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爹用一條腿換來的,我沒交給日本人。”展卷一看,竟然是張大千的山水。曾相萍拍手稱快:“此物最是合适。”
當時剛剛落實知識分子政策,所有的知識分子都在滿城地找古董,支撐門面。母親的父母是文化人,一見張大千山水,歡喜異常,立刻表示,嫁女之事不必再議,選個日子成婚便是。
雖然兩位老人聽到曾湘萍和蘇小妍是未來女婿的長輩,吃了一驚,覺得未免過于年輕漂亮,但想到長輩男子一定道德文章、儀表堂堂,不料幾次想一見,都被推托“不是時候”,一推二推也就到了結婚的日子。
婚禮上女方二老見兩個羅漢模樣的人物奔前跑後,左右招呼,尤其那個獨腿的人上竄下跳,在人群中身影飄忽不定,便問身旁的客人,方知是自己親家,登時愣住,均感女兒前途莫測,草草吃罷喜宴,一臉苦相告別而去。
蘇小妍見親家的異樣神情,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自責一時疏忽,竟讓爺爺、法師溜進了婚禮,便跟曾相萍商量,也拿不出個主意扭轉局面。兩個女人越談越氣,漸說漸遠,均覺幹脆雙雙離婚。
一對新人第二天早晨起來,沒吃到早飯,出房門見那四人在院子中無言對坐,爺爺頭上冒着一股黑煙,法師嘀咕着“阿彌托佛”,兩個女人緊繃面孔。忽然爺爺将桌上的茶壺捏得粉碎,正是九陰白骨爪,大吼了一聲:“離就離!”一步蹦上屋頂,随着一陣瓦礫響聲,消失得蹤影全無。
法師也站起身,說了聲:“離就離!”邁步向院門走去,曾湘萍冷笑一聲:“要走就從天上走,也算你有本事。”法師頓住腳步,緩緩回過身了,凄苦地說:“不走了。”
父親不忍再看,拉着母親回屋去了。晚飯時分,母親聽到蘇小妍和曾湘萍一邊做飯一邊說話,蘇小妍:“我那殺手真是沒你的法師聰明。”曾湘萍:“哪裏哪裏,各有各的好處。”
【十四、】
爺爺飛身上房後,就不見了蹤影。過半月,蘇小妍的小腹隆起,似有孕在身,曾湘萍拉她閉門談話,言語許久,時而低泣時而嘻笑。父親在窗外偷聽,忽一張巨手拍在父親肩上,十分生痛,卻是法師,法師一張臉詭秘,壓低聲音說:“你有了個兄弟。”見父親面上仍存不信之色,便拍拍胸膛:“我可是有四個孩子的人,什麽事看不出來。”
此時傳聞西城區出了個神秘飛賊。全家人料定是爺爺又幹起了老本行,便整夜徘徊于西城大街小巷,盼能遇上,卻一無所獲,不幾日飛賊已被公安局抓獲。一家人急急趕去,苦苦哀求,自報是犯人家屬,只盼見上一面,說得痛哭流涕。
這飛賊聽說自己家人萬裏尋來,百感交集,夜不成寐,興奮了幾日,牢門開時卻進來一群毫不相識的男女,一進來便驚喜地大叫“不是!”,他們相互說笑打鬧一番,之後便一擁而出,從此再沒來過,日後回想起來,真是氣惱異常,連罵:“莫名其妙!”
一天,父親發覺母親的小腹也隆起了,因有蘇小妍的先例,立刻明白,跑過去給了法師狠狠一巴掌,大笑:“我的也懷孕了。”法師挨了一巴掌後,想出了一條将爺爺召回的妙計,寫了無數張“你的兒子孫子都快生了”的字條,貼在北京各處電線杆上。
蘇小妍一夜聽得頭頂瓦片亂響,一人已挑開窗子滾在床上,伸手過來,輕輕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蘇小妍眯開一只眼,見是爺爺,正念念叨叨似與腹中嬰兒交流,便叫了聲:“喂。”爺爺大驚,飛快滾到窗邊就要往外竄,蘇小妍大叫一聲:“抓流氓啊!”
立刻院中燈光亮起,衆人披衣抓棍聚于窗下,爺爺呆呆地将窗子放下,對外低喝了一聲:“我回來了!”窗外一片歡愉,夾雜着法師的:“阿彌托佛。”和父親的:“啊啊下薩嘛哈。”過了一會兒,衆人見爺爺并不出來相敘,心知事關重大,就悄悄退去。
窗內,爺爺蹲在床頭。蘇小妍:“你回來幹嘛?”爺爺:“回來探探虛實。”蘇小妍:“你這一口江湖黑話改不掉了!什麽探探虛實?這麽一摸就叫探探虛實!”一腳踢過去,爺爺立刻跌下床去,蘇小妍大怒:“我還沒踢着你呢!”爺爺不好意思地從床下爬了出來。
爺爺:“是你跟我要離婚的,我尋思一見面,難免又要吵鬧,不如夜裏偷偷地……”“他媽的!”國罵出口,蘇小妍大感不雅,心底卻覺痛快,于是又一句:“他媽的,還不過來!”
