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外頭蘭老爺等的火急火燎,聽見方姨娘那哭喪一樣的喊聲,也忍不住後背發冷,正打算走進去,便瞧見外頭小厮已經領着大夫進來了。蘭老爺急忙就領着大夫進去。蘭嫣也跟在身後,才進蘭婉的閨房,便聞到一股子酸臭的氣息。蘭嫣只屏住了呼吸,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全無知覺臉色青白的蘭婉,被褥上一大灘的水漬。
蘭嫣反射性的拿帕子捂住了口鼻,那邊方姨娘只拉着大夫上前去,蘭嫣縱使平常對蘭婉恨之入骨,看見她成了這個模樣,也不禁皺了皺眉頭。方姨娘還在那邊哭哭啼啼,蘭老爺呵斥了一聲,吓得她也不敢大聲哭鬧,只滿含着期待的看着大夫,一雙眼珠子在大夫的臉上轉來轉去。
這時候朱氏也已經趕了過來,進來就瞧見蘭婉那床上的一灘,心下也是一陣驚吓,便小聲的問蘭老爺道:“老爺,婉姐兒這是什麽毛病,怎麽就這樣了?不是說只是風寒嗎?”
蘭老爺這時候也是面色沉重,從蘭婉這來勢洶洶的表現來看,只怕不是風寒這麽簡單了。丫鬟們端着盤着站在門口站成了一排,這時候大夫在,也不方便給蘭婉擦洗,大家只都神色肅穆的候着。
大夫診過了脈,習慣性捋了捋山羊胡子,只蹙眉道:“從小姐的症狀來看,只怕是癫痫症了。”
蘭老爺一聽,頓時就驚道:“怎麽會?我家從來也不曾有人得這個毛病,便是祖上也從未聽說過,小女從小也算康健,如何會得了這種病症?”
那大夫只勸慰道:“這種病症除了家族有遺傳之外,若是心智收到刺激,痰迷心竅,也會容易引起,從小姐這病情來看,應當是受了什麽刺激。”
方姨娘聞言,只咬着絲帕不說話,蘭老爺頓時就怒火上湧,只開口問道:“你們在姑娘跟前都說了些什麽?姑娘怎麽會如此?”
衆丫鬟只吓得連連下跪,低着頭不說話。朱氏知道這些丫鬟們素來懼怕方姨娘,只怕這會兒便是知道些什麽,當着方姨娘的面兒,也是不敢說出來的,便上前勸慰蘭老爺道:“老爺,事已至此,你再罵她們有什麽用呢,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咱們還是好好問問大夫,這病究竟應該怎麽治呢?”
這時候大夫已經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從藥箱中拿出了紙筆,擡起頭道:“這種病一旦病發,很難有根治的辦法,眼下我也只能開一些鎮定心智、溫補脾胃的藥來調養一番了。”
大夫只說着,提筆将藥方寫了下來,蘭嫣親自走上去接了,又問:“那若是下次她再犯起病來,我們應當如何?”
“若是再犯,切記拿一方幹毛巾讓她咬着,不然的話她咬斷了舌頭,可就要出人命了。”蘭嫣只默默點頭,只又忍不住朝着蘭婉的床上看了一眼,瞧着她現在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倒是比以前張牙舞爪的時候,看上去還讓人覺得舒坦點。
蘭老爺這會兒已經從方才的震驚中清醒了過來,見朱氏要送了大夫出去,忙不疊就親自送出門去,只走到門口的時候,才從袖中拿了一張銀票出來,悄悄的遞給了大夫道:“大夫,我家裏頭還有幾個哥兒姐兒,若是讓人知道我蘭家有人得了這種病症,只怕他們以後也要受到連累,還請大夫代為保密。”
那大夫收了銀票,只笑着點頭道:“蘭老爺放心,我們當大夫的,是靠手上的本事吃飯的,必定不會将這事情走漏出去的。”
