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 神武門西端夾道,玉墨從日出站到晌午,仍不見要等的人。
每月初二,是宮人見家人的日子。厚厚的宮牆單獨有一道門,門內是栅欄,宮人與家人只能隔着栅欄相聚。已經放出宮的不能再回到此地,與主子請安或是與相熟的宮人見面。說是每月一聚,能有此等待遇的宮人僅限皇帝、皇後身邊的,如玉墨這樣不在養心殿裏當差的,是半年一次。
今日,玉墨要等的是家裏的老管家佟海。她阿瑪佟克禮尚道家,雲游四方,一年半載才能有封書信,京城府裏的下人多放了身契,只留佟海一家管着宅子與田産。
眼見會親的時間将過,遠遠的,跑來一個青年,店小二的裝扮,竟是佟海的小兒子佟琪。
“請小姐安”,佟琪隔着栅欄,下跪。
玉墨看他滿頭大汗,佟家的管家之子何時穿得這般寒酸了,“快起來。府裏怎麽了?”
佟琪先打包袱裏抽出幾封書信,“老爺如今雲游到福建了,一切安好。就是府裏,還請大小姐拿個主意”。
“何事?”
“自小姐進宮,那兩房的不時來騷擾,說老爺膝下有空,該立個嗣子。小姐在養心殿行走,他們還稍有收斂;如今小姐去了別處,二房的人隔三差五就要來說項。今兒,又來了。老爹在前堂應付,奴才方能偷跑出來見小姐”。
“阿瑪的田産不過數百畝,和那兩房比起來,九牛一毛。阿瑪的爵位是三等,後人也不能承襲,他們,到底圖什麽?”
“老爹說舜安顏過世、隆科多伏法,佟家少了兩根頂梁柱,貴太妃慌了,想借由大小姐鞏固佟家的榮寵”。
“笑話,那兩房後人便是無人在宮裏為妃,宮外也多是為官的。總管內務府大臣兼兵部尚書法海不就是大房的?”
“小姐怎忘了,法海是微賤侍婢所生,早就撕破了臉。二房的慶複襲了一等公,空留一個爵位,卻沒領差事;大房的鄂倫岱已遭緝拿,相傳死罪難饒。”
“那兩房如今都是誰當家?”
“大房是鄂倫岱幼弟誇岱,二房是慶複,他們想來盤算好了,想讓鄂倫岱庶子過來為老爺嗣子,除去家産,太老爺當年從佟家搬出時帶的那兩箱子東西,也是他們想要的”。
“哼”,玉墨譏笑,“白日夢”,她眼神掃過佟琪,見他臉上多了幾分探尋的意味,“惦記那兩箱子東西的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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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佟琪忙垂下眼簾,“還請大小姐示下”。
“回去告訴你老爹,不出三日,自有結果。上次托老爹打聽的那件事呢?”
“都是內務府的,只打聽出月前”,佟琪頓了又頓,“那家納小妾,小姐要找的人,當日就沒了”。
“什麽……”
會親時間已過,太監過來合上大門。
眼前所及,又是重重宮闱。紅牆碧瓦,如同鬼魅一般。
她以為,當初為平芝求得恩典,就能保平芝後半生的安穩,誰知,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
鶴音堂外,玉墨上前叩門。
雖仍擔着七品女官,她的榮光,不複從前。
門開一角,出來個小宮女,年紀不過十一二,“姑姑是哪位?”禮數不缺,眼神倨傲。
“檀心和芸香,誰在?”玉墨問話,便是剛入宮的,看她穿着,也該猜出來她是女官,不是宮女。
“誰來了?”門裏傳來檀心的聲音,由遠及近,“姐姐!”
幾個月未進鶴音堂,正房裏擺設一如從前。
“姐姐去了體元殿,萬歲爺并未擢升她人,這間房子,仍給姐姐留着呢”,檀心取來幹鮮果品,茶為碧螺春。
可,少了幾樣。“那尊定窯觀音呢?”
