只說嫣姐兒聽說能來國公府上小住,正高興的收拾行李呢,我那二侄女知道了,還暗地數落太太偏心,只讓大姑娘來,不讓她來,真是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呢。”

孔氏瞧了蘭嫣,已是非常滿意的,忽然聽說蘭家還有姑娘,眉梢便少少的動了動,往趙老太太那邊看了一眼,只聽趙老太太笑道:“既然想來,那就讓她一起來好了,橫豎都是姑娘家,大家玩在一塊兒了。”

蘭姨娘先是一喜,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妥,可是自己的兄長托人親自上門說了,這個忙,無論如何也是要幫的。

蕭謹言正愁她們以為他看上了蘭嫣,非要鬧着蘭嫣進府,如今聽說還有另外的姑娘,索性也高高興的贊同道:“那感情好了,老祖宗就是喜歡熱鬧的,這回元宵節可有的玩了。”

孔氏見蕭謹言點頭,自然是無不歡喜的,也只跟着道:“就讓她們一起來罷了。”

因為二老爺不在府上,所以團圓宴上只有大老爺許國公一家。趙氏原本也是有兩個庶出兒子的,老太爺去了之後,趙老太太便發了恩典,把他們分了出去,各自帶着自己的姨娘單過去了。雖說沒有了國公府這顆大樹,但也總算母子團圓。明兒大年初一,兩位老姨娘定然也是要上府上來拜年的。

宴席吃到了一半,蕭謹言也覺得沒什麽胃口,每年過年就這幾樣菜色,半點沒有新意。況且蕭謹言還是八年後重生回來的人,等于他吃這些菜又比席上的這群人還多了八年,肯定是越發食之無味的。

孔氏見蕭謹言不動筷子,只當他身子又有什麽不是,悄悄的喊了身邊的貼身丫鬟去問話。蕭謹言只搖搖頭,推說下午的時候多吃了幾塊糕點,這會兒還沒克化,所以并不覺得餓。

孔氏聞言,稍稍放心,國公爺又說了一些二老爺在淮南的事情,只笑着道:“自從二弟上任至今,那淮水就沒發過大水,真是祖宗保佑啊。”

趙老太太只點點頭道:“也是他的運氣,當初聽說要他去那個地方,我幾天幾夜沒睡着,深怕他跟老李家那個一樣,發了大水給沖走了,連個屍首也找不回來。”

孔氏便笑道:“老太太誠心禮佛,二叔又是一個有運道的,這種事情自然不會被我們家遇上。”

前世孔氏一語成谶,第二年淮水就發了大水,蕭二老爺在大壩上指揮救災,一個浪頭打過來,屍首都沒找到。趙老太太喪子心痛,猛然想起孔氏說過的這些話來,對孔氏越發怨恨起來。

蕭謹言想到這裏,腦筋一動,只開口道:“我記得二叔今兒已是第三年了,應該已經上呈了考評,既然淮南那邊危險,不如就讓二叔回京城罷了。”

國公爺只捋了捋下颌幾根美髯,開口道:“你二叔的意思是,淮南那邊才稍微有些政績,若是這次只是平調,還不如再連任一屆的好。”

“就算是平調,在京城裏頭畢竟一家團圓,老祖宗想他,只能看看書信,終究是不方便的,再說了,瑾書和瑾畫兩位妹妹也許久沒見老祖宗了,棋哥兒都一歲多了,老祖宗還沒見過他呢!”

趙老太太見蕭謹言提起這些,只一個勁點頭道:“還是言哥兒孝順,知道我老太婆心裏頭想什麽,你們做多大的官都不打緊,只是不能忘了我這個老太婆,棋哥兒可不是一歲多了,我老婆子還沒見上一面呢。”

孔氏見趙老太太實在想二老爺,便看着朝國公爺看了一眼,只小聲道:“老爺,既是如此,不如還是讓二叔回來吧,我上回聽我嫂子說,我兄長衙門裏頭的事情繁多,好些調任的文書都要等過了年節才給皇上禦批,也不知是不是這樣?”

許國公想了想,只點頭道:“那好吧,明兒一早我就寫一封書信,讓老二那邊遣回京拜年的老下人帶過去,讓他準備準備回京吧。”

蕭謹言掐指算算,那年大水是發在五月份,按照朝廷的規矩,一般三月底四月初,新任的官員就會去那邊上任了,希望蕭二老爺能逃過這一次的水災才好。

趙老太太見大兒子應了讓老二回來的事情,不由連飯都多吃了一碗,頭一次對孔氏也客氣了幾分,只用過晚膳,還各賞了每人一碗寶善堂獨家配置的消食茶。

蕭謹言原本就沒吃什麽東西,這消食茶也只喝了半口,忽然瞧見多寶閣外的簾子動了動,有人依稀朝着他招了招手。

蕭謹言起身出來,才瞧見原來是老太太房裏的如意在外頭等他。如意見蕭謹言出來了,只上前道:“清霜讓我進來喊你,也不知是什麽事情,只說別驚動了主子們。”

蕭謹言朝如意鞠了一禮,笑道:“那就謝謝好姐姐了。”如意只撇過頭,裝作不理他,冷冷道:“少跟我來這一套,怎麽身子才好些,又跟以前似的了?”

