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 壽宴結束,承歡又陪皇伯父、阿瑪、額娘說了許多話,直到哈氣連天,方被放了回去。出了乾清宮,她一路快步回體元殿,到玉墨房中看個究竟,玉墨昏在炕上,額頭燙的吓人,照料的宮女小梅邊敷着熱巾,邊嗚咽道:“姑姑右臂好大一個口子,左額一片血跡,口中辣氣,似是被灌了辣椒水,竟不能語。何人這麽狠毒的心腸?公主可要給姑姑做主”。
承歡畢竟年紀還小,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此刻去找太醫,必定滿城皆知。正想着,太監來奏,萬歲爺賞賜的物件到了,承歡見來人之中有往日來看過玉墨的檀心,一把抓過人,拉進房間。
檀心想起在乾清宮時看到了當值的李子誠,便一路跑到太醫院相請,直折騰了小半夜,玉墨的燒才算是退了。
次日當值,檀心不免困怠,險些出了差錯,被高無庸問起便将事情原原本本一一道來。
午時,胤禛照例在暖閣裏讀書,養心殿造辦處呈新燒制的粉彩描金镂空花卉紋香爐一座及十二色釉盤一組。胤禛素來極愛瓷器,見粉彩燒得日漸精湛,心情大好。造辦處呈上的最末一個乃是個錦盒,人退下後,胤禛打開盒子,裏面躺着支白玉發簪,色澤晶瑩剔透,冬日裏看去,只覺得暖意融融,他将此物交與高無庸,只說“尋個機會,送到體元殿”。
高無庸趁機将檀心所說轉述一遍,胤禛聽完沉寂了片刻,忽然問:“為何這兩日的茶換了?”
“回皇上,檀心說玉墨行針之前曾提點她與芸香,冬日多進京城與四川兩地花茶、以及烏龍與大紅袍,綠茶雖好,寒性卻厚,冬日進飲怕傷着萬歲爺的脾胃。”
暖閣外一片白雪皚皚,胤禛只盯着茶杯,若玉墨在,養心殿裏總會飄過一絲幽香,有幾個月沒有聞過了?“後宮之事,朕不便多說。高無庸,無論你想什麽法子都好,朕要的是,從今往後體元殿的人---平安”。
玉墨身子大好已是三日之後了,無論承歡如何問起,她總是一笑了之,絕口不提當日。
其間,乾清宮執事太監馮渭曾過來探視,出門前留下錦盒一個,見四旁無人,指了指天,小心道,“姐姐慧心,不必奴才說,自會想到這物件的來處。我師傅的意思是,日後若有難處,一定要告訴他老人家,養心殿出來的不可讓旁人欺負了去!”
錦盒裏靜靜躺着一支玉簪,溫潤如羊脂,好不玲珑。她不曾動那錦盒,口中喃喃明朝和尚悟空的偈子“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東升西墜為誰功!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權也空,名也空,轉眼荒郊土一封!”,念着念着,淚流不止。
她只想活着走出紫禁城……
又過了幾日,便是承歡十三歲生辰,體元殿上下忙成一團。光各位帝室貴胄送的賀禮便裝滿了一間屋子,十月初十,生辰當日,承歡穿上“大紅地緞繡織金百蝶紋吉服袍”吉服,料子是蘇州織造進貢的上等綢緞。早膳之後,前來賀壽的人便絡繹不絕,常是前面的人還沒走,後面的已經進了宮門。
這一熱鬧就是一整日,不到一更天,承歡已經是雙眼迷離,恨不得撲到床上大睡一場了。哪知剛想躺下小憩,宮女進來禀報,皇上與怡親王到了。
承歡一見那明黃龍袍,便一頭撲了上去,“皇伯父可等的承歡都困了呢”,胤禛一個冷面君王,見到承歡也露出了幾分笑意,此刻,體元殿裏沒有萬歲與公主,而是尋常百姓家的父女并叔侄。
叔侄倆正在說話,便見玉墨提食盒而入,一時間,堂內陣陣清香,好不誘人。承歡不等宮人動手,自己便打開食盒,裏面是碗長壽面,清湯,只放了枚荷包蛋并少許蔥姜,“還是姑姑疼承歡,這幾日吃得甚為油膩,現下看見大魚大肉就想吐!”說着,獻寶似的要讓皇伯父嘗嘗。
Advertisement
那胤禛也不推脫,叔侄二人熱熱鬧鬧吃了碗熱湯面。看他二人笑顏相對,玉墨站在一旁,如同臺下的觀衆看着一出早知道結局的戲,這是承歡人生中倒數第四個生日,三年後,她遠嫁蒙古,差七日不滿十八歲生辰時客死異鄉,想到此,不免心生悲涼,她知道了每一個人的結局,惟獨不知自己的下場,九年後乾隆繼位,那時的她又在何方?
