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蕭瑾瑜身為豫王妃,過年要去的第一站自然是皇宮,皇後娘娘膝下原有一子,養到十三歲的時候夭折了,便是世人口中的先太子。恰恰這死因也是讓太後娘娘對小郡王周顯格外仇視的原因之一。皇後和恒王妃原本是自家姐妹,感情自然是相當深厚,所以太子殿下和小郡王兄弟情深,常常同進同出,也因此一同染上了時疫,可惜天不遂人願,周顯安然無恙的痊愈了,可太子殿下卻病逝了。

蕭瑾瑜從皇宮出來,便徑自回了國公府給趙老太太拜年,在榮安堂坐了片刻之後,才起身去了海棠院。

這時候蕭謹言和蕭瑾璃都不在院中,孔氏難得看見女兒,心中自是忍不住高興起來,倒是瞧見蕭瑾瑜的臉上帶着少許疲憊之色。

“王妃看着氣色不是太好,是不是過年瑣事繁多,累着了?”孔氏深居簡出,對待朝事一知半解,當初把蕭瑾瑜嫁給豫王,也不過就是想讓她當一個富貴閑散的王妃,畢竟今上雖然自先太子駕崩之後,還沒有另立東宮,但是豫王想入主東宮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小的。

如今的徐貴妃是徐太後的親侄女,又育有五皇子,在後宮的地位僅次皇後,而皇後反而膝下無子,只在太子夭折之後,将劉美人生的七皇子養在了跟前,如今又只有四五歲的光景,說要立太子,實在也言之過早。

豫王的生母陳妃死得不早也不晚,在豫王十六歲出宮立府之後,就病死了,所以其實豫王現在的處境是兩邊不靠的,唯一的好處就是他最年長,前頭的皇長子病故了,如今豫王雖是二皇子,卻是衆皇子的大哥,現已列朝參政。

“這幾日皇後娘娘鳳體違和,我在跟前服侍了幾天,稍稍有些累了。”蕭瑾瑜說着,只接過了丫鬟遞上來的茶水,略略抿了一口,又遞回去道:“去換一杯清茶過來,我如今已不喝濃茶了。”

孔氏素知蕭瑾瑜喜歡濃一點的茶水,所以特意命丫鬟備了濃茶,誰知她竟說已經改了,倒是讓孔氏又擔心了起來,只問道:“是不是身上不好,請太醫瞧過沒有?”

蕭瑾瑜見孔氏關心,便擡眸在房中掃了一眼,孔氏會意,只開口道:“你們都出去吧,我和豫王妃要說幾句心裏話。”

衆人躬身退去,孔氏瞧着窗外的人也散了,這才問蕭瑾瑜:“有什麽話,現在總可以說了吧?”

蕭瑾瑜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只湊到孔氏的耳邊,悄悄耳語了幾句。孔氏立時就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蕭瑾瑜一番,問道:“當真是?”

蕭瑾瑜點了點頭,擡手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是請了外頭的大夫看的,保準萬無一失,等過了這幾日年節忙亂的時候,也是時候跟皇後娘娘說一聲了。”

孔氏只好奇道:“你預備怎麽說?”

蕭瑾璃只嘆了一口氣,略略想了想道:“自然是要讓太醫來說的。”

孔氏只擔心道:“既然如此,你好歹在王府歇着,這到處跑來跑去,萬一動了胎氣,那如何是好?”

蕭瑾璃只笑道:“我若不動來動去,只怕有心人見了,還說我早有防範,不如就和平常一樣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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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氏終究只是心疼蕭瑾璃,只開口道:“你既然來了我這裏,那就在我這兒休息一會兒,等用過了晚膳,再回去不遲。”

蕭瑾璃點點頭,跟孔氏一起起身到裏間,忽然轉身問孔氏道:“言哥兒和姝表妹的婚事,還沒拿到明面上談吧?”

孔氏只愣了一下,回道:“還沒有,不過也快了,再過兩個月你姝表妹就及笄了,只怕這事情就要定下來了。”

蕭瑾璃靠着軟榻躺下,阖眸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忽然又睜開了眼睛,看着孔氏道:“依我看,言哥兒和姝表妹的年紀也不算大,倒是可以再等一等?”

“還要等?”孔氏這會子便有些不明所以了,只問道:“不會等出什麽變數吧?”