窗棂子後頭的小宮女探頭探腦的,檀心索性開了門,小宮女不敢再偷聽,下去了。
“在東屋”,那是芸香的住處,“上個月,她說夢魇,屋裏須有寶物鎮着,就把觀音像抱了過去”。
玉墨知道芸香心氣兒高,往日在自己跟前還算收斂,自己這一走,沒人能鎮得住她了,“宮女兒是伺候她的?”
“是”,檀心奉茶,輕輕一聲嘆息,“是內務府會計司的,入宮多半年,說是來給禦茶房當差的打掃屋舍,日子一久,就成了東屋的丫頭”。
“會計司掌管一年一選的小選秀,宮女進來遲則半年也要分派到各處,她的月俸從哪裏領?”
“仍在會計司”。
明白了,小宮女是會計司的人,會計司的總辦郎中想必有意讨好芸香。她往日在鶴音堂時,私下來示好的累月不斷,能擋的全擋回去。芸香,想來自以為是禦茶房第一得意之人。
“妹妹,辛苦你了”,玉墨敬茶,“終是我,思慮欠妥”,她執意離去,後續安排卻不周祥。
“若姐姐回來,該多好”。
茶香飄出屋舍,往日這鶴音堂裏總有許多歡聲,如今都成了過眼雲煙。
“皇上一向教導身邊伺候的要低頭做人,如此行事,非她之福”。
“還是姐姐最懂萬歲爺……”
“我今兒來,有事相求,勞煩郎中大人打聽內務府的一個人”。
“姐姐怎和我生分了”,還好,還有人待她如往昔。
本朝元年放出去的宮女平芝由內務府總管年希堯做主,嫁給府內營造司炭庫的管事趙弘元,去年生了個女兒。趙家的老太太是個勢力的,一心只想拿捏兒媳婦,先是想盡辦法掏空平芝的嫁妝,接着以兒媳婦無子為由,張羅給兒子納二房。納妾之日,竟席開十二桌,平芝悲憤欲絕,就在自己屋子裏吊死了。她家人來鬧,趙家反以不守婦道為由,不給平芝入殓。最終如何私了的,不得而知,想來就是銀子的多少。
“妹妹,且幫我最後一個忙”,玉墨持香,對堂屋牆上的觀音挂像拜了三拜,“她,不該是這個結局”,當初若不是她去求情,平芝或許會一生孤老,可也好過死于非命。玉墨的好心,反害了她。
掌燈時分,胤禛在養心殿後的東暖閣裏傳膳,裕妃耿氏前來請安,便留下陪膳。
帝妃不是夫妻,卻是君臣。裕妃只坐紫檀椅子一角,自有宮人布菜。她阿瑪耿德金在世襲罔替的肅親王府上為管領,四品。她這個小門小戶出身的如今能位列妃位,耿氏已經心滿意足,日後的指望就是親生的五阿哥弘晝。
今日裕妃身後的宮女,胤禛瞧得眼生,多掃了一眼,耿氏忙道:“今兒初二,臣妾身邊的素錦會親,她老子娘身子骨不大利索,臣妾就免了她的差,也好留在房裏拜佛祈福”。
又到初二了,日子過得飛快。
“她老子娘有這麽個孝順的女兒,也是福氣”,胤禛放下牙筷,飲茶漱口。再有宮人奉上木蘭花碗,茶香四溢,他遲疑片刻,飲了一口,好熟悉的味道。
“可不是嗎,日後等素錦放出去,臣妾可要給她尋個好人家,女兒家的歸宿馬虎不得”。
女兒家的歸宿?胤禛想起那人,自己求的歸宿,可稱了心意?
“臣妾講件新鮮事兒,給皇上解解悶可好?”狀似漫不經心。
胤禛垂目,“且說”。
“臣妾的阿瑪年老,已經卸了差事。前幾日回肅親王府陪王爺下棋,門子來報說一等公慶複來訪。王爺竟連忙閃進內堂,直說自己抱恙,改日再去國公府一敘。臣妾的阿瑪就問“這是怎麽了,兩府也是素來親厚的”。王爺便道“你哪裏知道,如今的國公府不比從前了”。臣妾聽着有些唏噓,尤記得前朝時,佟氏一門是鮮花着錦的”。
“鮮花着錦?誰說的?”聽着像是那人的見識。
“從前在體元殿偶爾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