正想着,太監低聲來報,和碩淑慎公主到。
玉墨悄身離開,不曾聽見承歡說“姑姑嗓子破了,只怕是日後唱不了了”,更不曾看見胤禛眼中一閃而逝的疼惜。
和碩淑慎公主只跟着一位嬷嬷并兩個宮女站在殿外,卻不肯進門。這位公主本是廢太子第六女,襁褓之中,太子一廢,四歲起便和家人被圈禁在鹹安宮及京北的鄭家莊理密親王府,胤禛登基後将其撫養宮中,幾日前已被指婚,十二月便要下嫁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觀音保,
承歡的尊寵反倒襯着她的凄涼,體元殿裏熱鬧非凡,想必她的宮裏整日冷冷清清的。公主身形單薄,十六歲的花季少女,眉眼間卻有抹不去的憂愁,見玉墨,竟客客氣氣道:“給姑姑添麻煩了,天寒地凍的,姑姑快些回屋暖暖,莫沾了涼氣,顯琦這就告辭”。
那玉墨看了甚為心疼,忙道:“公主且留步,可否到奴婢的房中稍坐片刻,奴婢也好替主子為公主奉杯清茶”。
“這,就有勞姑姑了”,許是寂寞了太久,淑慎公主也想與人說說話,她知道自己永遠成不了殿中的承歡,要怪就怪造化弄人吧。
玉墨将淑慎公主請到自己房間,嬷嬷并兩個宮女到旁屋吃茶去。不多時,玉墨提着食盒進屋,打開,又是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面上扣着一枚黃橙橙的雞蛋。
宮裏待久的,不必多說,心裏什麽都清楚。淑慎公主甚為感激,邊抹淚邊吃完整碗的長壽面。告辭時,她望着正殿裏的燈火輝煌,破涕為笑:“原本是羨慕承歡這裏的熱鬧,今晚,才知這宮裏還有人對琦兒好,足矣”。
“公主羨慕這裏的熱鬧,可曾想過離開紫禁城,或許會別有一番天地?早聞聽額驸是孝惠章皇後母家從孫,門第顯赫,萬歲爺平日雖不茍言笑,可确是對公主的婚事費了心思的。公主福壽綿長,他日必得額驸疼惜,大漠雖遠,卻可以縱馬馳騁,不比這裏自在莫”。
“姑姑所言極是,顯琦,明白了”,公主取下發中一只孔雀金钿花,插在玉墨發間,“若早些遇到姑姑,該多好!”言罷盈盈一禮,轉身告辭,她面前,依舊是那個屋檐重重的宮室,想到兩個月後可以離開京城,去看大漠風光,她心中倒有些期待了。
目送公主身影,玉墨喃喃道:“外面的人羨慕這裏的榮華,進來的人卻想着外面的自由,究竟值不值得?”她無法告訴公主,她遠嫁大漠後與額驸觀音保眷侶情深,十年後,額驸病逝,公主雖守寡五十年,膝下卻得子孫滿堂,享壽七十七歲,是有清一代第二高壽的公主,這個結局,豈是他人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