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 十月三十,庶子日,本是皇帝生日,雍正朝的萬壽節,因年初已下旨不行慶賀禮,這一日,便停止朝賀筵宴,一切如常。

晚膳,胤禛獨留下允祥陪膳。望着滿桌的山珍海味,胤禛只命太監端過那碗長壽面,骨湯做底,面上再擺上鹌鹑蛋、醬肉末、菜心、河蝦、香菇、蔥、姜若幹,放在建州窯黑釉海碗裏,看着就很是誘人。兄弟二人痛痛快快吃了一海碗面,允祥在養蜂夾道十年,放出後身體便大不如前,已好幾年不曾飲酒,今夜趁着高興也陪皇兄小酌了幾杯。

飯後品茗,最是惬意。允祥看着手中牡丹花紋蓋碗,思緒又回到當年在養蜂夾道遭圈禁的日子,日日夜夜,除了看守的太監侍衛就惟有綠蕪相陪,日子雖苦,如今想來,竟有些甜。

“想起綠蕪了?”胤禛見他發神情落寞,又在發呆。

“十年相陪豈是忘得掉的,可若曦說過,那十年,臣弟的福晉同樣在熬着,所以臣弟要對福晉好,只等大事一了,再下去陪綠蕪”,生死之事,允祥早已看破,離世時,只怕他會大笑三聲的,“皇兄,且讓女官回來吧,皇兄身邊該有個貼心的人照料”。

胤禛只頓了下,盯着手中白玉蘭茶碗,“她很像若曦?”

“容貌大不同,若曦生在西北,如雪山上的蓮花;玉墨長在京城,像是冬日裏的梅花。可她的淡然總讓人想起若曦,或許是因為她們都看得透徹”。

“朕心裏,沒有人能取代若曦”。

“可臣弟覺得,她與其她女子不同,她看得透徹,只求靜靜走完這一生,對皇兄,除了盡心伺候還有幾分體貼,像是,像是,當年未遭圈禁時綠蕪待臣弟的光景,臣弟那時不懂綠蕪的心思,險些錯過了”。

“去體元殿是她求的,她為自己想到了最好的去處,可見,她的心不在養心殿。朕當年答應過她是去是留,自己做主,她既已選擇出宮,便是對這裏再無留戀”。

“明天便是她出宮的日子,皇兄,當真舍得?”

胤禛坐在龍椅上,高高在上,可在十七爺眼裏,皇兄才是這世上最可憐之人,退出養心殿,踏着白雪,又朝體元殿而來。

承歡素來不怕皇伯父,卻最怕怡親王,見阿瑪獨自前來,反倒渾身的不自在,聞聽是來找玉墨的,這才長舒一口,逃難似的躲進自己閨房。

公主離去,怡親王無奈嘆氣,“承歡自小就不喜歡我這個阿瑪,老說是我害死她娘親,她說的沒錯,我虧欠她母女太多,這輩子都還不清”。

“早聽聞公主脾氣秉性有幾分像馬爾泰若曦姑娘,若真的不喜歡,必不會這般扭捏,奴婢以為,是王爺多慮了”。

“呵呵”,怡親王幹笑兩聲,他是無話找話,仍被眼前人看穿了,“女官之聰慧,宮裏比得了的沒有幾個。那小王就不拐彎抹角,今日皇兄壽誕,女官可否到養心殿為皇兄獻唱一曲,明日女官就要出宮,只怕日後再也聽不到了”。

Advertisement

“奴婢嗓子已破,唱不得戲。再者,和聲署的諸位師傅都是技藝超群,理應是師傅們為萬歲爺祝壽才是”,玉墨說得不卑不亢,心裏早已打定主意,既許她自己做主,明日無論如何也要走出紫禁城。

“那,明日之後,女官有何打算?”

這個問題到難倒了玉墨,她一心想走出重重宮闱,卻不知出去以後自己該往哪裏去,“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所,王爺日夜為政務操勞,不該再為奴婢的前程費心”。

“看來,女官是鐵了心,本王也不好強人所難”,允祥打袖袍裏拿出一個錦盒,打開來,竟是玉墨往日遺落的青玉日永琴書簪,“皇兄托小王将此物還與女官,皇兄木讷,又不善言辭,平日公務繁忙,偶爾閑暇時,才會取出青玉簪細細把玩。睹物思人,女官的一颦一笑皆在皇兄心裏,宮裏多的是虛情假意,能真心相待的少之又少,皇兄不想女官困死在紅牆之中,當年才特意下口谕,準女官自己做主。小王自小跟着皇兄長大,當年若非小王圈禁養蜂夾道、若曦入浣衣局,皇兄斷不會行事這般偏激,落得一個殘害手足的罪名。今日所言,小王确實想女官留下,只是你與若曦都是世間少有的女子,她去了,你卻來了,不得不說造化弄人。女官,還望三思”。

