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修

到達東山的這一路白檀就沒說過話,後背抵着自己學生的胸膛,那感覺真是如坐針氈,何況後面還有顧呈跟着。

至于她那兩個家丁,估計這會兒正邊在路上走着邊議論着她這不當之舉吧。

唉,想想就胃疼!

好在司馬瑨也沒做聲,這麽看來似乎只是單純地為了加快速度才将她拎上了馬,倒讓她好受了那麽一丢丢。

顧呈先行一步去抱樸觀報信,白檀和司馬瑨下了馬,走到山腰時已經看到山頂綿延的燈火逶迤而來。

“請殿下安分一些,為師如今可是與你一榮俱榮一毀俱毀了。”白檀囑咐一句,不等他回答便拐上岔路往自家宅院走,也沒燈火,深一腳淺一腳的。

走到半道,無垢提着燈火來迎,剛好撞上。

“師尊可算回來了。”她說着一邊朝對面的山頭張望了一下:“抱樸觀怎麽好像很熱鬧?”

白檀知道她怕司馬瑨,随口敷衍:“誰知道呢,回去吧。”

抱樸觀負責接待司馬瑨的是知觀玄陽子的大弟子陳凝,他跟白檀頗有私交,但他并不希望跟那煞神扯上什麽關聯。奈何玄陽子閉關,師弟們畏懼,只能由他出面。

為了表示尊重,陳凝讓出了自己的房間,将司馬瑨好生送入房中後,一退出來他便在心裏開始埋怨:這煞神才不會心甘情願來這裏,必然是白檀做的好事!

司馬瑨住得并不舒服。

陳凝的房間裏養了幾只鳥,懸在房中鳥籠裏,也不知道是不是換了生人的緣故,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司馬瑨原本就嫌棄它們有味兒,又吵鬧地睡不着,拔了劍便劈了過去。

終于安靜了,他收劍入鞘,翻個身繼續睡。

第二天祁峰将司馬瑨的軍務送來抱樸觀時天才剛蒙蒙亮。

講經堂裏烏壓壓一片後腦勺,是道士們在做早課。顧呈靠在門口打瞌睡,哈喇子都快流一地了。

祁峰踹了他一腳:“殿下在裏面?”

顧呈猛地驚醒過來,抹了抹嘴點點頭。

道士們集體嗚嗚呀呀地念經文,祁峰問:“他們說的啥?”

顧呈撓撓頭上的黃毛:“好像就是什麽愛護天下蒼生,不能妄造殺孽之類的廢話呗。”

“喲呵,這群牛鼻子,你猜殿下會不會弄死他們?”

顧呈朝裏面努努嘴:“我看殿下聽得挺認真的,似乎沒有弄死人的打算。”

祁峰探頭朝裏面瞧,司馬瑨坐在最後面,手臂支在膝頭撐着額頭,眼睛睜得好好的,卻失了着落點,毫無神采,一動不動,似乎已經聽入了神。

祁峰噗嗤笑了一聲:“殿下那哪是認真聽呢,你再仔細瞧瞧。”

顧呈又探頭看了一遍,恍然大悟。

道士們誦完一篇經文,陳凝理了理道袍上座,手捧經書,開始講經。

在場的人其實都有點心不在焉,只要一想到大家的背後坐着個殺人不眨眼的煞神就覺得心慌。大約陳凝也察覺到了,垂下手中經文道:“淩都王殿下若不願聽下去可以直接離去,不必非得坐在這裏。”

司馬瑨并沒有離去,依舊斜斜地坐着,只是睜着眼睛看着一處一動不動,大約是在想什麽心事。

陳凝心裏的不滿總算淡了幾分,看來這煞神也并非像外界傳聞那般不通人情,也許也是可以點化的嘛。

這麽一想,他信心倍增,講經的聲音不禁大了幾分。

白家別院裏,白檀授完早上的課便到了午飯時分。各家的仆從剛送了熱騰騰的飯菜來,學生們都去吃飯了,她決定抽空前往抱樸觀看看。

好在她将司馬瑨安排在了抱樸觀,若是在這裏,學生們現在哪還有心思吃飯,吓都吓飽了。

這座宅子其實是郗夫人的嫁妝,郗夫人信道,所以當年特地建了條小路直通抱樸觀,如今這條小路正好方便了白檀。

很快便到了抱樸觀的後山小門前,她敲開門,直奔講經堂,遠遠就看到祁峰跟顧呈跟兩尊門神似的一左一右守在門口。

她走過去左右瞄了瞄:“你們殿下呢?”

祁峰昂昂下巴:“聽講經啊,那個姓陳的道士說了,我們殿下有慧根,這都跟他講了一上午了。”

白檀将信将疑地走進堂內,已經沒有其他道士在,只剩了上方坐着的陳凝手捧經文滔滔不絕,下方就司馬瑨一個人,斜坐支腮,一動不動,看起來分外認真。

白檀轉着手中的羽扇繞着他走了兩圈,怎麽看怎麽奇怪。

真這麽配合?

