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 終于到了中秋節,莊親王允祿代皇帝前往月壇祭月,圓明園裏則是熱鬧非凡,怡親王允禮也進宮來給胤禛請安,兄弟二人皆是大病初愈,相見仿佛恍如隔世,彼此都濕了眼眶。

家宴之上,升平署的太監們仔細扮上,于戲臺上演了四本月令承應戲——《廣寒踏月憨儒拾桂》、《月桂飄香霓裳獻舞》、《會蟾宮》、《廣寒法會》。彼時宮裏只唱昆曲,饒是五阿哥弘晝這樣年輕的聽得也有些膩了,便随口道“還是那年千秋節,女官佟佳氏獻唱的一曲麻姑獻壽好聽得緊”。

家宴所在之地是九州清晏殿南邊的奉三無私殿外,此處東向立一架屏風,屏風兩側擺有雞冠花、毛豆枝和芋頭、花生、蘿蔔、鮮藕。屏風前設一張八仙桌,桌中擺一只大月餅,糕點和水果擺放在月餅周圍,作為祭月供品。祭月之後,按皇家人口數目将大月餅切成若幹小塊,稱之為“吃團圓餅”。切月餅這事就由總管太監高無庸完成,第一塊呈到皇帝面前,便聽胤禛低聲吩咐“送一塊去碧桐書院”。

“嗻”,碧桐書院本是皇帝讀書、作畫的地方,那日玉墨昏倒後就成她養病之所,胤禛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視玉墨為自家人。

書院四周遍種梧桐,所以本名為“梧桐院”,前後三進院落,玉墨住在西南角的觀瀾齋。馮渭到時,見黛煙正在外間屋裏守着,一旁還放着刺繡用的繃框、繃架與金銀線。“公公不在前面伺候,怎到這兒來了?”黛煙趕緊迎上來,捧上清茶,輕聲道:“剛服侍姑姑歇下,今兒精神可好多了”。

交代完月餅的事,馮渭不禁豔羨:“還是你跟绛雪福氣,跟着姑姑,往後就是好日子了,瞅瞅果親王側福晉,當年也是佟姐姐身邊的”。

黛煙将剛繡完的衣服搭在衣架上,“福晉怎是我們能比的,我當好自己的差便是”,她繡的是玉墨的冬衣,學名為品月色緞繡玉蘭蝴蝶紋夾氅衣。馮渭瞧着有些詫異,“萬歲爺不是吩咐下來,日後蘇州織造進貢的衣料也給姐姐一份嗎?都是造辦處如意館的花樣,蘇州織繡作坊的手藝,怎你自己上手了?”

“蘇州織造的衣料姑姑斷不肯用,說怕壞了宮裏的規矩,正巧我也懂些刺繡,這些天不用當差,索性把冬衣趕出來”。

馮渭上前仔細觀看,繡品極工整精美,可見黛煙手藝之精湛,正要誇獎兩句,打裏屋傳來玉墨聲音:“來人是哪位?可是萬歲爺有什麽吩咐?”

隔着簾栊,馮渭一一将來意說明,其間裏面不時傳來咳聲,黛煙便進去服侍,不多時,倒扶着玉墨出來。

玉墨身披藕荷披風,一頭青絲只松松挽了平髻,用玉簪固定,“筵席上,皇上可曾飲酒?”

“不曾。姐姐前兒交代的事情,我師父都記着呢,中秋家宴雖熱鬧,可龍體要緊,各桌上的都是茶,怡親王飲了幾口,直說想姐姐沏的龍井了”。

“我不在禦茶房,平日都是绛雪伺候,若有什麽閃失的地方,還請谙達多擔待。這一病,倒給諸位平添了許多麻煩,心裏着實過意不去”。

“姐姐這麽說才是折煞我等了,這些日子,萬歲爺明裏不說,實則常常思念姐姐,奴才們都瞧得真真的。今兒這月餅可是切下的第一塊,皇上特意吩咐小渭子送來的”。

玉墨看看桌上的月餅,又看看窗外,月上眉梢,倒是個賞月的好日子,“這個時辰,家宴已畢,皇上可回萬字殿歇着了?”

“說是還要再看幾本加急的折子,軍機處連夜遞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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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內禦膳房來了位朝鮮師傅,參雞湯做得極好,請內禦膳房備下,萬歲爺大病初愈,待會若批折子餓了,再呈上去”。

“是,小馮子回去就禀明師傅”……

萬字殿內,胤禛正秉燭夜讀,八百裏加急的折子,事關西北用兵、國之大是,任憑夜色再美,也無暇賞月。子時,高無庸果真呈上一碗熱氣騰騰的參雞湯,胤禛好生詫異,聽說是玉墨的主意,倒信了,“她總會想些常人想不到的”。

等批完折子,已近子時二刻。一輪明月挂在空中,照進殿來,月光如水,胤禛忽想起玉墨那如瀑的青絲,夜晚看去,格外撩人,十多日未見,果真想了,“碧桐書院那邊,怎麽說的?”