蕭瑾璃只擺了擺手道:“變數倒也不至于,只等太後娘娘為欣悅郡主賜婚之後再看吧,反正孔文表弟還沒大婚,姝表妹應該不會搶到哥哥前頭的。”

孔氏聽了這話,倒是又幾分惴惴不安了起來,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這話說的我心裏不安生,倒不如同我直說了。”

蕭瑾璃逼着眼睛,随口道:“我昨兒在除夕宴上,聽了幾句玩笑話,當不得真。”

孔氏卻依舊不依不饒:“既當不得真,為何還要這番囑咐,倒是也讓我聽聽是什麽玩笑話。”

蕭瑾璃只無奈睜開眸子,湊到孔氏跟前,小聲道:“我聽見欣悅郡主誇言哥兒長的好看,說比起孔文更勝一籌。”

※※※※※

阿秀在蘭嫣房裏整理東西,看看有什麽特別用不着的東西,就不帶過去了。雖說是小住,終究在別人家多有不便,能帶的東西還是要帶齊全的,可又不能太齊全,不然到時候便是國公府裏頭的奴才見了,只怕也要說一個商賈家的姑娘,要那麽大的排場做什麽。

所以在阿秀和錦心的一再精簡下,蘭嫣原本三個箱子東西,縮減成了兩個箱子。

蘭嫣只從箱子裏頭拿了一套杏粉色的衣服出來,遞給錦心道:“一會兒你去姜姨娘的房裏走一趟,把這套衣服給妡姐兒送過去。”

錦心見了,忙開口道:“姑娘,你就只這幾套顏色鮮亮一點的衣服了,這大過年的,人人都穿的喜慶,你要是只穿些藍綠衣裳,只怕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再好的衣服,也得要人來配。”蘭嫣随意的說了一句,繼續靠在窗口看書,那邊阿秀見了,便笑道:“姑娘說的對,姑娘給人的感覺就是一株空谷幽蘭,就是衣服再豔麗,只怕也裝扮不成牡丹花的。”

錦心便道:“你這丫頭,哪有說自家姑娘不好的,我看着我們家姑娘就是頂好看的,比那牡丹花還要好看一百倍呢!”

蘭嫣合上書,笑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別奉承我了,我自己是個什麽模樣,心裏頭有數。”

錦心把衣服送到了三姑娘房裏,姜姨娘只千恩萬謝了一番,對于上次方姨娘如何強搶了那兩套衣服去,只字不提。三姑娘雖然年幼,倒也懂事,只親自送了錦心出門。

到了院門口,三姑娘才忍不住開口問道:“錦心姐姐,聽說大姐和二姐明兒要去國公府做客,是真的嗎?”

錦心只瞧了三姑娘一眼,終究沒忍心騙她,只開口道:“正是呢,等三姑娘大了,也是可以一起去的。”

這時候蘭婉正好從這邊經過,見了蘭妡只開口道:“三妹妹也想進去嗎?我到是有辦法帶三妹妹去的,只不過,要委屈了三妹妹。”

蘭妡畢竟年紀小,并沒聽出蘭婉話中的不懷好意,只笑着問道:“二姐姐你快說,有什麽辦法也可以帶我去?”

蘭婉走到蘭妡跟前,居高臨下的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道:“我哪兒正好還缺一個小丫鬟,要是三妹妹想去的話……”

錦心已經快聽不下去了,可她一個奴才也沒有教訓主子的能耐,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蘭婉在蘭妡的跟前耀武揚威。

“這是一個姑娘家,會對自己親妹妹說的話嗎?”蘭婉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蘭老爺從自己身後走過來,狠狠的瞪了蘭婉一眼,轉而上前拍了拍蘭妡的臉頰道:“妡兒乖,等你再大一點,爹就讓你大姐姐帶着你一起去。”

蘭妡乖順的點頭,往蘭老爺的懷裏靠了靠,蘭婉頓時臉上一片窘迫,只嘟嘴辯駁道:“爹,我不過就是跟三妹妹開個玩笑而已。”

蘭婉轉身,看見阿秀正跟在蘭老爺的身後。阿秀見蘭婉發現了自己,便上前乖巧的向兩人福了福身子。

蘭婉正想發作,那邊蘭老爺只開口道:“婉兒,你去國公府預備的東西都預備好了嗎?”