陳凝擡眼瞧見白檀,将手中經書一合,站起身來掐指呼了一聲“無量天尊”,面露得色:“你可真是多慮,何必非請殿下來觀中清修,貧道以為殿下根本不像外界傳言那般兇惡,就是現在下山也行。”說白了就是不想留他在這兒呗。

說完這話陳凝便看着司馬瑨,以為他多少會有點反應,哪知司馬瑨依然一動不動。

白檀發現不對了,湊近仔細看了看,眯了眯眼,一扇子拍在他肩頭。

司馬瑨霍然有了動作,左手鉗住她肩膀,右手扣向她喉間。

白檀被制得死死的,一下也動彈不得,口中發不出聲音來,臉色已然轉為潮紅。

陳凝吓了一跳,慌忙大呼:“殿下住手!”

司馬瑨已經早一步松了手:“原來是恩師,本王還以為是哪個不怕死的敢打攪本王好夢呢。”

白檀踉跄幾步,撫着喉嚨咳了好幾聲才緩過來,沒好氣地用扇子指着他:“為師真是小看殿下了,還能睜着眼睛睡覺,真是古今第一人!”

門外的祁峰和顧呈對視一眼,暗自竊笑。

這算什麽,他們的殿下還能陣前睡覺呢!

當初他領軍在弋陽郡跟秦軍作戰,敵軍在陣前叫罵,所有人都快要按捺不住,他卻面無表情毫無回應。

副将們都交頭接耳,說咱殿下真是沉穩冷靜啊,卻見他忽然動了一下身子,沙啞地開了口:“他們罵完了沒?本王一覺都睡醒了。”

衆人目瞪口呆,這才知道他還有這個本事。

事後想想也是後怕,這要是已經打起來了還得了啊!

堂內的陳凝不敢置信地後退一步,受傷地捂住心口:“原來先前殿下一直在睡覺?”

司馬瑨活動了一下後頸:“你房裏那些個畜生太過吵鬧,本王原本就沒休息好。”

陳凝一愣,忽然提起衣擺就往自己房間跑。

司馬瑨起身舒展了一下雙臂,看了看白檀:“剛才是本王失手,恩師莫要介懷才好。”

白檀揉着脖子生悶氣:“為師教書多年,今日方知做老師是有可能搭上一條命的!”

“誰要搭上命了?”郗清從門外走進來,看到二人都在,一臉驚奇:“喲,殿下居然在,我道祁峰和顧呈怎麽在外面。”一面說一面見了個禮。

白檀上下打量他,見他手裏提着幾只紙包,冷哼道:“又來賣假藥啊?”

郗清緊張兮兮地左右看了看:“瞎說什麽大實話,你這樣我還能賣得出去麽!”

道觀中常要煉丹,許多藥材都是從郗清那兒買的,他卻經常倒換其中成分。

不過用他的話說也是為了道士們好,真用他們要求的那些東西,估計早吃死人了,他賣假藥可是造福道觀的事。

瞪完了白檀,他又趕緊向司馬瑨解釋:“殿下放心,我給殿下吃的藥絕對都是真的。”

白檀挑眉看向司馬瑨:“殿下還吃藥?”

郗清連忙更正:“不不不,殿下從不吃藥。”說完向司馬瑨見禮告辭,匆匆去後院做生意去了。

白檀見他走了,總算可以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勢來:“千齡啊,為師也是為了你好啊,你我師生如今已是榮辱相連的關系,你就不能配合配合為師麽?”

司馬瑨幽幽一笑:“本王若不配合恩師,豈會身在此處呢?”

白檀嘆氣,來回轉了兩圈,恨恨道:“今晚抄十遍經文,為師明早就要看到!”

遠處忽然傳來陳凝的怒吼:“白檀,都是你做的好事!”

她一愣,莫名其妙。

還是司馬瑨反應敏捷:“想必他是看到被本王砍死的那幾只鳥了。”

連幾只鳥你都不放過啊!!!

白檀要崩潰了,陳凝愛鳥成癡,必然是在怪她把這煞神送來了。她不敢多待,趕緊要跑,到了門邊又轉頭丢下一句:“不許再殺生!”說完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陳凝後腳沖進門來,攏着道袍衣擺兜着慘死的鳥兒揶在腹間,左右看了看沒看到白檀,又不敢對司馬瑨發洩,一臉悲憤地跺了跺腳:“貧道的鳥!貧道的鳥啊!”

郗清正好出來,聽見他的話,視線順着他攏着的雙手往下掃了一眼,幹咳一聲:“道長若不介意,在下可以給你好好瞧瞧,保證藥到回春。”

陳凝臉色一僵,扭頭淚奔出門:太欺負人了!

郗清卻是故意的,他笑眯眯地踱步到司馬瑨跟前:“殿下,您該明白我為何費心牽線把白檀引到您的面前來吧?”

司馬瑨瞥他一眼:“若不明白,你還能毫發無損地站在這兒?”

郗清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您該順着她的時候就順着她一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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