玉墨取過青玉簪,插入發間,狠下心,冷言道:“既是物歸原主,從此便沒了瓜葛。皇上念念不忘的是心裏的人,并非我等不相幹的人,明日午時後,皇宮于玉墨而言,便是前塵舊事,黃粱一夢”。

同一輪彎月之下,一個在養心殿裏空對着折子發呆,一個則在屋中枯坐着。眼瞅着三更天将至,玉墨緩步出屋門,擡頭便是滿天星鬥。

她緩緩走出偏門,一路向西,便是昔日待過的藏經樓,此處建築頗多,西南角單有一個小門,甚少為人所知,門上的銅鎖還是當年她親手換上的。

偌大的皇宮裏,玉墨獨愛如同冷宮一般的藏經樓,在此地供職短短數月,卻是她入宮後為數不多的清靜日子,在釋迦摩尼佛像前拜上一拜,心中就能平靜幾分。

此刻夜深人靜的,藏經樓大殿中終年亮着長明燈,為防走水,燈上的罩子還是玻璃的,遠遠望去,燭光搖曳,好不漂亮。

玉墨打偏門入殿,跪在蒲團上輕聲誦讀《心經》,上一次到此拜佛還是雍正元年孟冬,那一日回程時偶遇貴妃鳳辇,一晃已近四載,年氏早已歸西,年羹堯、隆科多、八爺三黨都已覆滅,雍正皇帝乾綱獨斷的日子終于到了。

可高高在上的胤禛真的高興麽?玉墨心裏在想,為何她眼中的帝王越發的孤寂?可自己又能如何,她盼的是生死相許,既是做不到,不如不複相見,“佟佳氏在此別過,這一番出得宮去,不知前程如何,或許會孤老無依,或許命不久矣,這一世,玉墨不能與……”話音未落,發間青玉簪竟無端落下,眼瞅着就要應聲落地,玉墨只覺身後起了風聲,未等回身看個究竟,一團褐黃已到她身旁,接住玉簪□□她發間,“出了宮,可要看仔細你額娘的物件,再落下,怕是無人給你接住了”。

玉墨一驚,眼前人竟是方才還在想的胤禛,她忙收回心思,垂下眼簾,面上一片恭謹:“奴婢……”

“你從未視我為主,口稱奴婢,只怕心底早就咒罵朕了吧”,胤禛難得不是一張冰塊臉,看玉墨一身黛藍,那是秀女的裝扮,似是打初見那一刻起,眼前的女子便是如此素淨,五年了,她清清白白邁入紫禁城,天亮之後,也要這般清清白白離去,從此,他身旁就再無一個能懂他的女子,漫說是奴才出宮,便是一品大員人頭落地,他都不會皺個眉頭,可為何,為何,“紫禁城當真這麽可怕?”

“榮華利祿非我所求,既如此,又何必要留!”

“那你求的是……”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可宮裏,不會有人如此待玉墨,所以……”

“所以你情願此生孤老?”胤禛依舊不懂,皇宮裏的錦衣玉食總好過民間太多,“你阿瑪姨娘游歷天下,不見蹤跡,你回到佟府,仍是要嫁人的。你說過的,那位道長算不出你出宮後是禍是福,不如……”

燭光下,胤禛忽探出手,想撫上她臉龐,玉墨卻如驚弓之鳥,忙側過身,躲開皇帝,涼涼道:“便是禍福難料,玉墨也要遠離京城,學着阿瑪那般游歷天下,到斷橋上吟唱一曲白蛇傳,或是去徽州看白牆黑瓦,走累了,便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玉墨略通文墨與珠算,總能憑一己之力養活自己,若在地百姓容不下我”,玉墨走到門口,透過窗棂望向空中那一輪新月,“生死有命,我,無怨”。

“若…若…若…”,胤禛連說了三個“若”字,那後邊的話卻說不出口,他是一國之君,自登基以來,何曾開口求人,只是眼前的女子卻與她人不同,若就此別過,絕無再見可能,他的孤苦又該有誰知曉?“若,朕要你留下,你可會……”

只是玉墨一心不想為她人替身,衣袖中的玉手攥得死死的,“五年中,玉墨幾經生死,朝堂上的生殺予奪皆由皇上定奪,可後宮中,玉墨保不了自己周全,與其橫死……”

“那朕保你周全!”

那一瞬間,玉墨的心狠狠抽痛,幾滴清淚奪眶而出,她奮力推開殿門,朔風襲來,竟吹得她有些不穩,“皇上連最愛的女子都不得已舍棄了,又如何不肯舍棄玉墨?萬歲爺,終究不是四爺。四爺尚且為了皇位而隐忍,皇上更不會為了小小的司記女官而舍棄偌大的江山”。

“朕,不懂。為何你們都要離開朕!”。

“皇上一日為君,便一日不會懂”……?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