蘭婉見蘭老爺面上不好看,便只咽下了這口氣,扭身走了。

蘭老爺進了姜姨娘的院子,錦心帶着阿秀離開,在路上便問道:“你怎麽來了?還正好救場了。”

阿秀只吐了吐舌頭道:“你才出門,我就瞧見二姑娘也跟着出門了,估摸着是去找茬的,便回了姑娘,想來給你助陣來着,誰知道在路上遇上了老爺,我就把二姑娘搶了三姑娘的衣服,大姑娘又去送衣服的話說了一遍,老爺就心疼起三姑娘,去瞧她去了。”

錦心只捏了捏阿秀的臉頰,笑着道:“小丫頭片子,你這嘴巴真是越發能說會道了。”

阿秀被比自己年級小的人叫丫頭片子也已經習慣了,只笑着道:“誰叫二姑娘太欺負人了,連我都看不過眼了。”

說起來前世阿秀還真沒有多少宅門争鬥的經驗,就是在國公府裏頭,除了趙姨娘仗着是老太太的遠房侄女,稍微蠻橫了些,蘭姨娘基本上很少出聲,但國公爺對她卻一直寵愛有加,直到後來又來了衛姨娘,蘭姨娘才稍微有了一些靠邊站的跡象。但是如今時間既然退回到了八年前,只怕如今那衛姨娘還沒進門,正是蘭姨娘盛寵的光景。

兩人回了院子,将明天要帶的東西一一歸攏好了,蘭嫣還特意放了她們兩人一個短假,囑咐她倆今晚不用服侍了,只稍微休息好一些,準備明日一早出發。

阿秀躺在床上,卻是如何也睡不着,身上帶着的銅板已沾上了自己體溫,貼在胸口,讓阿秀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今兒回來的路上也沒瞧見國公府的人到處找人,想必世子爺已經想起了自己是誰,偷偷的回去了。

阿秀翻了一個身,又嘆了一口氣,索性又起身拿了桌上的針線簍子開始做針線,裏頭放着一只未完工的青竹荷包。阿秀拿起繡花針在發根處擦了擦,略略繡了兩針,忽然覺得似乎在哪兒瞧見過那丢了的荷包,可一時半會兒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外頭隐隐傳來一陣哭聲,阿秀開門,瞧見錦心正從外面回來,便開口問道:“錦心姐姐,是誰在外頭哭呢?”

錦心只嘆了一口氣,走到阿秀的跟前,小聲道:“是阿月在哭呢,姑娘讓她這幾日去服侍二姑娘,那丫頭不樂意呢。”

其實用晚膳的時候方姨娘又向朱氏提出要阿秀過去服侍蘭婉,理由很簡單,如今蘭婉也要去國公府,可身邊卻連一個像樣一點的丫鬟也沒有,原先從安徽老家帶來的,也只有香芸一個好的,既然大姑娘要帶兩個丫鬟過去,那二姑娘就也得帶上兩個。

朱氏自然是不肯讓阿秀過去的,可蘭老爺覺得方姨娘說的也有些道理,便讓朱氏趕緊挑個小丫鬟給二姑娘送去。朱氏想來想去,三姑娘和姜姨娘那邊本來就沒什麽得用的丫鬟,自然是不能去她們那裏找的。自己房裏的丫鬟,只怕方姨娘那邊也不肯要,所以最後想來想去,還是蘭嫣房裏的阿月稍微合适些。

況且朱氏還有另外的想法,如果蘭婉用阿月用順手的,興許就不會再記挂着阿秀了。阿秀這麽聰明懂事又聽話,能留在蘭嫣的身邊,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阿月從前頭回來,哭成個小淚人一樣,兩只眼睛都腫了起來。阿秀急忙去絞了濕毛巾給她敷上,一邊勸慰道:“你前幾日不是還想跟着我們一起去國公府嗎?好容易如願以償了,怎麽還哭了呢?”

阿月撇嘴道:“我是想跟着我們姑娘一起去,可不是想跟二姑娘去,聽說二姑娘和方姨娘房裏之所以人少,就是因為她們在老家也老是欺負下人,所以那些人都不願意跟着她們來京城。”

阿秀只笑着道:“你這聽誰說的呀,哪裏有這話,她們沒跟來,是因為她們不是家生子,家裏的老少都在安徽老家,要是到了京城,豈不是就跟家裏斷了,我問你,要是姑娘這會兒要回老家去,你願不願意丢下你家裏人跟着過去?”