蕭謹言摸摸鼻子,朝門外走了幾步,前世自己這個年歲的時候,好像是有那麽些不好的習俗。雖然也沒有胡鬧到跟着一些狐朋狗友去逛窯子,但是家裏頭小丫鬟的手帕肯定是收過不少的。

蕭謹言只搖頭笑了笑,想起那句話,叫做人不風流枉少年。後來遇上了阿秀,蕭謹言就一下子像遇上了港灣一樣,收心了不少,也許只有阿秀能給他這種,安定、安逸、安心的感覺。

“爺,您可出來了,可急死我了。”清霜瞧見蕭謹言出來,忙迎了上去,見他身後沒跟着人,便問道:“我就知道你慌忙出來肯定會忘了大氅,幸好我還給你帶了一件。”

清霜說着,只上前把攬在臂彎的大氅給蕭謹言穿好了,只開口道:“柱兒在後角門口等你呢,說是有急事,我瞧他那樣子,像是真有事,就過來了,幸好今兒清瑤回去家裏過年了,不然這信可傳不到了。”

蕭謹言一聽是柱兒來了,便直覺這事情跟阿秀有關,還不等清霜把大氅的帶着給系好了,只忙不疊往前走了起來。

清霜急忙跟在身後,一邊走一邊小聲道:“爺可小心着點,我先進去回太太,就說你先回文瀾院了,爺你可早些回來,不然奴婢們可都要挨板子的。”

蕭謹言只笑道:“放心,大過年的沒人會動板子,再說了後天便有客人上門,讓她們瞧見了也不好。”

清霜只無奈笑笑,目送蕭謹言的背影遠了,這才折身去了榮安堂裏頭回話。

※※※※※

柱兒站在後角門等了足有大半個時辰,這個點兒他奶奶肯定做好了一桌小菜,在家等他回去吃年夜飯呢,可他不能不來呀。那守門的小厮說的清清楚楚的,他方才送了蘭家府上一個叫阿秀的小姑娘回家過年的。

柱兒撅着屁股走了小半個時辰,回讨飯街一看,那小姑娘哪裏來的家人,一個人正坐在院子裏發呆呢。

憑柱兒對蕭謹言的熟悉,蕭謹言想着法子讓他送一盒凍瘡膏給那小姑娘,那小姑娘肯定對蕭謹言來說,是了不得的人。所以柱兒又不顧屁股的一再反抗,跑回了國公府來回話來了。

這大除夕的,想見一個人談何容易,他這一等又足足等了大半個時辰,等得自己是又冷又餓。

蕭謹言出來,瞧見柱兒正站在那邊等他,忙上去問道:“大過年的,有什麽事快說。”

柱兒凍得舌頭都僵硬了,只結巴道:“爺……爺爺,打聽到了,那叫阿秀的姑娘還真是那個林秀才賣的,今兒她回家過年,我一路跟過去,瞧見她進的就是林秀才他們家,可那林秀才一個月前就走了,這大過年的,就她一個十歲小丫鬟守着三間破草房過……過過年呢!”

蕭謹言聞言,俊秀的眉宇立時就皺了起來,不過這大過年的,府上大半的下人也回家過年了,這一時半會兒想要出門只怕還不容易。

蕭謹言想了想,只開口道:“你去前頭弄一輛馬車過來,就說我喊你出門辦事要用,我就在後角門這邊等着,快些啊!”

柱兒只立馬點頭,一溜煙就順着夾道往前頭去。

外頭天色已經全黑了,各處點亮了燈光,蕭謹言站在寒夜裏頭,搓了搓有些被凍僵的手。不多時,便聽見外頭傳來了馬車的轱辘聲,蕭謹言打賞了看門的小厮,讓他別睡着了,給自己留着門,悄悄的溜出了國公府。

馬車走到國公府後大街,蕭謹言從車裏透出頭來:“你回去陪你奶奶過年吧,再不回去,仔細你奶奶撥了你的皮。”

柱兒一邊趕車一邊笑道:“爺,我這時辰回去,已經沒皮了。”

蕭謹言摸了摸身上,臨時出門也沒帶多少東西,便把大拇指上的一個翡翠扳指拿了下來道:“把這個拿回去給你奶奶,就說是今兒替我辦差我賞的。”

柱兒一看,那可不得了了,這扳指可是去年豫王妃賞給蕭謹言的,蕭謹言自帶上之後還沒拿下來過呢。

“這可不行,爺,小的寧願沒皮,也不敢要您這東西啊。”

蕭謹言一把把東西塞在了柱兒了手中,拉着缰繩稍微打了一個穩,将馬車停到路邊道:“行了,快回去吧,一會兒我回來,就到你們家門口,別睡沉了。”

柱兒只下了馬車,點頭哈腰的看着蕭謹言自己駕起馬車就走了,只納悶道:“這世子爺啥時候學的拉馬車,咋還拉的這麽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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