蘭老爺只點點頭,心裏頭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朱氏站在一旁,頓時也明白了蘭老爺的心思,只想了想道:“老爺,這京城裏頭人多嘴雜,廣濟路上也都是外來的商賈,總有那麽幾個和老爺不對盤的,想着法子要看我們蘭家的笑話,難保這事情就不傳出去。老爺不如送婉姐兒去別處靜養,一來也有助于她神智恢複,二來只要她人不在了,這事情也就慢慢淡忘了,婉姐兒如今年紀還小,等過個三五年,再把她接回來嫁人也不遲。”
蘭老爺聽朱氏這麽說,倒确實是一個不錯的辦法,蘭老爺雖然自己念不進去書,可對于自己的兩個兒子,還是寄予了幾分希望的,蘭家總不能一直靠着姑娘家的姻親關系過日子,将來的門楣,還是要讓兒子撐起來。若是被人知道蘭家人有這種惡疾,兩個兒子以後的婚事,只怕是要打折扣的。蘭老爺雖然喜歡蘭婉,可事到如今,卻也不得不狠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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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在國公府的第一晚睡的很安生,興許這裏是她前世生活過八年的地方,骨子裏就有一份很熟悉的感覺。再者,和蕭謹言住在一個院子裏,讓阿秀覺得很安心,即便不能像上一世那樣肌膚相親,可這種心裏頭暖洋洋的感覺,還是忍不住讓阿秀在睡夢中都笑了起來。
第二日一早,阿秀睜開眼睛,看見床頂青色的帳子,才确信自己并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真切切的回到了國公府,回到了蕭謹言的身邊。外頭傳來小丫鬟叽叽喳喳的聲音,一大清早的,聲音便聽着特別的清晰。
“初一,你以後真的就來服侍這個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小丫鬟了嗎?”一個小丫鬟的聲音傳入阿秀的耳中,聽上去還帶着幾分奶聲奶氣。
那叫初一的小丫鬟只笑着道:“可不是,清霜姐說,服侍好了她,我以後就有好日子過了。”
另外幾個小丫鬟就捂嘴笑了起來,“早知道世子爺喜歡年紀小的,我們就應該在前院多晃悠晃悠,沒準也能讓世子爺看上了,如今平白便宜了一個外來戶了。”
其中另一個小丫鬟趕緊開口道:“快別亂說,仔細清瑤姐姐聽見了,又要挨一頓訓。”
這時候一個稍微聽上去年長一些的聲音從前頭傳來:“還不快去打水,難道要讓姐姐們親自擔水去?”衆人一哄而散,那人又叫住了初一道:“世子爺說了,若是阿秀沒睡醒,就不用讓她過去服侍了,她頭一天來,讓她好好休整休整。”
阿秀聽見自己的名字,便急忙翻身從床上起來,瞧見一旁的床頭櫃上,早已經放上了一套一等丫鬟的服侍。阿秀那起來身上比了比,還有些大,想必國公府上像她這麽小年紀就能當上一等丫鬟的人,确實不多。
阿秀穿好了衣服,梳好了頭,初一已經打着水進來了,見阿秀連床鋪都已經整理好了,只忙不疊道:“阿秀姐姐,不好意思,奴婢來遲了。”
阿秀從梳妝臺前起來,笑着道:“在我跟前不必自稱奴婢,奴婢是在主子跟前叫的,還有也不用喊我姐姐,咱兩看着差不多大小,你喊我阿秀就好了。”
初一見阿秀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有兩個小米窩,一雙杏眼水汪汪的,真是說不出的好看。初一頓時就有些明白,為啥世子爺瞧見自己,會說自己是阿醜了……
阿秀去淨房裏頭洗漱幹淨,出門的時候,正巧遇見病了一日的清瑤。能留在蕭謹言身邊的,自然都是美人坯子,清瑤病了這兩日,越發有一種病西施的美态來,行動中還帶着幾分弱柳夫婦的樣子,連阿秀都覺得好看的很。清瑤瞧見阿秀,先是怔了怔,随即沉下臉,一句話沒有就往前頭走了兩步,她身後的小丫鬟也只進步跟在清瑤的後面,和阿秀擦肩而過,鼻腔裏頭冷冷的哼了一聲。