阿月想了想,最後斷然搖了搖頭。阿秀只拿帕子給阿月擦了一把臉道:“你瞧瞧,眼睛都哭腫了,可不漂亮了。”

過了片刻,阿月終于不哭了,兩人頭碰着頭躺着,阿月畢竟年紀小,剛剛傷心過一陣子之後,這會兒已經不難過了,反而又開始向往起了國公府中的事情,只笑着道:“明天我也可以看見你說的那個長得好看的不像話的世子爺了。”

阿秀微微一笑,閉上眸子,唇角的笑意漸漸放大。也許有一天,看着世子爺開開心心娶妻生子的那種幸福感,也會填補她這一生不能陪伴在他身邊的遺憾。

※※※※※

蕭瑾瑜終究沒有留在許國公府用晚膳,還沒到掌燈的時辰,豫王已經派了自己身邊的近侍來接蕭瑾瑜回府。孔氏見豫王對蕭瑾瑜這般細心,心中也頗為安慰。臨上車前,蕭瑾瑜只喊了蕭謹言到跟前,跟他說了幾句話。

蕭瑾瑜一向疼愛這個弟弟,更何況女子出嫁,以後娘家能指望的上的人,除了自己的父親,便只有自己的兄弟。蕭瑾瑜見蕭謹言最近清瘦了不少,只幫他理了理鬓邊的絲縧,柔聲道:“好好愛護自己的身子,前幾日你姐夫還說,他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在禦前行走了,如今你卻還只是一個孩子模樣。”

蕭謹言只低下頭,前世的自己确實晚慧得很,到了二十出頭還是孩子心性,在建功立業這一方面全靠了祖上的恩蔭,自己倒是很少出力。

蕭謹言想了想,只開口道:“我心裏也想着這個事情呢,老爺說等我明年考上了舉人,就讓我出門歷練歷練,我倒是想去軍營裏頭看看,我們蕭家祖上就是行武的,不能忘了老本。”

蕭瑾瑜見蕭謹言難得說出這番話,也是又驚又喜:“你這樣我再放心不過了,說起來趙家那小子,不過比你大了三歲,如今他已經是小将軍了,只怕老太太又要在你跟前唠叨,說母親寵壞了你了。”

蕭瑾瑜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目送自己的孔氏,心裏頭多少也有些嘆息。當初許國公将她嫁給豫王,其實暗地裏已經在下很大的一盤棋,可單純的孔氏還只當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安穩的歸宿,可以當一輩子榮華富貴的王妃。

蕭瑾瑜伸手摸了摸蕭謹言的臉頰,淡淡道:“以後國公府就要靠你了。”

蕭謹言其實心裏清楚,這兩年正是豫王奪嫡的關鍵時間,他雖然早已知道了結果,可是就連阿秀的生活軌跡都改變了,誰能預料別人的軌跡會不會改變。如果豫王奪嫡失敗,面臨的就是整個許國公府的衰敗。

蕭謹言只點了點頭,安撫蕭瑾瑜道:“大姐姐不用太擔心,還是安然養胎的好。”其實蕭謹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只是想起前世蕭瑾瑜生産的時候難産了,足足折騰了兩天一夜,才把孩子生下來,而正因為這個皇長孫,豫王被冊封為了太子。所以,蕭瑾瑜的這一胎至關重要。

蕭瑾瑜稍稍愣了一下,只有些尴尬的點頭應了一聲,往孔氏那邊看了一眼,見孔氏還是憂心忡忡的看着自己,一時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孔氏把她懷孕的事情說給了蕭謹言聽,可蕭謹言既然知道,那也定然是孔氏透露的無疑。蕭瑾瑜只有忍不住搖頭,自己的這個娘,真的是一點政治覺悟也沒有。

“這事情我還尚未向兩宮禀報,言哥兒可千萬不能透露出去半句,不然的話……”蕭瑾瑜的話還沒說完,蕭謹言便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只忙笑着道:“大姐姐放心,我只當什麽也不知道,倒是大姐姐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

蕭瑾瑜轉身上車,蕭謹言才松了一口氣,孔氏便迎上來問道:“你姐姐都跟你說了些什麽,還老是朝我這邊瞧一眼。”

