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 進了七月,宮裏傳來消息,皇帝因“聖躬違和”,将政事多交予軍機處諸大臣,月末,更是單獨召見莊親王、果親王、張廷玉與鄂爾泰四人密談近兩個時辰。
這場病來得蹊跷,症狀更是奇怪,或是徹夜不能寐,或是一二日不思飲食,內務府更是延請道士誦經念咒、驅邪治病,皇帝還向督府衙門發出密谕,讓各地推薦良醫。
一個月來,玉墨日日候在萬字殿,每一碗湯藥都親自嘗過,待到溫了再端到皇帝面前。三十天,胤禛病情幾經反複,時好時壞,卻總能看到玉墨随侍在側,一個弱女子如何能熬得住?
八月初一,胤禛自覺舒服了許多,太醫們把過脈也說病情漸好,一時間,伺候的皆長出一口氣,都道皇上聖體康複指日可待。
午時,玉墨端進一碗白粥與八寶醬菜,胤禛則翻看軍機大臣們的票拟,因怕受了風,偌大的萬字殿裏門窗緊閉,悶熱異常,高無庸等人皆滿頭大汗,靜靜站在簾栊外,卻不敢叫聲辛苦。
用過白粥,玉墨便扶着胤禛在殿內散步,萬字殿33間房,間間相通,自成一體,外人到了此地就只有迷路的份兒了。走到一處窗明幾淨,胤禛忽悄聲道,“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短短八個字,卻讓玉墨心中一暖,眼角已覺濕潤,“皇上是不世出的明君,龍體康健,便是萬民之福,玉墨,不苦”。
胤禛伸手撫上她面龐,“從來臣子奴才在朕面前莫不是誠惶誠恐,他們視朕是君,朕病着,于公于私他們只會關心儲君之位,只有你,是真心為朕好”,話一出口,玉墨的淚卻流的越發兇了,更襯得眼波流動、明媚動人,“玉墨心底,只盼着四爺安康”。
“朕私心,留你在養心殿,總是虧待了。不如,中秋節後,行冊封之禮,有名有份的,也好保你一世無憂。封號裏朕屬意“懿”字,如何?”“懿”字,他早想好的。
哪知,玉墨怔在那裏一動不動,半晌方慢慢道:“若冊封,才是真真斷了玉墨的後路,我只想留在養心殿,日日陪着四爺”。
““懿”字是先帝孝懿仁皇後用過的,算個好字,莫不是你怕朕給的位分低了?”
“撲通”一聲,玉墨下跪,“答應、常在、貴人也好、嫔也罷,哪怕是皇妃,都非玉墨所求,若四爺對玉墨還有一點疼惜,且留玉墨在養心殿吧”,她穿着通身梅紋織錦緞月牙白邊粉紫宮裝,精致而不張揚的花紋疏密有致地鋪陳于領口,露出一抹因消瘦而畢現的鎖骨。
“若是貴妃呢?”胤禛低頭便看着玉墨額頭那層薄汗,當年他不懂若曦為何寧死也要走出紫禁城,此刻他仍是不懂,面前的玉墨到底是故作清高還是果真不在乎名分?“你出身鑲黃滿洲,這貴妃,本也當得”。
“說句大不敬的,便是皇貴妃,玉墨也不要!佟佳氏在此起誓,句句屬實,若有半分虛情假意,便讓老天爺劈……”
“發什麽毒誓?”,胤禛用手掌托住玉墨手肘扶住,柔聲道:“四爺,信你!”