待清瑤過去了,阿秀身後的初一才從身後探出頭來,對阿秀道:“阿秀,這就是清瑤姐姐,她可是文瀾院最大的丫鬟,世子爺的奶娘是她的親姑母,其實她以前人也挺好的,可自從世子爺喜歡清霜姐姐之後,她就越來越兇了。”
阿秀前世沒成為蕭謹言通房之前,也在他的房裏當過兩年的大丫鬟,丫鬟之間的争執,無非就是為了通房那個位置,當時要數墨書和墨畫争得最厲害,可誰知她們兩個最後誰都沒争到那個名額,世子爺卻把橄榄枝投給了自己。
如今瞧起來,其實世子爺大抵是喜歡像她這樣呆呆傻傻與世無争的人。阿秀只笑了笑道:“我們不管她們,只管做好我們自己的本分就好。”
初一見阿秀說出那麽深刻的話來,越發崇拜起阿秀,只一個勁的點頭道:“阿秀,你先去世子爺房裏服侍,我去廚房那邊弄早飯,一會兒你來下人房找我就好了。”
阿秀只點了點頭,向前兩部跟上清瑤的步伐,往世子爺住的正房裏頭去了。
正房裏頭,這時候倒真是有些手忙腳亂了。只因昨兒阿秀回了國公府,蕭謹言一時春心萌動,沒想到竟做了一夜的春粉夢,這會兒醒了才發現床上濕成了一片。清霜進去給蕭謹言整理床鋪,才翻開了被子,就瞧見了好大的一灘,頓時就紅了臉。
這些事情洪媽媽一早就教過,可真遇上了,還是讓人忍不住手忙腳亂了起來,清霜只紅着臉,一邊收拾蕭謹言的床鋪,一邊把那髒了的被單裹成了一圈,丢在地上。
因為蕭謹言發話不準讓清瑤進房服侍,所以阿秀很自覺地進去給清霜搭把手,她正彎腰要去抱那地方的被單,蕭謹言只回身看見,緊張道:“你……你別動那些。”
阿秀的手剛剛觸到那床單上面,離得近了,一股子腥臊的味道便鑽入了鼻腔中來,阿秀頓時紅了臉頰,只急忙起身,朝着蕭謹言福了福身子。蕭謹言便對身邊的清漪道:“你去把床單拿出去讓婆子洗了,阿秀,你過來給我梳頭。”
阿秀微愣了片刻,見蕭謹言已經坐在了妝臺的前頭,便只上前去給他梳頭,可無奈的是,她不過十歲光景,便是蕭謹言坐着,依舊還高出她半個頭的身高。這時候清霜已經整理好了床鋪,洗了手從淨房出來,見了便道:“阿秀去端水來讓世子爺漱口淨面吧,梳頭就奴婢來幫世子爺梳吧。”
蕭謹言見阿秀苦着一張笑臉,頓覺有趣,只笑道:“去吧,少放些水就好,仔細端不動了。”
清霜便笑道:“世子爺何時心疼過我端不動的,如今可倒是好了。”
阿秀的臉就越發紅了。
服侍完蕭謹言更衣洗漱,孔氏那邊正巧也派了人來迎蕭謹言過去。如今蕭謹言還未成家立業,所以早膳一般是在孔氏那邊用的,老太太心疼蕭謹言早起肚子餓,晨省只安排在了辰時二刻,讓孩子們都吃過了早膳過去,正好路上散步,全當是消食了。
蕭謹言去海棠院的時候,孔氏已經早早的起身了,蘭姨娘一如往常一樣在跟前服侍着,蕭謹禮乖乖的坐在一旁的靠背圈椅上,看着丫鬟們忙前忙後的布置早膳。蕭謹禮瞧見阿秀跟在蕭謹言的身後,一雙眼睛雖大,卻低垂着眉毛,乖巧的站在,便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只奶聲奶氣的開口問道:“你就是從蘭家新來的那個小丫鬟嗎?”
阿秀忙不疊向蕭謹禮行禮,脆生生的應了一聲,蕭謹禮便眯着眼睛看着她,過了半顆才開口道:“果然長的比我身邊的丫鬟好看些。”蘭姨娘這會兒正在布置早膳,冷不防聽見蕭謹禮說出這麽一句話,只蹙眉嗔怪道:“亂說什麽,你身邊哪個丫鬟不好看了?”蕭謹禮便朝着阿秀做了一個鬼臉,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這時候孔氏從裏間出來,見蕭謹言已經來了,便轉身問道:“去玲珑院請表姑娘和二姑娘過來了嗎?”
