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蕭謹言放下筷子,裝作滿足的大了一個嗝,伸手擦了擦嘴巴,一副吃飽了想要睡覺的樣子。阿秀收拾了碗筷從廚房回來,瞧見蕭謹言端着油燈在房裏頭探頭探腦的。

“我剛剛找過了,家裏頭像樣的鋪蓋都沒了,只有一條爛棉花被,一會兒我在客堂裏頭生一堆火,我們打個地鋪吧。”阿秀說着,從一個破舊的櫃子裏頭拿出一床帶着黴味的爛棉花,走到客堂裏就着牆角鋪在了地上。

外頭依舊是大雪紛飛,阿秀擡起頭往外面看了一眼,喃喃道:“等明兒一早天亮了,我就喊人送你回家。”

蕭謹言站在邊上問她:“你知道我家在哪兒嗎?那你送我回去不好嗎?”

阿秀一邊鋪被子一邊道:“我雖然知道你是哪家的人,可我不知道怎麽去你家。”阿秀這句話并沒說謊,前世她鮮少出門,壓根不知道許國公府具體的地理位置。

蕭謹言見阿秀鋪好了被子,索性就坐了下來,也不管牆上灰塵厚重,便靠在上頭,看着阿秀道:“那你明天可要說話算話。”蕭謹言不自覺的按照十歲孩童的口吻說起話來,言語中帶着幾分肆意的寵溺。

阿秀從廚房裏頭拿了柴火進來,小心的用火折子點上了火,将客堂門留了一笑道的縫,向蕭謹言解釋道:“這兒留一道縫,空氣就流通了,不然的話我們都要悶死的。”

蕭謹言見阿秀這樣一本正經,也只跟着點頭,解下身上的大氅放在一旁的空處,指了指道:“你不過來睡覺嗎?”

阿秀眼睛睜得大大的,坐在火堆前的小板凳上,暖着她瘦小的手掌,小聲道:“我這會兒還不困,你先睡吧。”

蕭謹言索性也坐了起來,走到阿秀的跟前蹲了下來,忽然一把握住了阿秀的小手,低下頭小心翼翼的暖着,阿秀一下子就愣住了。

“怎麽樣,這樣熱一點了沒有,不要太靠近那個火堆了,小心火星子濺出來,燒到了衣服就不好了。”蕭謹言重複着方才阿秀說過的話,然而阿秀只擡着頭,靜靜的看着蕭謹言,他的眉眼和前世沒有一丁點兒的改變,只是這心性卻當真是變了許多。

阿秀看着蕭謹言現在的模樣,擔憂起來。病得這麽嚴重,那可怎麽辦好呢?太太一心想着要讓大姑娘進國公府做小,要是世子爺的病沒好,豈不是委屈了大姑娘。

阿秀越這麽想就越心急了起來,只擡起頭,看着蕭謹言道:“公子,明兒一早你回了自己家,可要找個大夫好好瞧一瞧。”

蕭謹言這會兒正握着阿秀的小手揩油,冷不丁阿秀提起了這個來,只開口道:“瞧?瞧什麽瞧?我有沒病。”

阿秀納悶的看着蕭謹言,正想發問,那邊蕭謹言只一拍腦門道:“噢……噢噢,我頭疼,我頭疼。”

蕭謹言一時心虛,松開阿秀的小手,走到爛棉被上坐下,靠着牆假裝小憩了起來。

Advertisement

阿秀在火上烤了一會兒,身上也沒有那麽冷了。她走到蕭謹言的身邊,見他阖眸睡着,火光映照在他的臉頰上,帶着忽明忽暗的陰影。蕭謹言的睫毛微微顫抖着,阿秀在離他一尺遠的地方,兩人背對着背,躺了下來。

這一次阿秀沒有落淚,心裏滿滿的都是歡喜,雖然如今只有她一個人還保留着前世的記憶,但今夜也将成為她這一輩子最安心、最幸福的夜晚。

外頭靜悄悄的,連放鞭炮的人都已經沒有了,偶爾有小巷子裏傳來狗叫的聲音,在雪夜中也顯得那麽遙遠,阿秀閉上眼睛安心的睡了。

在聽到後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之後,蕭謹言才睜開眼睛。那一雙深邃璀璨的眸子帶着幾分暖意,轉過身來,看着睡夢中不知何時已經翻身正對着自己的小阿秀。

