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 養心殿東暖閣,伺候的宮女進進出出,個個皆屏住呼吸。李子誠把過脈,不由得眼皮一跳,胤禛忙問:“可有什麽不妥?”

“旁的…倒無大礙,只是……”

“快講!”

“…子嗣上…”

胤禛看着玉墨,眼底滿是痛苦,“朕以為,能保她一世周全,卻原來,害她的人就是朕。李太醫,多跟她說說話,朕的話,想必她不願再聽”。

等玉墨轉醒,已經過了三更天,宮女請進外面守了一夜的李子誠,李太醫跪下把脈,“這幾年好生養着,本來有望懷上子嗣的……”

玉墨勉強靠着金絲軟枕,“沒有也好的,有了…日後,總要稱一聲“臣妾”的”。

“哎”,李子誠長嘆一聲,“這幾年你都幹什麽去了,你守着他,倒把自己身子搭進去,何苦這是!”

“我以為…躲在暖閣,和後宮裏的女人終是不一樣,其實,原沒什麽不同的,一樣的…以色侍君”。

李太醫不悅,“胡說,豈可妄自菲薄。千萬萬的人裏,佟玉墨只有一個,你若和那些人一樣,又怎會…說到底,他心裏有你。看開些吧”。

“看開?”玉墨人在暖閣,心卻飄到了九霄雲外,“若曦當年拼了命想離開紫禁城,可看開了?”

“這是什麽話?你又不是她!”

“是呀,我從來都不是她,我只想當佟玉墨,不做第二個馬爾泰若曦。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可,玉墨,終究是等不到了”。

屋裏的對話一字不差傳進胤禛的耳朵裏,他就站在門口,卻不敢邁入暖閣,明明離得那麽近,卻仿佛隔了幾座大山。一旁的高無庸正要出聲,胤禛卻擺了擺手,自己轉身,默默朝着西暖閣而去,他是九五之尊,那一瞬間,高無庸卻想,他不過是個可憐人……

一連幾日,胤禛不曾走進東暖閣,養心殿裏批完折子,就在西暖閣小睡片刻,外人看來萬歲爺與往常無異,只幾個近臣發覺出不對勁來,李衛與鄂爾泰互告一案竟不了了之,官場上紛紛猜測是胤禛對兩位愛将難以取舍,只果親王聽聞後一笑了之,他的皇兄哪裏是發愁,根本就是沒上心思。

這晚到了二更天,養心殿內仍是燈火通明,準葛爾戰事已到收官階段,勝負不明,這幾日允禮、張廷玉、蔣廷錫等軍機大臣朝夕在側,熬了好幾日,今晚君臣都在養心殿裏打起了盹。迷迷糊糊,允禮聞到一股飯香,還以為是困得昏了頭,勉強睜開眼,才發覺幾個司膳太監提着食盒門魚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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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位軍機大臣得稠稠的白粥一碗、清炒土豆絲一盤,外加八寶醬菜一碟,胤禛那一份是黛煙端上來的,粥為香菇雞絲粥,其他與臣子們的無異。

“好吃,好吃!”允禮只覺白粥入口即化,也不知是熬了幾個時辰,唇齒留香,搭上小菜與土豆絲,世間美味啊。對面的張廷玉年已近六旬,體弱由來已久,腹內空空時喝上一碗熱乎乎的白粥,頓時覺得,這漫漫長夜也沒有那麽難熬了。

“啓禀萬歲爺,這是姑姑請內禦膳房的師傅做的”,黛煙并不多說,呈上宵夜便下殿去了。堂下大臣哪個不知“姑姑”是誰,只是帝王家事,說不得,說不得。

胤禛盯着雞絲粥,似是熱氣太重,眼睛倒有些許濕潤了,喝上一口,嗯,還是那個味道,她不喜肉腥,卻極愛土豆這等要不了幾個銅錢的東西,每每吃到,就很是開心。有些事情,總是習慣成了自然時不去在意,哪一天沒了,才開始珍惜。

“那邊,可還點着燈?”胤禛低聲問高無庸。

“是,聽說這幾日,都是等這邊黑了,那邊才睡下”,萬歲爺不提名字,高無庸也樂意陪着打啞謎,幾時見皇上如此便扭過?

下邊的六位大臣要麽低頭呈喝粥狀,要麽開始天南海北的聊吃食,蔣大人四處為官,最是見多識廣,此刻已然判定粥是砂鍋粥,怎麽也得熬上兩個時辰才有入口即化的效果。

“報……”殿外執事太監一聲高喊打斷了衆人對吃的探究,八百裏加急的戰報到了。胤禛拆開火漆,心下也覺得緊張,從平叛青海、西藏到發兵準噶爾,這幾仗已經打了四五年,該到結束的時候了。

打開奏折,軍機大臣見萬歲眉頭舒展,紛紛長吐一口氣,好懸。奏折上僅有字兩列“額爾尼德昭之戰大勝,額驸策淩殲敵萬餘人”!

