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 雍正三年
一入正月,陝西巡撫胡期恒參奏陝西驿道金南瑛,雍正不予準奏。胡期恒本是撫遠大将軍年羹堯的親信,年黨的折子被駁回本朝以來還是頭一遭。從此,年羹堯的境遇便急轉急下。
三月,天有異象,稱“祥瑞”,群臣稱賀,年羹堯也上賀表稱頌皇帝夙興夜寐,勵精圖治。但表中字跡潦草,又把“朝乾夕惕”寫為“夕惕朝乾”,皇帝大怒,此後,陸續将年黨的官員革職或是調離。
四月,解除年羹堯川陝總督職,命他交出撫遠大将軍印,調任杭州将軍。
後宮裏,年貴妃自子夭折後,身子便大不如前,年後到春暖花開,幾乎未出景仁宮半步,天氣漸好,她的病卻更重了,胤禛下口谕,大将軍之事不準傳入後宮,衆人皆知的事情獨獨瞞着貴妃,只是日子久了,年氏也覺察出異樣來,幾次求見皆被擋了回來。
九月,雍正以俯從群臣所請為名,盡削年羹堯官職,并下令捕拿押送北京會審。
十一月初三,年羹堯披枷帶鎖被押送進京城,關在刑部天牢。而年貴妃得知後,一病不起。
十一月十五,胤禛下旨進貴妃為皇貴妃,并谕妃病如不起,禮儀視皇貴妃例行。
十一月二十,皇貴妃病情大為好轉,竟能下床梳妝,宮人來報時,皇帝正在看各地官員上的折子,一道一道皆是請求斬首年羹堯的,所謂牆倒衆人推,年家極盛時,攀附者衆多,如今大勢已去,便盡是些牆頭草了。
午間,高無庸到景仁宮傳旨,皇帝賞紅珊瑚一株、玉如意一柄及珠寶若幹,年妃盛裝,仍是滿身赤金、富貴至極的裝扮。傳旨完畢,貴妃竟親自送高無庸到宮門口,“公公跟随皇上多年,可否告訴本宮一句實話,兄長他……”
“娘娘養病要緊,往後日子還長着呢”。
“日子還長?”一樣的裝扮,年妃卻全無往日的氣派,擡頭望着遠處的宮牆,“怕是來日無多”。
午時剛過,年氏執意到養心殿給皇帝請安,步辇到西長街時,正撞上值班歸來的玉墨和檀心,兩位女官忙路旁垂首行禮。儀仗遠去後,檀心悄聲道:“方才偷偷瞧了眼,往日只覺貴妃氣度非凡,今日看了,卻覺可憐”。
“宮裏的女子這麽多,可憐的何止是她!”
“姐姐見識遠博,怕是早看出年氏一族終有一日會落得如此下場”。
“妹妹往日是不問這些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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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瞞姐姐,我家與年家同為內務府包衣,早些年往來不斷,可自年羹堯發達之後,想見一面都難了。祖父與父親不肯攀附,那時平白糟了許多白眼,如今看來,還是他們對了”。
“如今年黨傾覆,你心裏可痛快?”
檀心搖頭,“我只覺悲涼”。話音剛落,遠處儀仗卻是一陣慌亂,原是步辇剛到養心門,年氏頭一歪,昏死過去。近在咫尺的皇帝,終究沒能見上最後一面。
十一月二十二,貴妃薨。
年氏以皇貴妃禮下葬,谥號敦肅皇貴妃,只是任憑喪禮如何風光,地下的女子也終究是不知道的。
胤禛為此辍朝五日,景仁宮中的女子內監皆成服,除去坤寧宮與慈寧宮,其餘各宮妃嫔與宮女太監也着素服,禦茶房衆人也要換上黛藍長袍,頭上只戴白花一朵。
金棺移出紫禁城之日,年氏平日最為信賴的大太監陳寶服毒自盡,陪伴多年的女官吉祥奏請守陵直至終老。
這一日,胤禛在景仁宮中駐足良久,皇貴妃薨逝之後,此地便再未生過炭火,因此冰冷異常,高無庸忙取來貂皮披風,胤禛卻擺擺手,獨自走入寝宮內堂,高無庸與玉墨便隔簾而站。
不多時,忽聽裏面皇帝冷冷問話:“因嫌紗帽小,至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佟佳氏,今日種種可都是被你料中了!”
玉墨聽着便知不妙,忙跪下,隔簾答話:“奴婢所指是佟家的隆科多,并非敦肅皇貴妃母族”。
“那朕倒要聽聽,朕的舅舅是如何“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皇帝問得輕巧,高無庸卻分明看到玉墨額頭上密密的汗珠子,寒冬臘月,仍是出了一身冷汗,無論答話是否猜中皇帝心意,都可治一個誣告重臣的罪過,不死也是拖入辛者庫服苦役。
果不其然,不多久便聽玉墨幽幽道:“無論奴婢如何作答,皇上都可以讓奴婢人頭落地,既如此,悉聽發落”。
不曾想,簾栊內的胤禛卻道:“朕,赦你無罪”。
“奴婢入宮之日,阿瑪送到門口,囑咐奴婢入宮後須遠離佟家,他說隆科多只是一時之臣,絕非一世之臣,佟家靠着後宮的榮寵也絕非長久之計,孝懿仁皇後早就提點過隆科多,辦差要盡職盡責,不可投機取巧;而貴太妃,恕奴婢直言,雖是一母同胞,卻無孝懿仁皇後的眼光與心胸,不知規勸族人,佟家在前朝的榮華,一如江寧織造曹家與蘇州織造李家,雖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可注定都是保不住的”。
“依你所見,佟家該如何自保?”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豈有長盛不衰的道理?一朝天子一朝臣,佟氏一門在朝為官的雖多,出衆者卻寥寥,此乃天道,不可違”。
“既生在佟家,就不想助佟家保住往日的榮華?”
“此佟家非彼佟家,那兩房的榮辱與玉墨何幹?況且奴婢一介女流,如何能扭轉乾坤?”
“若,朕,準了呢?”
高無庸聽得大氣不敢喘上一口,皇帝分明是要納佟玉墨入後宮,自馬爾泰若曦離世後,還是頭一遭。
下跪的玉墨心底一片悲涼,勉強一笑,“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奴婢到底還是沾了佟家的光,只是不知日後是否也要為佟家所牽連,一如敦肅皇貴妃”。
“大膽……”簾栊內雍正皇帝似是語帶怒氣,“年羹堯罪惡滔天,朕何曾攀扯上皇貴妃!”
“既是年家的女兒,就注定有這一條不歸路,萬歲爺不怪罪,皇貴妃卻與年家的榮辱是一體的,皇貴妃的好與不好,皆因她出身年家”。
“所以你不惜與那兩房斷了關系,以免日後受到牽連?”
“奴婢求的,不過是自保而已”,玉墨彎下腰身,以頭點地,“奴婢入宮之日就自請為女官,若皇上對佟家仍存疑慮,奴婢自請……出宮”
一陣寂靜,皇帝卻道:“朕口渴,取杯茶來”。
玉墨悄然退下,那高無庸微微側過頭,眼角掃進簾栊內,但見皇帝站在窗棂前,身形矯健,卻是說不盡的孤寂:“她出宮之日……”
冷不丁一句,高無庸忙收回目光,恭謹答道:“回皇上,女官入宮滿五年方可出宮,佟佳氏是康熙六十一年春的秀女,十一月初一日方入宮,至今不過三年”。
“既是孝康章皇後與孝懿仁皇後叮囑過內務府,要關照佟國綸後人,兩年後去留,她……自己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