蕭謹言拿起大氅,蓋在阿秀瘦小的身子上頭,她的臉白皙如玉,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小手交疊枕着半邊的腮幫子,正是他見過最乖巧的睡姿。

蕭謹言伸出手指,點了點阿秀的鼻頭,一旁的火堆裏頭爆開一朵竹花,喧鬧着安靜的堂屋。

“阿秀啊阿秀,我會等你慢慢長大。”蕭謹言低下頭,在阿秀白嫩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口,站起身來。

瘦小的身子睡在破爛的棉被中,上頭蓋着華麗貴重的大氅,蕭謹言居高臨下的站着,目光柔和的凝視着阿秀,享受着這難能可貴的美好時光。

阿秀緊了緊身上的大氅,似乎睡的很熟,偶爾臉上還浮現淡淡的微笑,蕭謹言轉身,往門口走了幾步,一陣冷風從門縫中灌進來,他冷的打了一個寒戰,又轉頭看了阿秀一眼,毅然跨出門,稍稍帶上了門縫。

外頭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蕭謹言踩在雪地裏,咯吱咯吱作響,雪花落在他的頭頂,他的肩膀,還有他的發絲上,蕭謹言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手中的拳頭卻是微微緊握着的,這一世,他對着這漫天大雪發誓,一定要護住阿秀!

※※※※※

文瀾院裏頭,清霜正心煩意亂的在廳裏頭走來走去,忽然門簾一閃,派出去打聽消息的小丫鬟只上前道:“清霜姐姐,我聽門房的人說,今兒掌燈時分,柱兒去前頭要了一輛馬車,說是世子爺吩咐他出門辦事去了,這人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清霜聞言,只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支着額頭道:“我一早就知道世子爺是想出門的,可誰知道這會兒還沒回來,眼看着前頭就要落鎖了,方才太太才派了人來問話,我只說世子爺已經睡了,可要是再不回來,只怕我也瞞不住了。”

兩人正說着,忽然聽見外頭小丫鬟喊道:“世子爺回來了。”

清霜見聞,忙不疊就跑出去,只急忙壓低了聲音道:“你喊什麽,讓別的院子裏的人都知道世子爺出去過了嗎?你們給我記好了,今兒的事情誰也不準說出去,便是回了家的清瑤和清漪也不準說。”

清霜平素是很低調的一個人,其實內裏很有幾分要強的性子,平日裏她懶怠的和清瑤清漪她們争鋒相鬥,所以大家就都以為她膽小怕事,如今這一番話說出來,也頗有幾分威嚴。但大多數人卻只當她如今是抱上了世子爺的大腿,耍起了威風來。

衆人神色各異的看了一眼清霜,并不說話,蕭謹言便道:“今天的事情要是流露出去半句,我這院子,你們也不用呆着了。”

丫鬟們見蕭謹言果真處處幫着清霜說話,雖有怒氣,卻也只好壓了下來。清霜便笑着把蕭謹言迎了進來,才進院子,就着那亮堂的燈光,清霜總算是看清蕭謹言衣服上的油漬了。

“這是怎麽弄的,你去了哪兒?”清霜低頭,瞧見蕭謹言這一路進來留下的泥腳印,只吓的差點兒念起了佛來,身上往他身上一模,雪花化了一半,衣服都是濕噠噠的,那一雙手卻是冰涼冰涼的。

清霜只吓了一跳,忙不疊伸手探了一下蕭謹言的額頭,正是燙得驚人的熱度。

“世子爺……你。”清霜蹙眉,急忙扶了他坐下,又遣了小丫鬟去打水進來。

蕭謹言這會兒精神頭倒是好的很,只開口吩咐道:“千萬別跟太太說,上回在廟裏上香時候那老和尚開的草藥帶回來了嗎?你只偷偷的熬一碗來,我喝了就好了。”

“那可不成,病了得請太醫,奴婢做不得這主。”清霜說着,正要喊人去給孔氏傳話,被蕭謹言拉住了道:“你不聽我的話,我告訴孔文表哥去。”

清霜腳步猛然一滞,有些不可置信的回頭,眼神驚恐的凝視着蕭謹言。

“世子……”