丫鬟便道:“已經派人去了,只怕一會兒就過來了。”
孔氏便點了點頭,先引着蕭謹言入座,才擡眸就瞧見了站在蕭謹言身邊的阿秀。那姑娘穿着一身大丫鬟衣裙,外頭加了一件小襖,一雙耳垂很飽滿,帶着款式簡單的珍珠耳墜,頭上沒有珠花,只用絲帶系好了,臉上不施粉黛,但小姑娘天生白裏透紅的膚色已是很動人。孔氏這會兒也不得不佩服起蕭謹言的眼光來了。蘭嫣本來也就是一個美人坯子,阿秀在蘭嫣跟前服侍着,若不是有心仔仔細細的瞧過了,如何能發現她的美來,可見蕭謹言定然早就起了這樣的心思。
孔氏心裏便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了,不過見蕭謹言如今也得償所願,況且對方只是一個不經世的小丫鬟,調粉教好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是個好模樣,不過這身衣服有點大了。”孔氏說着,只吩咐王媽媽道:“一會兒領了她去針線房,讓針線上的人給她趕制兩套春衫,再做一件冬衣,我瞧着這天氣沒那麽快熱,得有個替換才好。”
王媽媽便笑道:“春衫昨兒倒是安排下去做了,冬衣奴婢倒是沒想起來,昨兒清霜找了幾套冬衣出來,我瞧着都是半新的,便想着讓這丫頭将就着穿了。”
孔氏只搖搖頭道:“還是做吧,眼下還是年節裏頭,保不準言哥兒要出門,若是帶着她,總也要體面些才好。”孔氏只說着,又道:“年底時候請珍寶坊做的珠花還有嗎?我記得是大丫鬟每人都有一份的,也給她一份。”孔氏是高門大戶裏頭養出來的富貴人,且孔家又人丁簡單,所以她也學不來那些隐私的做法,處處都是大家閨秀的做派,對待下人也很是優待。這一點,也是國公爺這些年對她禮待有加的原因,感情淡了那是沒辦法的事情,但作為當家主母,孔氏的大度至少省去了很多麻煩。
蕭謹言見孔氏這麽說,便只笑道:“那就有勞王媽媽了,可要針線上的人做的好看些。”
孔氏便笑道:“有什麽好看不好看的,丫鬟的衣服都是一樣的。”
兩人正閑聊着,外頭丫鬟來傳話,說是蕭瑾璃和孔姝也過來了。蕭瑾璃才進來,便笑着道:“聽說大哥哥房裏也來了個小丫鬟,我倒是要看看,是個什麽樣的妙人兒。”蕭瑾璃說着,只拉着孔姝的手上前幾步,就瞧見阿秀怯生生的站在蕭謹言的身側,見了兩人,只欠了欠身子行禮。
孔姝的視線在阿秀的臉上微微掃過,也是微有不解,但還是笑着免了阿秀的禮數。
衆人落座用早膳,孔氏身邊的大丫鬟便進來喊了小丫鬟們去下人房吃早膳,因為一會兒還要過來服侍,所以大家的腳步都不由有些焦急。阿秀在衆人中間,個頭最小,所以特別引人注目。幾個小丫鬟在後面一邊走,一邊議論紛紛,都說蘭家這回可真是鬧了大笑話了,好好的閨女沒送進來,反倒便宜了一個小丫鬟,阿秀只都當成耳邊風聽着了。
阿秀這會兒多少有些認命的感嘆,這輩子她是當真要繞着世子爺走的,誰曾想原本以為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去的兩戶人家,裏頭居然會有着這樣的牽絆。阿秀只搖了搖頭,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就聽見有人在遠處喊她。
“阿秀,阿秀……這邊!”阿秀擡起頭來,就瞧見不遠處幾個小丫鬟正并排走過來,為首的阿月一個勁朝着她着手。阿秀笑着迎過去,拉住阿月的手兩人轉了幾圈道:“我還想着一會兒去找你呢!可巧這兒遇上了,你讓我帶進來的東西我都帶上了。”
阿月一邊點頭,一邊牽着身邊另外兩個小丫鬟道:“你快看,這是誰?”
阿秀瞧了一眼,見兩人都是當時一起被關在趙麻子家後院的難姐難妹,一個叫阿花、一個叫招弟。那高個一點的小丫鬟只笑着道:“如今我叫初晴,她叫初雪。”
阿月只羨慕道:“為什麽你們都有這麽好聽的名字,我還是叫阿月呢!還有阿秀,世子爺有說要給你改名字了嗎?你是不是也要有一個跟她們一樣好聽的名字?”
