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 西六所,翊坤宮。
打探消息的太監走後,熹妃便坐在炕上若有所思,宮女、太監皆退下,獨近身侍女畫屏留下服侍。炕桌之上是元宵節胤禛賞賜的一對犀牛角杯,如今看着,卻有些刺眼。
“主子面色沉重,可是有什麽不妥?”
熹妃撫了撫頭上冰涼華貴的赤金钿花,言道:“不好不壞。只怕日後這宮裏,又不得安生了”。
“她一個小小的奉茶女官,雖是佟家的,卻是旁支,皇上若喜歡,大可封個貴人,為何倒被派去服侍承歡格格了?許是主子多慮了”。
“咱們這位萬歲爺,越是看重誰,就越是冷待誰,可還記得當年的馬爾泰若曦?從未入玉牒,卻是萬歲爺的心頭寶,她去了,萬歲爺的心也跟着丢了。這兩年,何時見他對對宮裏的事兒這麽上心”,熹妃初入藩邸時僅13歲,也曾幻想夫妻恩愛,二十年下來,人越發的現實,如今想的只有如何保住地位,如何為獨子弘歷謀一個錦繡前程。
主子的命運,便是奴才的命運。畫屏一心向着熹妃,“上次的事兒,皇後怕是對姓佟的起了怨念,如今她到體元殿,就挨着咱們這兒,若再有意外,主子可得有個法子應對”。
“無妨,”熹妃盯着手上護甲,銅胎畫琺琅所制,好不漂亮,一身粉紫緞子氅衣襯得妝容格外精致,“宮裏誰不知承歡最受寵?既送到體元殿,便是要保她無憂,只是這西六宮,以本宮為正,萬歲爺的意思,怕是……”熹妃盯着牛角杯,“怕是要本宮護着她!”
“那可是要得罪皇後的!”
“啪”一聲,熹妃重重扣住牛角杯,“且看她的造化”。
體元殿本有宮女四人、太監六人,一日之間,全部換掉,而後加到侍女八人、太監十二人,與貴妃無異。又過七日,承歡格格晉封“和碩和惠公主”,食固倫公主祿,年俸銀四百兩、祿米七百斛、綢緞三十匹,聖旨一下,轟動朝野,後宮之中亦頗多議論,怡親王婉拒再三,仍未能說服皇兄,胤禛只道:“你在養蜂夾道十年,豈是這區區百兩銀子能彌補的?朕恨不得當年代你受過!”
允祥含淚道:“當年,十三弟情願受罰,不曾有一絲一毫後悔!十三唯一求的是皇兄安康,若曦去了,皇兄更要善待自己!”
胤禛不語,只看向窗外,已是掌燈時分,但見宮室重重,遠遠望去好似酆都鬼城,多少人枉死在這紫禁城中,他猶記得若曦寧死也要逃開,而他,雖登極,卻真成了孤家寡人。
允祥告退,敬事房太監呈上銀盤,上有玉牌九枚,牌頂塗成綠色,喚作“綠牌子”,上寫各個嫔妃的封號,皇帝若要哪個妃子侍寝,便要翻牌子。胤禛不曾擡頭,只說了聲“起”,那太監即刻退下,皇帝今晚不要侍寝。高無庸想着萬歲已多日不曾臨幸妃子,後宮多有揣測,正要進言,便聽胤禛問道:“今日皇後傳你,所為何事?”
“娘娘見萬歲多日不曾傳召侍寝,怕萬歲爺身體抱恙,召奴才前去問話”。
“就問了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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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高無庸頓時覺得冷汗涔涔,自古帝後若有了嫌隙,遭殃的可是奴才,“娘娘還問及碩和惠公主冊封之事”。
胤禛停下筆,移開白玉鎮紙,抄起圖樣,遞與高無庸,“命造辦處,照這個樣式,制簪一支,要和田的白玉,不留檔。公主冊封之事,若再問,就說,此事不勞皇後挂心!”
紙上繪的是支發簪,簪頭像及了一卷打開的書,簪身則似張古琴,這樣式,高無庸只覺熟悉萬分,這不是……奉茶女官日日戴的日永琴書簪莫,她辭別養心殿衆人時,還說這簪子,遍尋不到了。
雍正四年五月,十四阿哥允禵遷回京城,圈禁在景山壽皇殿;八月二十七日,聖祖九阿哥允禟死于保定圈禁之地。
允禟之母宜太妃郭絡羅氏居壽康宮。玉墨與這位前朝風光數年的宜妃娘娘曾有一面之緣,彼時,九爺允禟已遭圈禁,并改名“塞斯黑”,郭絡羅氏并不以為意,只道“成王敗寇而已”。她是太妃,卻從不去給貴太妃佟佳氏請安,一日在禦花園偶遇,竟對貴太妃口出不遜:“一母同胞,比起你姐姐,差得遠”。
允禟卒,有人說他是一杯毒酒喪了性命。消息傳到壽康宮,宜太妃大笑“我兒死得其所,不愧是郭絡羅家的好外孫”。
這一聲大笑,凄厲無比,傳遍西六宮。在體元殿裏當差的玉墨眺望南飛的大雁,宮裏的女子,能得善終的又有幾人?
養心殿裏的胤禛立在玻璃窗前,臉上無喜無悲。他執意賜死老九,十三允祥也執意去保定送允禟最後一程。牢籠之中的允允禟見到玉檀死前寫下的血書,竟含笑而終,這世上,有一個女子為了他無怨無悔,足矣。
不會有人這樣對他了。他得到了天下,卻失去了最愛。
九月十四日,聖祖八子允禩死于幽禁地
允禩之母良妃早已往生,宮裏,不會有人為這位前朝出了名的“八爺”哭上一場。
允禩也是鸩酒一杯,結果了性命。他死前,整理儀容,背對牢門,告訴前來送行的允詳:“我與福晉終能在地下團聚,我比老四,幸福太多。十三,八哥謝你了”。
允禩之妻郭絡羅氏本是親王外孫女,性情剛烈,治家極嚴,滿京城的貴婦提到八貝勒嫡福晉都要手挑大拇哥。雍正即位,允禩屢遭訓斥,郭絡羅氏有心為夫報仇,禦花園裏一句話讓馬爾泰·若曦小産。雍正下旨命允禩休妻,不然就拿貝勒府開刀,郭絡羅氏為保夫君,懸梁自盡,一場大火,屍骨無存。
自古成王敗寇,廟堂之高、江湖之遠,多為男子的天下。凡史書裏留下一筆的女子,或因父、因夫、因子。她們的榮辱,皆由家中男丁而起。宜妃一生的指望沒了,困在壽康宮裏,仍以兒子為榮;另一位郭絡羅氏主動求夫君舍棄他,懸梁自盡時竟笑了。她們的命運,不由己,卻和玉檀一樣,不悔。
吳桐跪在佛像前,擡頭,大肚彌勒佛笑看浮生。
她們,究竟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