清霜的話還沒開口,卻被蕭謹言給打斷了道:“我知道你喜歡文表哥,所以你乖乖的聽我的話,我自會想辦法,讓你去文表哥的身邊。”

蕭謹言雖然覺得那這種事情來要挾一個丫鬟有些不道德,可他病着的事情若是讓孔氏知道了,只怕為了讓他好好休息,就不會接那些表妹們進府了,到時候他想見阿秀,也就越發難了。

清霜轉過身子,理了理衣裙,跪在蕭謹言的面前,磕了一個頭道:“多謝世子爺成全。”

蕭謹言瞧見清霜順從的跪在自己前頭,又想起阿秀那張乖巧的臉,嘴角不由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來。

“你下去吧。”

清霜起身,往外頭走了幾步,忽然轉過頭問蕭謹言道:“世子爺明明知道奴婢心有所屬,為什麽還要讓奴婢貼身服侍呢?這府上想在世子爺房中服侍的人,只怕也不是一個兩個,世子爺為何要單單要提拔奴婢?”

蕭謹言拿起挂在腰間的荷包,放在掌心心滿意足的看了兩眼,笑道:“你以後自然會知道的。”

阿秀打了一個哈欠,從蕭謹言的大氅裏頭醒來。房裏的火已經滅了,外頭白茫茫一片。阿秀揉了揉眼睛,翻身四處找了找,房裏頭哪裏有蕭謹言的人影,可自己身上分明白蓋着蕭謹言的大氅。

“世……”阿秀才預備喊出口,連忙換了稱呼,繼續道:“公子,你在那兒,天亮了,我帶你回家去。”

阿秀從大氅裏頭轉出來,在房中尋了一圈,還是不見蕭謹言的人影,客堂的門虛掩着,阿秀推開門,外頭白茫茫的一片,煞是刺眼,阿秀用手擋住了白光,小心翼翼的尋找着門外的腳印。

蕭謹言走的太早,昨夜的腳印早已經被大雪掩蓋了起來,阿秀愣怔的站在門口,只有她懷中抱着的蕭謹言穿過的大氅,證明了那個人昨晚真的來過。

讨飯街上的人陸陸續續的起床,小巷子裏傳來了鞭炮聲,開年的第一聲爆竹,便是再窮的人家,也要點上一個,以預示來年開門大吉。

阿秀打了水洗漱幹淨,将蕭謹言的大氅折疊整齊,這東西拿進蘭家肯定是不可行的,唯一的辦法還是把它藏在這裏。阿秀找了一塊碎布出來,将大氅包了起來,放在家裏卧房裏頭唯一的一個五鬥櫥櫃子裏。

趙阿婆一早就起來了,給阿秀送了一碗湯圓過來,南方人有大年初一吃百歲圓的習慣,趙阿婆端了兩碗過去,卻只瞧見阿秀一個人。

“你的客人呢?怎麽不見了?”趙阿婆見阿秀沒出來,只進門招呼道。

“天沒亮就走了。”阿秀出門,一面招呼趙阿婆一面問:“鐵頭哥呢?阿婆這一碗留着給他吃吧。”

趙阿婆只笑着道:“一早跟着那些小孩子們去路口玩去了,這就快回來了。”趙阿婆的孫子鐵頭,雖然已經十五了,可腦子也是不太好的,聽趙阿婆說,是小時候發熱給燒壞了腦袋,偏生越是笨的人還越是會被人教壞,以前小時候就喜歡當着街坊的面說阿秀是他媳婦,被趙阿婆打了幾回,如今倒是好了一些。

兩人正說着,忽然瞧見鐵頭哭着鼻子從外面回來,身上幹淨的衣服上粘着好些髒兮兮的東西。趙阿婆只叫住了他問:“大過年的,你哭什麽?又被人欺負了?”