“也沒什麽,姐姐說娘生了我這麽一個好兒子,正誇我呢!”蕭謹言只玩笑道。

孔氏一時被蕭謹言給逗樂了,只笑着道:“走吧,外頭天冷。”

※※※※※

孔氏才回到海棠院,就聽見有人在大廳裏頭說話,時不時還傳來姑娘家細聲細氣的哭聲。春桃見孔氏回來,忙不疊迎上去,替她打了簾子,一邊道:“方才洪媽媽和清瑤來了,正在屋裏頭等着太太呢。”

孔氏瞧見洪媽媽和清瑤兩人坐在廳中,清瑤不時擦一把臉上的淚痕,洪媽媽則是在一旁安慰。孔氏剛剛送走了蕭瑾瑜,心裏頭正有幾分失落,況且這大過年的就哭哭啼啼的,始終不吉利。

孔氏只皺着眉頭問道:“又怎麽了?”

兩人慌忙起身,向孔氏福身行禮,洪媽媽親自上前扶了孔氏坐下,送了一杯熱茶上去。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世子爺那邊……”洪媽媽想了想,只繼續道:“上次自去過了紫廬寺,這身子倒是真的好了不少。”

孔氏臉上稍有緩和,低頭抿了一口茶道:“還是洪媽媽給出的主意好,不然的話,也不知道世子爺如今是個什麽光景。”孔氏說完這句,忽然畫風一轉,擱下茶盞道:“既然世子爺身子好了,這年節裏頭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

清瑤吓得忘了抽泣,只跪下來,強忍着眼淚,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孔氏原先對清瑤器重,是想讓她長長久久留在蕭謹言的身邊服侍,可她如今又看上了蘭嫣,便覺得清瑤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奴婢……奴婢……”房裏頭丫鬟們争寵的事情,拿到主子跟前說,實在是一件掉架子的事情,清瑤想了半刻,才重新開口道:“老太太那邊也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子,如今世子爺只讓清霜一個人在跟前服侍,奴婢連進去房裏的機會也沒了。方才世子爺出門去送豫王妃,奴婢才抽空進房間收拾了一下,發現太太今年剛給世子爺做的那件鑲白貉子毛蟹殼青色雲錦大氅不見了。”

孔氏素來對蕭謹言不忍管教嚴苛,他平素丢一些小東西,多半也就便宜了他那幾個書童,所以便沒放在心上,只随意道:“既是丢了,你報上來,我讓繡房再給他做一件。”孔氏只笑道:“難怪這兩日他破天荒穿那件猩猩氈的,我還當他過年圖個喜慶。”

清瑤見孔氏不以為然,只搖了搖唇道:“我私下裏問過房裏的小丫鬟,她們說世子爺昨兒晚上出去過,一直到亥時末刻才回來,後角門那邊的小厮今兒輪休,不信太太喊了他來問問便知道了。”

孔氏聞言,也不由吃了一驚,昨兒蕭謹言晚膳用了一半就離席了,孔氏只當他身子不适,亥時的時候派了人去文瀾院問話,說是已經睡了。孔氏憐惜他大病初愈,連守歲都替他向老太太告了假,如今清瑤這麽一說,真是讓孔氏如夢初醒。

可是……那個能讓蕭謹言連大過年都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會是誰呢?孔氏只從椅子上站起來,在房中有些不安的來回走着,獨自思量。忽的又轉頭問清瑤:“你最近有沒有發現世子爺還有什麽反常的地方?”

清瑤只擰眉用力想了想,又道:“今兒聽文瀾院的粗使婆子說,世子爺的衣服上沾了油斑,說是一時洗不幹淨,還問我借了香胰子去用,奴婢當時也沒察覺出什麽,可這麽一想,世子爺原本就是極愛潔淨的人,怎麽會在身上弄這麽大一灘髒東西呢?是不是去了什麽不該去的地方?”