兩人見說世子爺要改名字,只如臨大敵,睜大眼睛道:“阿秀,千萬不能讓世子爺給你改名字!”兩個小丫鬟便把當日剛進府的時候,世子爺怎麽給初一改名字的事情說了一邊,只捂嘴笑道:“也不知初一哪裏得罪了世子爺,竟然被叫作阿醜,幸好太太仁慈,給初一改了個名兒,如今雖說也一般,終究也是個正經名兒了。”
阿月聽了,也只勸阿秀道:“那咱還是不改名字了,至少叫家裏頭取的名字,以後出去了,家裏頭人也好認識。”
阿秀只點了點頭,跟着大家夥一起去了下人房用早膳。
阿秀回到海棠院的時候,蕭謹言他們也已經用過的早膳,孔氏和衆人稍稍坐了一會兒,孔姝便起身道:“姑媽,一會兒給老太太請安後,我就回去了。”
孔氏便問道:“怎麽好端端的,才住了兩日便要回去?”其實孔氏也知道這次請孔姝來的目的沒有達成,可是終究才來了兩日就回去,說起來也是國公府失禮了。
孔姝便笑道:“原是昨兒母親托人來傳了話,說是明慧長公主初八生辰,她把這個事情給忘了。”
孔氏立馬在腦中搜索了一圈,似乎還真有這個事情,只不過最近年節上頭事情忙,她倒是也把這個事情給忘了。孔氏便笑道:“瞧我都老糊塗了,差點忘了這事情,幸好你提起來,不然到了那一天,只怕是要失禮了。”
衆人又閑聊了片刻,孔氏見時辰不早了,便領着蕭謹言等人去老太太那邊請安,蘭姨娘則告退了下去。趙老太太那邊早已經等着孔氏過去了,見外頭簾子一動,便知道人來了,也不等人上前通報,便忙不疊問道:“昨兒宮裏頭到底是什麽事情,你回來了也沒過來說一聲,我倒是等了一早上了。”
趙老太太就是喜歡這樣直來直去的,孔氏真是對她半點辦法也沒有,蕭謹言知道她兩前世就不對盤,所以便上前道:“老太太放心,是好事,大姐姐有了身孕了。”
趙老太太聞言,頓時就眉開眼笑道:“我就瞅着她上次回來的時候,精氣神不太好,我還問她有沒有瞧過大夫,她只敷衍說瞧過了,看來還是嫌棄我這個老太婆煩人。”
蕭謹言便迎上去,拉着趙老太太的手道:“老祖宗快別說大姐姐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若不是昨兒在宮裏頭暈了過去,只怕這會子還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呢!”蕭謹言雖然知道這事情原本就是豫王和蕭瑾瑜在帝後面前做的一場戲,可也只能在家裏頭人面前這麽說。
孔氏這時候也笑了起來道:“老太太放心,昨兒我見到了豫王妃,她還懊惱着自己沒聽您的話,不然也不會鬧出這樣的事情來,倒是驚動了皇上和皇後,就連太後娘娘也派了人過去問候了。”
趙老太太便笑道:“可不是,皇上如今以過了不惑之年了,這才是第一個孫兒吧?若是瑜姐兒有福分,生一個皇長孫出來,那咱們蕭家也面上有光了。”
蕭謹言這會子倒是信心滿滿,若是事情和前世一樣發展,豫王妃這一胎必定是男孩。
“老祖宗放心,母親說了,十五那日要再去紫盧寺上香,祈求佛祖保佑豫王妃平平安安的。”
趙老太太只略略點了點頭,擰眉道:“這次不如就去法華寺上香吧。”
孔氏便有些不解道:“上回言哥兒的病,也是在紫盧寺做法之後才好的,怎麽這次……”孔氏的話還沒問出來,就瞧見趙老太太那如針芒一樣的眼神射過來,孔氏忽然覺得後背一冷,再想想方才趙老太太說的話,這豫王妃懷的,可是皇長孫。孔氏頓時就有了警醒,這個時候,是該避避嫌了。
阿秀跟着蕭謹言出了榮安堂,孔氏便徑自回了海棠院去了,只稍作休息,她還要去前頭的議事廳見那些個進來回話的管事媳婦,做個當家人便一天也沒有的休息。
且說蘭姨娘才回了自己住的秋水居裏頭,就瞧見翠雲忙不急的就迎了上來,只小聲湊上來道:“回姨娘話,今兒一早蘭家傳話進來,說是蘭二姑娘病重,這會兒子請了好幾個大夫,都不管用,眼下只怕快不行了,想着能不能請姨娘想想辦法,請個太醫到家裏去,給二姑娘瞧瞧。”
蘭姨娘聞言,只心跳個不停,拍了拍胸口穩住了心神道:“杜太醫平日下值了也會去寶善堂看一看的,他們有去寶善堂請人去了嗎?”