鐵頭擦了擦眼淚道:“他們拿雪球打我。”

趙阿婆擦了擦手走出去,才靠近就聞到一股子臭味,只湊過去一下,便搖頭道:“這哪裏是雪球,這是馬糞!你這個呆子,又被人騙了,還不快回去給我換衣服去。”

阿秀吃過了百歲圓,又把家裏頭收拾了收拾,只挎着一個小布包裹,關上門,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外頭天上時不時還飄着雪花,阿秀轉過頭來,看着自己生活過幾年的地方,跪下來,朝着那裏重重的磕頭。

※※※※※

大年初一,正是家家戶戶拜年的好時節,蕭謹言昨兒半夜偷偷喝了一貼藥,大清早的時候發了一身汗,這會兒起床的時候,雖然覺得身子有些虛,但精氣神看着倒是很好。

清霜一邊為他整理衣服,一邊道:“那年鑲白狐毛的緞子大氅,你總共才穿過兩次,如今倒是又不見了,要是太太問起來,我怎麽交代?”

“你就說那件顏色不夠鮮亮,大過年的還是穿喜慶一點的,就穿那件大紅猩猩氈的鬥篷吧。”

清霜一壁去拿衣服,一壁開口道:“平常你不是不喜歡這件嗎?說顏色太紅,不該是男人穿的。”

“過年難得穿個一兩次,也就罷了。”蕭謹言話才說完,那邊清霜已經幫他把鬥篷帶好了,又開口道:“橫豎到時候你自己找個借口跟清瑤說吧,你穿戴的東西,平常都是她管着的,這不她才回去一兩天,我就丢了你的衣服,說出去,我也不好擔當。”

蕭謹言想了想,只開口道:“你放心,這事情我來同她說去。”

兩人正說着,便聽見外頭小丫鬟脆生生的招呼道:“清瑤姐姐,這麽早就回來啦。”

清霜正好打好了最後一個結,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正這時候,清瑤掀了簾子進來,蕭謹言忽然就抓住了清霜正要縮回去的手,帶着幾分暧昧開口道:“這兒還沒系好呢,你再幫我理一理。”

清瑤這一步已經誇入了房內,瞧見這一幕真是不知道要進去好呢,還是要出去好,一時間只羞紅了臉,進退兩難。

清霜爺被蕭謹言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待她看清了蕭謹言眸中的深意之後,這才小聲道:“那世子爺先把手松開,奴婢再幫世子爺系系好。”

清瑤還愣在邊上,眸中已經蓄滿了淚水,欲言又止的模樣。蕭謹言轉頭,若無其事的看了一眼清瑤,開口道:“以後沒我的吩咐,就不用到房裏來了,橫豎有清霜服侍着呢。”

清瑤微微退後了兩步,艱難的擠出一句話道:“是,奴婢遵命。”

清霜見清瑤含淚離開,也松開了蕭謹言的衣服,往邊上的凳子上半倚這坐下,只假作生氣道:“世子爺每每都用我當着清瑤,不怕清瑤去找太太告奴婢的黑狀嗎?奴婢可是老太太的人。”

蕭謹言自己理了理衣服,走到門口,轉頭對清霜道:“從今往後,你得先學會當我的人。”

※※※※※

雖說那天永壽送阿秀回來的時候,她也是一路瞧着馬車走的,可現在單憑兩條腿,要走到廣濟路蘭家似乎還有些距離。阿秀挎着小包袱沒走出幾步路,臉上就被風吹的凍僵了一般。阿秀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奮力的揣着小包袱一腳高一腳地的走着,忽然聽見有人在身後喊了她一聲。

“丫頭,怎麽是你呀?”

阿秀回頭,卻瞧見趙麻子肩膀上扛着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手裏正拿着一串冰糖葫蘆舔着,一臉心滿意足的模樣。

“丫頭,你怎麽在這兒啊?”沒等阿秀開口,趙麻子先問起了她。

阿秀低下頭,怯生生的回答:“太太準了我回家過年,所以我就……”

阿秀的話還沒說完,趙麻子就把肩膀上的小男孩給抱了下來,放在一旁蹲着看着阿秀道:“啊?那你咋辦的?你爹一早就走了,我還說等過完年邢媽媽來選奴才的時候,讓她給你捎個信過去呢。”

趙麻子說着,伸手摸了摸阿秀的笑臉,冰涼冰涼的,只從懷裏掏出一個紙袋子,遞給阿秀:“快吃,肉包子,還熱乎着呢!”