孔氏只擰着眉,一時也想不起個所以然。蕭謹言的性子她也熟識,若是逼問只怕也逼問不出什麽來,便只搖搖頭道:“今兒的事情,你千萬不要再跟別人提起,若是老太太那邊知道了,免不得又要啰嗦起來,萬一傳到了老爺的耳朵裏,只怕世子爺還難逃一頓家法。”

清瑤聞言,也只吓了一跳,國公爺治家嚴厲,也的确如此。

“太太放心,這些話奴婢只敢和太太一個人說,奴婢也是擔心世子爺,畢竟世子爺大病初愈,又是這麽冷的天,大過年的何必非要出去跑這一趟,奴婢只是心疼不過。”清瑤的聲音雖然越來越低,但孔氏還是聽在耳中,只開口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也早些回去吧,明兒蘭家姑娘和表姑娘都要來,你們文瀾院也稍微整理整理,可別讓人笑話了去。”

清瑤辭別孔氏離去,洪媽媽還侯在孔氏跟前,只試探道:“瞧着這世子爺這樣子,倒像真的是心裏頭有了人,不知太太知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孔氏只嘆息道:“還有哪家的姑娘,不就是明天要來的嗎?”

“孔家的表小姐?”洪媽媽故作不知問道。

孔氏只頹然往身後的椅子上以坐,“他若是當真一顆心只在姝丫頭身上,我也就不操心了。”

※※※※※

第二日一早,東方才露出魚肚白來,廣濟路蘭家的院子裏已經熱鬧了起來。阿秀拖着還在翻身打呼嚕的阿月從床上起來,阿月只在床上滾了一圈,又拱進被窩裏頭繼續睡了。

阿秀沒辦法,便湊到阿月的耳邊,扯着嗓子喊:“二姑娘來拉……”

阿月吓得猛然從睡夢中驚醒,正巧卻瞧見琴芳進來喊她們兩個:“你們兩個快點兒,姑娘都已經醒了,大姑奶奶已經打發人來問過了,外頭的婆子都已經進來搬東西了,你們的東西是一會兒自己帶着呢,還是請婆子一起拿出去?”

阿秀瞧了一眼自己整理好的小包裹,只笑道:“我們東西少,就不麻煩媽媽們了。”外頭傳來錦心的叫喚聲,琴芳便一溜煙的又走了。

阿月從床上爬起來,發現炕頭放着一套新衣服,正是那日太太專門做了給阿秀的。阿秀正對着銅鏡梳頭,她的年紀小,頭發倒是生的密,紮着雙垂髻綴上兩根流蘇,看着靈巧動人。

阿月小心翼翼的開口:“阿秀,這衣服是給我穿的嗎?”

“當然是給你的,不然我和你一起進去,穿得差別太大了,她們還會以為太太對待庶女沒有對待嫡女好呢。”

果然,阿秀這麽一說,阿月很快就把衣服給穿上了,只開口道:“哪能呢,我現在總算是知道了,男人都是疼小老婆多的,你看老爺,就特喜歡方姨娘。”阿月說着,又湊到阿秀身邊,有點不明白問道:“其實我瞧着姜姨娘比方姨娘漂亮,姜姨娘就是太老實了,老實人吃虧。”

阿秀只無奈瞪了阿月一眼,笑道:“最老實的肯定是太太。”

阿月只撇了撇嘴,有點不高興道:“太太讓我去服侍二姑娘……”

阿秀便笑道:“這是臨時的,太太不是說了嗎?等過幾日就要買好些個丫鬟進來呢,你就忍耐幾日吧。”

兩人穿着打扮得當,去前頭向蘭嫣請安,朱氏已經來了蘭嫣的房裏,見兩個小姑娘穿着新衣服,都是粉粉嫩嫩的模樣,心裏頭也高興,只看了一眼阿月,摸了摸她的臉頰道:“委屈你幾日,等你們回來了,二姑娘那邊的新丫鬟也有着落了。”

阿月稍稍翹着嘴巴點了點頭,蘭嫣見了,只笑道:“記住了,你可得好好的服侍二姑娘,不然你回來我也不要你!”蘭嫣故意把“好好”兩個字拉的及長,一副嫌棄模樣。

阿月聞言,頓時眼睛紅的又要哭了,朱氏忙勸慰道:“好了好了,時候也不早了,先去前院用了早膳,也該出發了。”

※※※※※

蘭婉和方姨娘也一早就去了前院,想去給蘭老爺請安,只可惜昨兒蘭老爺宿在了姜姨娘的房中,這個時候還未起身。方姨娘在廳中來回走了幾步,遠遠的就瞧見姜姨娘挽着蘭老爺從外頭進來。方姨娘臉上歡喜的神色稍稍收斂了一些,笑着迎了上去,姜姨娘便松開了蘭老爺的手,退後幾步,牽着身後的蘭妡。