東暖閣裏,玉墨仍在挑燈夜讀,伺候的宮女都來來去去勸了好幾回,每次她都起身到窗前,見養心殿裏仍燈火通明,便坐下繼續讀書,讀的是雍正六年剛剛印制完成的《古今圖書集成》。

這部類書編訂開始于康熙四十年,編纂人本是康熙爺皇三子胤祉與侍讀陳夢雷,胤禛繼位後,兩人一受幽禁,一受流放,編書人也變成了新科戶部尚書蔣廷錫,前後二十八年,歷經兩朝,才算完成。玉墨手上拿的乃是武英殿印本,僅目錄就二十冊,全書五千冊,便是不吃不喝晝夜苦讀,這輩子也是讀不完的。

玉墨手中這本名為“邊裔典”,專司朝鮮、日本、琉球、天竺等地掌故,已經看了七八日,還未把“朝鮮”一冊讀完。這時,宮女站在簾外,低聲道:“姑姑且歇着吧,養心殿那邊黑了燈,各位大人都回去了,說是西北有捷報傳來,龍顏大悅”。

“知道了,你也歇着,辛苦了”,玉墨合上書,心中還在想着書裏的事,多爾衮唯一的骨血東莪格格生母是朝鮮王族之女,多爾衮死後,格格便被交給信郡王多尼看管,此後,史冊中再無東莪格格的下落,由這位苦命格格,玉墨又想到顯琦公主,手腕上的墨玉镯子玲珑剔透,夜幕下竟隐隐泛着青光。

熄了燈,躺在床上,身上還蓋着明黃錦被,眼前又閃現當年辛者庫受苦的日子,腦子裏怎這麽多爛七八糟的回憶,莫非自己真老了?

如此翻來覆去,星星都數了上百顆,才算迷迷糊糊睡着,猛然間就覺得身旁一沉,一股男人的氣息傳來,玉墨吓得正要尖叫,忽聽男人在她耳旁柔聲道:“別喊了”,不是胤禛還能是誰!

“皇上吉祥”,玉墨剛要行禮,才想起是在龍床上,好不尴尬,遂沒了下文。

夜色裏,便聽胤禛止不住的輕笑,“想不到,朕也有被當成賊人的一日,進自己的屋子都得偷偷摸摸”。

“玉墨,知錯了”。

“你呀,最是心口不一”,胤禛拂上她的臉,只覺微微發熱,“怎發燙,可是哪裏不适,傳太醫看看?”

玉墨看他有下床的意思,忙挽住他的大手,“沒有哪裏不妥,只是,只是”,後面幾個字卻是難以啓口,倒是胤禛替她接道:“害羞了?”說着,又是一陣悶笑。“身子可好些了?”

“李太醫天天來施針,盯着喝完藥才肯走,想不好都難”,不知不覺,言語間帶着幾分嬌羞。

胤禛倒有些放心了,“這個李子誠,醫術精湛,就是那張嘴阿,不饒人”。

“李太醫也是性情中人,難免有些高傲孤僻,皇上就莫要怪罪了”。

“怎麽,你也覺得朕是暴君,動不動就罰的?”

玉墨下意識搖了搖頭,然後又想起黑燈瞎火的,即便是近在咫尺也看不清的,“皇上是心系天下的明君,玉墨,從來都知道的”。

兩個人就這麽面對面,互相握着手,雖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心卻靠得從未如此近過,“一剎那便成永遠”,玉墨心裏忽然掠過這麽一句話,她不知道,胤禛一直在笑,那雙大手忽撫平她的小手,在手心慢慢的、一筆一筆寫字。

第一個字“執”,第二個字“子”,第三個字“之”,玉墨心底一驚,第四個果然是個“手”字,這大概是世上最動聽的情話了,玉墨竟覺得手有些顫抖,也學他的樣子履平他的大手,手上滿是繭子,粗糙得很。玉墨同樣寫下四個字,一筆一劃,寫着寫着,眼淚怎麽也止不住的流出,滴滴落在手心。

“好了,不哭了”,胤禛替她拭淚,“朕…私心,把你困在紫禁城中,出不去了”,一聲苦笑,“當年,讓若曦出宮,朕悔之晚矣。那日在順貞門,委實不想…看着你…出去。玉墨,朕…四爺…想你在身邊”。

“四爺…視玉墨為何?”

也不知等了多久,聽胤禛柔柔道:“傻瓜,怎就是不明白四爺的話?”

“我就是笨嘛!”玉墨難得使起小性子,忙躺下用錦被擦幹淚水,真是羞死了,這輩子還沒這麽丢過人。胤禛打身後輕輕環住玉墨,鼻間滿是她身上的清香,“高無庸說你在內禦膳房待了兩個多時辰,下次若再去,就讓人搬把椅子,當個監工就好,真怕你累着了”。

“不累的,只切了幾個土豆,其他的都是師傅們代勞”。

“代勞?怎和高無庸說得不同?可是他欺君?”

“哪有?”玉墨情急,猛然回頭,胤禛臉上那絲笑意,卻似是看得真切,“四爺,诓人”,索性用錦被蓋住腦袋,哪知,身後之人也同她一起鑽進錦被裏,“玉墨,四爺的好玉墨,就是到了陰曹,四爺也不放開了”……

身後傳來輕微的鼾聲,玉墨慢慢轉過身,腰間的臂膀仍緊緊将她環住,這個人,即便是睡去了,也這麽霸道,玉墨心中默念:雍正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夜,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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