“大叔,我不吃,我吃過了。”阿秀把紙袋子推到趙麻子的手中,抿着唇瓣道:“我已經吃飽了。”

“騙誰呢,你一個小姑娘家的,一個人在家裏頭,能有啥吃的。”趙麻子見阿秀還推辭,索性從紙袋子裏頭拿了一個肉包子出來,塞在阿秀冰冷的小掌心裏頭:“姑娘,你爹看來是真的不想要你了,大叔那時候原本是想安慰安慰你的,可誰知你爹收了賣你的銀子,當天人就走了。”

阿秀的眼睛亮晶晶的,只是低下頭不說話,過了不知多久,一忽然一滴眼淚吧嗒一下,落在她手中的肉包子上。

趙麻子也忍不住的心疼,只一手抱着阿秀,一手抱着自己的兒子,開口道:“都別說了,先到我家裏陪着旺兒玩一會兒,等我辦完了事情,把你送回蘭家去。”

趙麻子的家就在上次關他們這群丫鬟小厮那小院的後面一排房子裏。這時候正過年,那小院子裏冷冷清清的,阿秀進了趙麻子家,才知道那時候每天給她們送飯吃的徐嫂子就是趙麻子的媳婦。

徐嫂子瞧見趙麻子抱着阿秀進來,也只滿臉歡喜問道:“這不是秀兒嗎?咋了?走迷路了?”

趙麻子放下阿秀道:“蘭家的人準了她們下人回家過年,這孩子大老遠的跑回去,家裏頭一個人也沒有,也不知道她昨晚怎麽過的年。”

徐氏聞言,只心疼的上下打量了阿秀一眼,見她比起那時候關在前頭的時候,看上去倒是圓潤了一些,便知道蘭家待她定然也是不錯的。

“好閨女,別着急,一會兒吃過了午飯,讓你叔送你回去。”阿秀知道趙麻子和徐氏都不是壞人,也放下了心來,只幫着徐氏一起收拾房子。阿秀瞧見徐氏納了一半的鞋底正放在針線簍中,便帶上了頂針,一針一線的納了起來。

徐氏在外頭收拾完東西,正要往屋裏去,冷不丁瞧見阿秀正專心致志的做針線,又瞧了一眼正在外頭堆雪人完全是孩子樣的旺兒,忽然就有了些想法,見趙麻子從外面回來,只拉着他躲到一旁,指了指裏頭的阿秀,開口道:“一會兒你送她回去的時候打聽打聽,那蘭府的丫鬟,到了年紀放不放出來?”

趙麻子瞧見徐氏那眼神,便知道她也有了這意思,只笑道:“放心吧,我一準就留意着,這樣的兒媳婦,上哪兒找去!”

徐氏聽趙麻子這麽說,這才樂悠悠的又去廚房張羅起午飯來了。

吃過午飯,趙麻子便帶着阿秀去蘭家。蘭家離這邊不算遠,但走路的話,也要有小半個時辰,趙麻子瞧見阿秀大步跟在自己後頭,便放慢了腳步,轉身問她:“閨女,叔抱着你走吧。”

阿秀雖然被這趙麻子抱過很多次了,但之前幾次她也沒有拒絕的機會,所以這次既然趙麻子問她了,她便搖了搖頭回道:“不用了大叔,我自己能走得動。”

趙麻子越看便越發覺得阿秀乖巧,只牽着她的手,也放慢了腳步。阿秀想起那天蕭謹言牽着她手的時候,明明是同樣的動作,和不同人做起來,感覺也是這樣完完全全不同的。

阿秀回到蘭家的時候,是邢媽媽出來接的人,見阿秀跟着趙麻子在一塊兒,便問道:“怎麽這孩子跟你在一起?昨兒太太不是專門派了人送她回家過年的嗎?”

趙麻子便笑着道:“她家裏都沒人了,她爹早回老家去了,我今兒一早路上遇見她,才知道她昨兒一個人在家過年呢。所以留這孩子吃了個午飯,送她回來了。”

邢媽媽瞧見趙麻子看着阿秀的眼神親切,她素來也知道阿秀讨人喜歡,倒也沒往別處想,只讓阿秀先進去了,自己還有事情要跟趙麻子商量。

“你那邊什麽時候有小丫頭了,來說一聲,我們老爺帶着兩個姨娘也上京城來了,府上正缺人呢!”