“回皇上,馮渭說女官精神大好,就是還有些輕咳,李太醫日日去問診,也說再休息五六日便可回來當值了”。

“輕咳?可熬了梨湯送去?”正說着,便見馮渭行小碎步進殿,打千兒行禮,“禀萬歲爺,女史佟佳氏前來……”

“快宣!”不等馮渭說完,胤禛已起身快步向外走去,出得暖閣,便遠遠看見仙樓前站定一位宮裝女子,內着月牙白黑邊素氅衣,外罩品月色紗繡梅紋坎肩,看得出是匆忙出行,頭頂只挽了個平髻,一支點翠鴛鴦簪插在發間,額前尚有幾縷調皮的青絲,這般清淨的人兒不是玉墨是誰!

十五日不見恍如隔世,月夜下,玉墨人如其名,好似是畫中走出來的仙子,“皇上萬福金安”,她輕啓朱唇,嗓音說不出的清媚。天下的美人兒胤禛瞧了許多,卻無一個像她這般清雅的。她并非絕色,沒有皇後的珠光華服,也無熹妃的美若芝蘭,論豔麗也比不得裕妃與寧嫔,平日從不用香料,身上只一股清馨,她的獨特仿佛是雪中的紅梅,那一抹靜默溫柔讓胤禛怎麽都忘不了。

“你不在書院裏歇着,怎過來了?”看似埋怨,實則是關心備至,牽過玉墨小手,一絲冰涼,“外面天涼,也不添件披風?”

玉墨側首,輕輕道:“許是白日無所事事,這會子怎麽也睡不着,心裏放心不下,想着來給四爺奉杯清茶”。

“團圓餅可吃了?”

玉墨紅了臉,微垂下頭,點了點。一時無言,不料卻被胤禛刮了下鼻頭,再擡起,便見胤禛定睛看着她,“大病一場,朕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十三弟也是久病初愈,老天爺還是憐惜我兄弟二人。中秋夜能再見你,朕,幸甚”。

玉墨輕挽起他衣袖,月光灑進窗棂照着二人,靜夜裏,只見玉墨撫了撫頭上鴛鴦簪,徐徐道:“當日夢見若曦姑娘,想來是她放心不下四爺,讓玉墨陪伴左右,得若曦姑娘托付,玉墨,惶恐……”

“這是為何?”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四爺視天下百姓為臣子,後宮娘娘又如何,仍要稱一聲“臣妾”,若曦姑娘想要與四爺比肩而立,故而不肯受封。玉墨雖不敢相提并論,卻有同樣的念頭,這一世,既然不能為正妻,也絕不肯為他人侍妾,這番話許是驚世駭俗、大逆不道,所以,且留玉墨在養心殿吧”。

“那日朕已應了你,可是又有誰嚼舌根子?”

“這……”

胤禛看她面露為難之色,便猜了個七八分,“可是皇後?”

“前兩日,桂嬷嬷來探望,言語間便是這個意思,說玉墨出身滿洲旗,可封為貴人,連封號都拟好了,為“襄”字”。

“貴人?虧她想得出來”,胤禛不以為然,“前朝佟家的女兒入宮便為貴妃,一個貴人要奚落朕不成!她倒是想得周全,襄者助也,是要朕時時記得是皇後迎你入宮?還是要提醒朕,迎你入宮是有不得已的緣由?”

“皇上莫要多慮了,皇後娘娘乃是六宮之主,行事總要思慮得周全”,玉墨忽輕移蓮步,走了兩圈圓場,近前輕扯胤禛衣袖,學着戲中人的腔調道“且容妾身歌舞一場,聊以解憂,如何?”見胤禛滿臉笑意,又道:“如此說來,妾身出醜了”。

玉墨挽了個蘭花指,走到月光處,柔柔唱到:“觀世音滿月面珠開妙相,有善才和龍女站立兩廂;綠柳枝灑甘露在三千界上,好似我散天花就紛落十方”,淡定與娴雅之音悠悠飄進胤禛耳間,她卻如一只缥缈孤鴻影,讓人只想脫了這塵俗,跟着她飛到天外去,“離卻了衆香國遍歷大千。諸世界好一似輕煙過眼,一霎時來到了畢缽岩前……”她吐出來的清音即是天女手中的花,紛落于紅塵,卻不沾染,雖柔雖媚,婉轉一聲,山鳴谷應。

所謂“水光雲影,搖蕩綠波,撫玩無極,追尋已遠”,便是此刻的玉墨,讓人如見錦心,如聞繡口,如天女來相試、将花欲染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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