“老爺晨安。”方姨娘朝着蘭老爺福了福身子,上前攬着蘭老爺,兩人一徑進了廳中,姜姨娘便安安分分的跟在身後。

進了中廳,丫鬟們早已擺好了早膳,蘭老爺落座,見朱氏和蘭嫣都不在,正要開口問道,就見蘭嫣扶着朱氏從外頭廊下緩緩的走過來。蘭嫣穿着一襲淺碧色團花的交領小夾衣,下面是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外頭罩着一件紫灰色鑲白狐皮的收腰小夾襖,看着很素淨,可也很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蘭老爺再回頭,瞧見蘭婉的那一身石榴紅繡千葉海棠紋樣的曳地錦衣,當真是太過華麗的一些,好在蘭婉長得還算秀麗,雖然撐不起這衣服,倒也不至于太難看了,不過蘭老爺還是随口唠叨了一句:“蕙蘭你這穿戴的水平,倒是要好好跟太太學一學,那些有錢人家最厭煩我們穿成了暴發戶的樣子,婉兒這樣,太過華麗了。”

方姨娘頓時臉上就多了幾分尴尬,但還是賠笑着道:“老爺說的是,不過我私下裏想着,既然是去國公府那種地方,若是太過随意了,是不是會讓人覺得失禮呢?”方姨娘往蘭嫣身上瞧了一眼,帶着幾分譏诮:“大姑娘天生麗質,穿什麽都是好看的,婉姐兒不如她姐姐,自然要靠着衣服來襯托幾分了。”

果然這麽一說,蘭老爺便笑道:“婉兒生得也不差,不過若是在穿衣打扮上面多和嫣兒學一學,肯定會更出挑的。”

蘭婉這時候早已經氣得臉都快變形了,只恨恨剜了蘭嫣一眼,在她下首坐了。

一時間衆人都吃過了早膳,外頭邢媽媽來回話道,說是姑娘的行裝都打點好了。朱氏親自送了蘭嫣到門口,心裏還帶着幾分不舍,只理了理蘭嫣的鬓角,柔聲道:“嫣兒,國公府裏頭比不得家裏,處處都是規矩,你去了之後,多在你姑媽身邊學着點,千萬不要壞了規矩。”

蘭嫣只是一味點頭,心裏頭多少有些酸澀,不過幸好這一回只是去小住幾日,她終究還是會回來的,只是今後,若是按了朱氏和蘭老爺的意思,她只怕總有一天會在國公府裏頭常住的。

“母親你放心吧,規矩我會學着點的,也不會讓姑媽難做,畢竟其他家的姑娘,都是官家小姐,嫣兒心裏頭明白自己和她們的差別。”蘭嫣低下頭,臉上帶着幾分蕭瑟,話語中多少有那麽點自嘲的意味。朱氏聽了,越發覺得鼻腔酸澀,只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道:“誰讓你投生在了蘭家,是娘對不住你。”

蘭嫣這會兒已經淡然,笑着道:“投生在蘭家還不好嗎?比起那些身世可憐的丫鬟們,我有娘的疼愛,已是幸運萬分了。”

朱氏臉上總算有了幾分笑意,将蘭嫣送上了前頭的馬車。蘭家三兩馬車,陸陸續續的開動。那邊方姨娘也才和蘭婉說完了話,見朱氏站在那邊,神情帶着幾分蕭瑟的目送馬車離去,只扭頭往蘭老爺的方向迎了過去。

“老爺,姑娘們已經走了,我們也先進去吧,外頭風大,仔細受涼了。”

蘭老爺點了點頭,由着方姨娘扶着自己進去,只留下朱氏一人,遠遠的仍看着蘭嫣的馬車,直到車隊拐了彎,再也看不見為止。

阿秀坐在馬車的角落,把懷裏的暖爐遞給蘭嫣,眼觀鼻、鼻觀心,自然知道蘭嫣這時候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從她這幾日的觀察,阿秀已經發現,其實蘭嫣是很反感去許國公府的,當然她最反感的事,應該是去當蕭謹言的小妾。或許生于富貴的蘭嫣小時候從沒有想過,自己也會被送給別人家當小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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