趙麻子只笑道:“那敢情好,今年大家夥的日子都過的艱難,只怕到不了十五,我哪兒就又有生意了。”趙麻子只說着,朝着阿秀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問邢媽媽道:“媽媽,你們這府上的丫鬟,以後還讓出府嗎?”

邢媽媽想了一下原先蘭家的舊例,只點頭道:“到了年紀的,若是願意出府的,我們太太是不會強留的,到時候只怕連贖身銀子都不要了,直接放了出去也是有的。”

趙麻子聞言,只喜上眉梢,咧嘴笑着道:“那敢情好,用不着當一輩子的奴才了。”

※※※※※

阿秀回到蘭家,只先到了前院給朱氏請安,朱氏的臉色看上去似乎不大好,雖然是起身了,可額頭上還帶着抹額,明顯是體力不濟的樣子。

阿秀跪下來給朱氏請安,朱氏只勉強笑了笑,讓阿秀回蘭嫣的繡閣裏去罷了。阿秀從前院出來,正巧遇上了和趙麻子說完了事情的邢媽媽,便忍不住上前問道:“媽媽,我瞧着太太臉色不好,是不是……”阿秀如今也學乖了一點,往方姨娘住的地方指了指,邢媽媽會意,只點了點頭,帶着幾分贊許把阿秀拉倒身邊道:“國公府那邊來消息了,說讓二姑娘也跟着大姑娘一起過去,太太只怕還是覺得鬧心了點,況且昨兒是除夕,老爺愣是沒留在太太的房裏。”

阿秀只咬了咬唇,對朱氏也深表同情,想起二姑娘那張嚣張跋扈的臉面,頓時覺得惡心的很。

“在京城裏頭,是不興這樣的,老爺這麽做,只會讓人戳脊梁骨。”

“懂這道理的大有人在,可是這話卻不是我們能說的,便是大姑奶奶吧,她自己也是一個做妾的,只巴望着國公爺更疼愛些才好,哪裏會勸自己的兄長打壓妾室,這次二姑娘能進國公府,還是多虧了蘭姨娘的關系呢。”邢媽媽只嘆了一口氣,摸摸阿秀的腦袋道:“你回繡閣去吧,看看姑娘那邊還缺什麽,早些來告訴我,我也好準備好了,一起送過去。”

阿秀辭別了邢媽媽,往蘭嫣的住處去,院中的紅梅又盛開了幾枝,上頭挂着白雪,煞是好看。琴芳正端着小盤子在收集梅花上頭的雪水,見阿秀回來,便笑着道:“姑娘方才還念叨你呢,說你一回家就不想回來了,人家阿月一早就回來了,就你沒回來。”

阿秀只笑着道:“我腿短,又不認路,走了一個多時辰才走回來呢。”

阿月聽見阿秀的聲音,從房中迎了出來,笑呵呵的拉着阿秀的手道:“你可來了,快看快看,我這個鎖片好看嗎?”阿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用紅線帶着的一片薄薄的小金鎖片,笑着道:“我娘新添了一個小弟弟,姥姥給打了金鎖片,也給我打了一個,回去我娘就給我戴上了,好看嗎?”

阿秀細細的看着那鎖片,還真是很薄很薄的一片,上頭壓着祥雲的紋樣,上頭隐隐約約可以看見四個字:長命富貴。

“好看,特別配你今天的衣服呢!”阿秀由衷的贊嘆道。

阿月聽見阿秀的贊美,心情頓時大好,又問阿秀道:“你呢?你爹過年給你東西了嗎?有沒有壓歲錢呢?”

阿秀原本正要搖頭,可忽然就想起昨夜蕭謹言給她的那個銅板,從荷包裏拿了出來道:“有啊,我收到一個銅板,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給我的。”

阿月見阿秀對這銅板如視珍寶的樣子,忍不住搶過去看了一眼,只笑着道:“就這麽一個普通的銅板?上頭還有個牙印呢!”

阿秀只拿回了銅板,放在掌心細細的摩挲着,扭頭問阿月:“你這帶金鎖的紅繩還有嗎?我也把這銅板串起來,戴在身上,聽說也可以保平安呢!”