入夜之後,皇帝忽起了高燒,病情急轉直下,七八位太醫面面相觑皆束手無策,皇後烏拉那拉氏與熹妃、裕妃連夜進到九州清晏殿裏的東暖閣,十七爺允祥仍在京城王府裏養病,皇後便下懿旨請莊親王、果親王與諸王公大臣進圓明園候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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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寂寂,星冷無光,養心殿裏卻是燈火通明,嫔及下位貴人、常在、答應皆長跪在明堂中,抽泣之聲此起彼伏,她們為了皇帝、更是為了自己的命運哭上一場。
裏間,皇後與熹妃、裕妃亦守在病榻前,只玉墨與高無庸留下伺候。胤禛便躺在塌上,時而清醒、時而昏睡,皇後喂他喝藥,湯汁卻盡數灑進明黃錦被中。
皇後體弱,熬到天微微亮時險些暈倒,只得到西暖閣歇息,莊親王、果親王、張廷玉和鄂爾泰四人在大殿候着,随時聽宣。玉墨自始至終跪在榻前,日夜祝禱,不施脂粉的面龐焦慮畢現,此時,內侍又端上湯藥,已是這一夜的第三碗,皇帝若再不服下,當真是兇多吉少了。
熹妃手握湯匙,望向病榻之上的大清天子,心內五味雜陳,忽對上皇帝猛睜開的雙目,吓得手裏一斜,湯藥又灑出小半來,哪知胤禛目光飄忽,只是口中喃喃“若曦,為何這些年不肯入四爺的夢,難道你至死也不願原諒四爺?”
“若曦姑娘從未恨過四爺”,玉墨忙接過話,她不要胤禛沉沉睡去,她怕胤禛閉上眼睛便不會再睜開,“若曦姑娘受了那麽多的苦,求的不過是與四爺像尋常夫妻一般,她忍痛離開京城,就是怕四爺君臨天下,卻不再是她一人的四爺”。
“你說若曦不恨四爺!”胤禛有如抓着救命稻草,竟勉強起身,死死抓住玉墨雙肩,力道大得不似是個病人,“你如何知道若曦的心思,可是她親口所說,快告訴朕!”
那一旁熹妃以為玉墨是诳騙,便道:“皇上喝了這碗,再慢慢聽佟姑娘訴說,可好?”
胤禛搶過碗,一飲而盡,仍死死盯着玉墨,“回朕的話,你哪裏聽過若曦講這些話?”
“元年三月二十日,玉墨入宮不足半年,仍在藏經閣當差,那夜半夢半醒之間,見一位戴木蘭玉簪的宮裝女子站在面前,聲音悠遠飄渺,對玉墨說着之前十八年間的往事,進京初入八貝勒府、進宮選秀、入乾清宮奉茶、白木蘭花碗、廢太子求親、二廢二立、十三爺圈禁、罰跪花園、雨夜定情”,玉墨娓娓道來,胤禛聽得仔細,一樁樁往事浮上心頭,“再到入浣衣局六年、先帝駕崩、留宿西暖閣、腹中胎兒不保,乃至離宮後到十四爺府裏的種種,她說此生無怨,唯一遺憾的卻是臨走前等不到見四爺最後一面,人生一夢,白雲蒼狗。錯錯對對,恩恩怨怨,終不過日月無聲、水過無痕。所難棄者,一點癡念而已!”
那最後兩句正是若曦寫給胤禛的絕筆信,除去他與十三弟允祥王,絕無第三個人看過,到此時,他已不疑有它,“若曦可托付了什麽?”
“奴婢只記得若曦姑娘說她在另一世安好,讓皇上莫要擔心,那夜玉墨當值,沒等聽到後面的話便被旁人叫醒,起初以為是南柯一夢,不曾想,竟是真的”。
“為什麽這些年不說?”
“玉墨,怕了”,一個“怕”字已經道盡了艱辛,平日說出托夢之事如何讓人信服!胤禛還想問話,卻見玉墨身形不穩,晃晃悠悠,朝着一側歪去,額頭正砸在床圍子上,不省人事。
熹妃忙喚進太醫,原是她數日來不眠不休已到強弩之末,終于昏了過去。這一番折騰,胤禛大汗淋漓,病症反倒輕了許多,下午,太醫們斷定皇帝已然闖過最兇險的時候,康複是真正的指日可待。
回到寝宮,熹妃屏退諸人,對着掌事太監吩咐道:“小全子,想辦法把佟玉墨查個徹徹底底,能多仔細就多仔細!”
林全也在猜着主子心思,“娘娘可是對她起了疑心?”
“托夢之事何等蹊跷?若不是托夢,她又如何知曉馬爾泰·若曦遺言?鬼神之事,本宮偏不信!”
“嗻”,林全恭恭敬敬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