翠雲只蹙眉道:“聽來傳話的小厮口氣,說是二姑娘只怕熬不到下午了,這會兒家裏亂成一團,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方姨娘素來就……”
翠雲的話還沒說完,蘭姨娘就打斷了她,只咬着牙道:“既然這樣,還是去回了太太,請太太派人拿了國公府的帖子去太醫院請人吧。”蘭姨娘再讨厭蘭婉,畢竟她也是自己的親侄女。
原來昨夜那大夫走了之後,蘭婉下半夜又發作了幾場,剛換好的幹淨衣褲是弄的一團糟,到最後的時候,整個人身子發硬,眼珠子都已經不會轉了,幾乎已經是死态了。蘭老爺只又派人去請了那大夫回來,那大夫診過脈搏之後,也只搖了搖頭,告訴蘭家只管準備身後事了。
方姨娘這會兒已經吓得哭不出來了,連一向讨厭蘭婉的朱氏也在小佛堂裏頭上了幾回的香,只求佛祖保佑,蘭家千萬別出什麽事情的好。蘭嫣原本對蘭婉也是一片怨恨,可瞧着她這幅模樣,也忍不住哭了起來道:“你不是處處都喜歡跟我争嗎?如今你倒是起來,再跟我争個高下呀!何必這樣睡着吓人!”
方姨娘捂着哭的聲音嘶啞的嘴,只抱着自己兒子道:“潇哥兒,你去喊一聲你姐姐,看她應不應?”
衆人圍着喊了一圈,蘭婉也沒一點兒反應。邢媽媽便說,莫不是二姑娘撞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蘭老爺這會兒也是病急亂投醫,只忙吩咐下去道:“出門,不管是道士還是和尚,都找回來!”
衆人便又分頭出去找和尚道士去,一家人只搞的亂糟糟的不像話。
蘭姨娘見翠雲說的如此可怕,也不禁加快了腳步,只一徑往海棠院找孔氏,到了海棠院,又被告之孔氏去了議事廳裏頭辦差。蘭姨娘便又急急忙忙的往議事廳那邊去,才走到半路上,就遇上了正在花園裏頭陪着阿秀散步的蕭謹言。蕭謹言見蘭姨娘神色慌張,便問道:“姨娘急急忙忙的這是怎麽了?”
蘭姨娘這會兒也亂了方寸,忙開口道:“蘭二姑娘得了急病,怕是不大好了,世子爺這會兒有什麽辦法,能請個太醫去蘭家瞧瞧嗎?晚了只怕就來不及了!”
蕭謹言聽說是蘭婉病了,心裏頭便有幾分不屑。阿秀站在邊上,瞧見平常一向淡定的蘭姨娘這會兒也焦躁了起來,知道那蘭婉必定是病得不輕的,她昨兒進府之前,都沒聽說她醒過來。蘭婉雖然性格不好,可如今病過了,也算教訓了,阿秀便開口道:“世子爺,救人如救火,你快想想辦法吧!”
蕭謹言見阿秀這麽說,頓時就有了恻隐之心,只開口道:“姨娘你不用着急,跟我一起去前頭,我讓我的小厮去太醫院跑一趟。”
蘭姨娘只千恩萬謝,跟着蕭謹言去了前院,蕭謹言便把事情一一吩咐給了柱兒,并讓他在那邊守着,等送走了太醫,馬上回來回話。蘭姨娘一顆心才算落了下來,只稍稍松了一口氣,也派人去向蘭家回話去了。
蕭謹言這幾日不用去書院,且加上國公爺這幾日應酬繁多,所以他在家逍遙得很。清瑤瞧着阿秀在蕭謹言身邊跟前跟後的,一雙眼珠子只瞪得快要掉出來一樣,只要瞧見阿秀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就跟像要吃了她一樣。
蕭謹言用過了午膳,便命清霜把房裏頭所有的小丫鬟都喊了進來,前一陣子他只顧尋找阿秀的下落,房裏頭丫鬟的事情都沒有好好安置,如今閑了下來,倒是要好好布置一下了。
這些丫鬟都是前世跟過自己的,所以蕭謹言很清楚她們腦子裏的想法,只把二等丫鬟墨書和墨畫換成了三等打雜的丫鬟,又讓清瑤教出了原先手中的賬本給阿秀。讓墨琴和墨棋跟在清霜後頭學規矩。阿秀看着蕭謹言事事安排的這麽妥帖,倒像是知道她們的心思一樣的,便只擡起頭來,悄悄的瞧了蕭謹言一眼。
蕭謹言親自把自己文瀾院裏頭的賬本送到阿秀的跟前,小聲問:“你識字嗎?會算學嗎?你若是不會,就讓她教你幾日?”