“有呢,有呢,房裏有好多,是錦心姐姐給我的。”

阿月看看可憐的阿秀,拿着一個銅板這麽高興了,還真是可憐啊。

※※※※※

蕭謹言一早去榮安堂給老太太拜過了年,又回海棠院來給孔氏拜年。孔氏正在和王媽媽商量大年初一給各房發放開門紅包的事情,又想起明兒幾個蕭謹言的幾個表兄妹要來,便吩咐王媽媽道:“你再多預備幾個紅包,就按着府上給下人的份例,省的明兒人來了,再去安排,也是失禮的。”

王媽媽便問:“那表姑娘的丫鬟們和蘭家姑娘的丫鬟都按一個份例嗎?”

孔氏只想了想,開口道:“明面上都一樣吧,姝丫頭我私下裏我已經給她留了幾樣東西,倒是那趙家姑娘……”孔氏正為難呢,那邊王媽媽便笑着道:“只怕老太太也私下留着呢,便是那蘭家姑娘,蘭姨娘這些年的體己也不少,難保不拿幾樣出來,太太就都一視同仁吧。”

“也是,自家兄妹還有有個親疏呢,我也不必糾結于此了。”孔氏正說着,外頭小丫鬟進來傳話,說是蕭謹言和蕭瑾璃兄妹過來給她拜年來了。

兄妹兩個穿着一樣的大紅色猩猩氈鬥篷,帽檐上鑲這一圈白毛,一高一矮兩個人,模樣都是極好的,真真是金童玉女一樣。

兩人才進來,便有丫鬟上前把兩人的鬥篷脫了下來,蕭瑾璃只笑着道:“頭一次看見哥哥肯穿這鬥篷,當真是好看得不得了,遠遠的從雪地裏走來,我看着都愣了神了,可惜是自家的兄長。”

蕭瑾璃的話才說完,孔氏便佯裝生氣着道:“你這丫鬟,說話越發颠三倒四了,什麽叫只可惜是自家的兄長?”

王媽媽便笑着道:“二姑娘的意思大概是,若是別人家的兄長,好告訴了太太,派人去問了,也好請他們快些上門提親才是。”

蕭瑾璃聞言,臉頰頓時漲得通紅,只上前挽着孔氏的手臂道:“母親,你看王媽媽說的,臊死人了都!”

“你要是也懂害臊,就不會說出這種颠三倒四的話了。”孔氏說着,只伸手拍了拍蕭瑾璃的手背,擡起頭又看了一眼蕭謹言,自己的這個兒子,當真是越發俊朗了。

兩人向孔氏拜過了年,說了好一番吉祥話,孔氏只留了兩人在海棠院用午膳,外頭便有小丫鬟進來回話說:“老太太那邊讓奴婢向太太交代一聲,趙小将軍回京了,趙姑娘明兒先不過來了,讓太太記下,等過幾日,老太太再親自接她過來。”

蕭瑾璃一聽趙暖陽回來了,一張臉頓時就尴尬了起來,提着筷子觀察孔氏和蕭謹言的表情。

孔氏原本對趙家就淡淡的,便也只淡淡道:“這事情我記下了,一會兒你去找王媽媽,讓她從庫裏頭備一份禮物,給趙小将軍送去。”

趙暖陽十六歲跟着趙将軍去了邊關,這些年在軍中頗有建樹,大家都尊他一聲“趙小将軍”。

蕭瑾璃見孔氏就這樣平平淡淡的就過去了,只又蹙眉看了蕭謹言一眼,穿着繡花鞋的腳邊有些不安分的踢了踢蕭謹言小腿。

蕭謹言身子一震,瞧見蕭瑾璃的眼神,這才勉為其難的開口道:“母親,趙小将軍一年多沒有回京城了,難得他回來,這禮還是孩兒親自送過去,順便再敘敘舊。”

蕭瑾璃只一個勁跟着點頭,附和道:“大哥說的有道理,正巧上回玉姐姐托我打的絡子,我也打好了,一起送過去。”

孔氏看了蕭瑾璃一眼,只冷冷道:“難道趙家沒有丫鬟嗎?還要讓你給她打絡子?”

蕭瑾璃只皺着一張臉道:“玉姐姐說,她們家的丫鬟,她全教她們耍大槍了,沒人會這精細活。”

孔氏陰沉着臉看着蕭瑾璃,深覺臉部的肌肉都僵硬了起來,只開口道:“你那絡子,就讓下人給你帶過去吧,下午你們大姐要回來,誰都不準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