【十五、】
爺爺和父親的孩子前後腳地生了下來,爺爺給自己的孩子起了好多名字,都不滿意,一怒之下便管這小子叫“張飛”,由于蘇小妍哭鬧不休,又管這個孩子叫“張學良”,法師認為給孩子起個蹲一輩子監獄的名字,十分不妥,爺爺就叫這孩子:“張雪亮。”仍然被曾湘萍批評為“沒有創意”,最後就順着父親“張金貴”的名字,管這孩子叫“張金寶”,平時喚作“小金寶”,蘇小妍是戲班出身,覺得像個藝名,也就不鬧了。
父親給自己的孩子起名叫“張招考”。這時政府對返城知青開展了招考,考試通過便可上大學。登時北京掀起了一股學習的熱潮,大街小巷見不到幾個年輕人,都躲在家裏悶頭讀書。
曾相萍歲數已經不小,但不知是何原因,一直顯得年紀輕輕,她決定混進知青隊伍中考大學。由于她從小看着托爾斯泰的《安娜卡特琳娜》長大,所以考文學系,寫了許多練筆文章,主題都是“只待找一情夫,卧軌自殺”。法師一讀之下,惶惶不安,忙背誦出佛經中文筆華美的《楞嚴經》、《圓覺經》、《大乘起信論》,只盼中國文學可以影響妻子,不再去思索外國名著的主題。
母親受曾湘萍的影響,也要考大學。父親勃然大怒:“咱倆的大學都上了十幾年,你還上?”曾湘萍勸他:“上了大學将來能有個好工作。”父親一轉思,社會平定後的這場考試,早已成為所有青年的唯一事情,人人皆視為命運轉機,只是小孩尚未過吃奶期,頗為難辦。
這時蘇小妍走過來,截鐵斷釘般說道:“讓她上學去吧,張招考由我帶了。”父親:“這樣好麽?”蘇小妍正色言道:“連孫子都是吃我的奶長大的,我感到驕傲。”爺爺也在一旁幫腔:“她棒着呢,奶多。”立刻遭到蘇小妍極為憤怒的目光:“她媽的,回屋去。”
于是母親去考研究生了。母親和曾湘萍都是外表年輕,招生處的人也沒看她倆填的年齡就給報上了名。七月份,大考至十五號,八月二十日發榜,她倆混進了大學,曾相萍考上了北大中文系,母親考上了清華地質系研究生,選題是:“黃金開采”。九月份兩個女人住校而去。
重游清華校園,母親不由得想起父親當年長椅流淚的情景,便将父親約來了清華,問道:“你還會作詩嗎?”父親作了一首古詩:
〖三十年來狼籍,東壁打倒西壁。
而今收拾起來,依舊水連天碧。〗
母親贊道:“押韻!”
法師也到北大去看曾湘萍。見到女生宿舍滿床女子,一個比一個美麗動人,心道:“多好的學校。”忽覺一事萬萬不妥,跑到男生宿舍一看,見男生一個比一個英俊潇灑,心道:“壞了!”
法師的預感應驗了,不久傳出曾湘萍和一個老師婚外戀的消息,法師感慨:“防住了學生,沒防住老師。”當打聽到那個老師是研究托爾斯泰的專家,法師感慨:“在劫難逃。”
曾湘萍只是每個周末回家看看四個孩子,吃完晚飯便回北大。爺爺見法師十分苦悶,便讓他給孩子們講故事解悶,法師總是從:“自從你媽毀了我的千年道行——”講起,直至說得老淚縱橫。
爺爺又勸法師多講相聲,但法師的相聲從此變味,常令臺下哭聲四起。後來法師在東方歌舞團辭了職,從此不再出房門,對着牆一坐便是一天。法師的四個孩子也由蘇小妍照顧了,由于她一個人要照顧六個孩子,便到劇團請求把産假寬延些日子,劇團領導問:“你打算請多長時間?”蘇小妍:“四年。”領導大驚:“幹脆你退休得了。”于是蘇小妍就辦理了提前退休的手續,做了家庭婦女。
自從法師辭職後,爺爺改說了單口相聲,但很不成功,許多觀衆都埋怨:“比馬三立差遠了。”于是爺爺也辭了職,回家幫蘇小妍照顧孩子。曾湘萍此時已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