阿秀看看那臉拉的跟鞋拔子一樣長的清瑤,還是乖覺的點了點頭道:“小時候我爹教過我識字和算學,稍微會一點,奴婢若是有什麽地方不會的,再請清瑤姐姐教我。”
清瑤只冷哼了一聲,扭過頭不去看阿秀,蕭謹言伸手摸了摸阿秀的臉頰,嘴角笑意泛濫,一旁站着的其他丫鬟,或是羨慕的,或是不恥的,都神色各異的站着。蕭謹言忽然覺得有些不妥,收斂了神色道:“好了,這兒沒什麽事情了,你們都出去吧,讓阿秀服侍我就行了。”
清霜便跟着衆人一起出去,才出了門口,就聽見清瑤尖酸的恥笑:“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才幾天呢,來了一個小丫鬟,世子爺就把你也丢到一邊了。”清瑤說着,只挑眉靠到清霜的跟前,一雙鳳眼在她的臉上掃來掃去,“說了讓你不要高興的太早吧,你瞧瞧,這才幾天功夫呢?”
清霜只忍不住冷笑道:“少黃鼠狼給雞拜年,假慈悲了。還是管管好你自己吧,下次若是再觸怒了世子爺,可沒那麽容易就過去了,再過不了幾個月就是端午了,你就那麽着急想出去?”
清瑤氣急,只跺腳道:“咱們騎驢子看唱本,走着瞧!”
蕭謹言這會兒正沉浸在他和阿秀美好的私下相處時光,外頭的硝煙一點兒都沒燒到他跟前來。阿秀身子矮,夠着他書桌上的硯臺還有些吃力,蕭謹言就端着一張小凳子遞給她,阿秀紅着臉踩在凳子上,捏着袖子一圈圈的給蕭謹言磨墨。蕭謹言蘸飽了筆墨,想了半日,在平鋪的紙頭上寫下了一個秀字。
阿秀瞧見了,只低着頭不說話,佯裝鎮定。蕭謹言便笑笑,問她道:“阿秀,你認得這個字嗎?”
阿秀老老實實的點頭,蕭謹言便笑着道:“這是你的名字,榮而實者謂之秀。”
這句話阿秀前世就聽蕭謹言說過,當時蕭謹言問她自己名字的來處,阿秀依稀記得自己爹曾說過什麽“木秀于林”一類的詞語。蕭謹言聞言,便只搖頭道:“那可不是一句好話,阿秀,你記得了,這個秀字,可是再好不過的一個字,榮而實者謂之秀,你懂嗎?”
那時候阿秀才知道自己在蕭謹言心中是這樣的,只覺得滿滿的幸福,如今同樣的一句話,從同一個人口中說出來,阿秀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了。手底下磨墨的動作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阿秀擡起頭,怔怔的看着蕭謹言,有一瞬間他幾乎覺得,蕭謹言難道也保留着前世的記憶,所以才會這樣一心一意的尋找自己,對自己好呢?
“世子爺……”阿秀咬了咬唇瓣,覺得有些緊張,如果蕭謹言真的還是前世的那個蕭謹言,那他會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麽會死的呢?阿秀擡着頭,清澈的眸光裏映着蕭謹言的樣子,蕭謹言也低着頭看着阿秀,嘴角含着濃濃的笑意。
“阿秀,你願意跟在我身邊嗎?”
阿秀有那麽一瞬間的晃神,再瞧見蕭謹言那雙熱切的眸子之後,急忙低下頭,小聲道:“奴婢願意服侍世子爺一生一世。”既然逃不掉,那又何必再繼續逃。阿秀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這輩子,她要學會自保,不能只依賴着世子爺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