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 胤禛回到養心殿,換下朝服,又朝鶴音堂而去,一路上不斷有宮人來報,仍遍尋不到玉墨,只說有人曾在體元殿門口見過,而後又到過辛者庫,之後去了哪裏就無人知曉。
胤禛進得玉墨的屋子,伺候的兩個宮女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紫檀木桌上放着個木箱,裏面珠光寶氣,盡是他往日賞賜的首飾,一件一件擺在裏面。裏間書案上有畫一幅,一位宮裝女子面帶憂愁,在梅樹下立定奉茶,旁邊空有瑤琴一架,惟獨不見了撫琴的人……
“姑姑昨夜歸來,将所有的字畫都燒了,這一幅何時畫的奴婢确是不知。奴婢見姑姑似有心事,便不敢打擾,哪知,今早叫門,竟無人應答!”宮女吓得身子直打顫,聲淚俱下,“求萬歲爺饒命!”
“拉下去”,胤禛當場發作。
“萬歲爺饒命,奴婢确是不知!”兩個宮女不住磕頭,仍被太監拉出去,杖打二十。
人方拖下去,“找到了,找到了,”馮渭滿頭大汗,跑了進來,顧不得行禮便道“萬歲爺,找到了,人在順貞門!”
順貞門本為禦花園北門,門外就是北橫街,與神武門隔街相對。此門是随牆琉璃門,平日無故禁開,秀女入宮必經此門。每逢三年的選秀,京城百姓就會說“一入順貞門,此生不出紫禁城!”
順貞門仍屬內廷,守門的見門前站着位宮女打扮的女子,還道此人已經瘋癫,正準備拿住,管事的太監認出竟是代诏女官,生怕茲事體大,才無人敢上前。
玉墨也不靠近,只遠遠望着外面的神武門,咫尺之遙,卻隔開了兩個世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冬日第一縷陽光照耀紅牆碧瓦時,玉墨,走向順貞門,一臉,決絕。
守門的管事太監名叫汪五銀,宮內賤命“五狗子”,天未亮時,迷迷糊糊瞅着遠處站着個宮女,還以為見了鬼。天色稍亮,方看出那是三品女官,吓得睡意全無。此時,見玉墨走向順貞門,汪五銀已是一頭冷汗,跺跺腳,迎上來,“姑姑,姑姑,這裏風……”
“你既知我是誰”,玉墨冷冷開口:“就知攔不住我,佟佳氏要出宮!”
她走一步,那六個太監就向後退一步,眼見已經退進城門洞內,玉墨也走到順貞門前,擡頭望了眼城門上高挂的匾額,咬牙道:“當年入宮走的就是順貞門,今天,生也好、死也罷,總要出了這道門!就是孤魂野鬼,也好過困在這裏,一輩子!”
城門洞內,陰風陣陣,門洞盡頭是北橫街,再向北,就是神武門,外面的世界離她,只有數丈之遙。
十年了,空歡喜一場。
那六個太監此刻已退到門洞盡頭,再跨一步就是北橫街。一個小太監的袍子露出,對面神武門上“嗖”得沖來一支羽箭,将帽子打翻在地,那小太監方知自己撿回一條命,忙退進門洞,嗚嗚抱頭啼哭。內廷之人非旨不得出順貞門,踏出半步就是死罪,神武門上的侍衛個個孔武有力,不乏百步穿楊的好手,這一箭,就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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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汪五銀心驚,奔上前顧不得禮數,死死抱住玉墨的一條腿,“姑姑,不能出去阿,神武門的侍衛都彎起弓,出去就是萬箭穿心!”
餘下五個太監也跪下來磕頭,“姑姑開恩,姑姑開恩”,玉墨出順貞門是死罪,他們保不住皇帝的心上人,同樣會不得好死。
玉墨拖着汪五銀這個累贅,一瘸一拐,她只想離開紫禁城,哪怕逃不過一個死,“宮裏十年,佟佳氏自問沒有做過傷天害理之事,為何,不給我一條活路!”
“姑姑……”身後一聲高呼,由遠及近跑過來一個太監,正是在養心殿後院伺候的賀寶。當年玉墨見他可憐,求高無庸把他調進養心殿,又教他識字,當半個弟弟一樣疼惜。賀寶跑到近前,噗通跪下。
“連你也要勸我?”玉墨紅了眼,悲憤之心寫滿面龐。
賀寶扶正頭上頂戴,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且聽小寶說幾句掏心的,若姑姑還堅持要走,小寶陪着,絕不退半步!”
同生死、共進退,宮裏還能有人願意陪她死,也值得了:“傻瓜,姑姑已生無可戀,黃泉路上一個孤魂足以,要你做什麽”,玉墨低下頭,目光所及,跪下的一個個臉色慘白,日子再苦,人也總想活着。自己死不足惜,這幾個卻要連坐,何其無辜!
“姑姑可還記得這個?”賀寶打衣襟裏掏出個木匣子,掀開,內有珠花兩樣、珍珠耳環一對、銀鍍金嵌珠喜鵲登梅簪子一對、南陽玉镯子一對。
“這不是我托人給少霖大婚的賀禮?為何在你手上……不對,掉包的另有其人,是誰?”玉墨疾聲厲色。
擦擦額上的汗滴子,賀寶道:“自姑姑走後,谙達就讓小寶打掃東暖閣。那夜…召…劉氏,沒多久,皇上就來了暖閣,見小寶有幾分眼熟,便問可是與姑姑相熟的,小寶說出來歷。皇上又問了許多事,句句不離姑姑”。
“問了又如何”,哀莫大于心死,“一個女子一生只一個夫君,男人卻可以三妻四妾。世間多少負心漢,有幾個陳世美能被砍頭?又有多少女子被沉塘!佟佳氏不與她人共侍一夫”。
玉墨一腳踹下,汪五銀吃痛,卻仍不松手,趴着:“主子,不能再走了,奴才們的命賤,不當緊,可主子還有家人,好歹念着他們”。
賀寶也趕緊跪爬幾部,他身後就是門洞盡頭,剛露出一片衣角,便聽又是“嗖”一聲,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直直釘在衣角上,饒是賀寶再鎮定,也不忍住一顫,“夜深時,皇上打多寶閣裏取來錦匣,燈下細細觀瞧,問小寶可認得?小寶自是知道,都是姑姑平日穿戴的,往日聽姑姑提及,簪子與玉镯是打辛者庫歸來皇上賞的,珠花與珍珠耳環是承歡格格給的。姑姑最是念舊,這幾樣萬沒有送人的道理”,賀寶說着,眼角瞥見門洞口,呼拉拉的背身站着許多侍衛并太監,只一個着黃袍的走進陰冷冷的城門洞子,“皇上便對着火燭發呆,那般落寞從未見過,喃喃自語了許多話。後來他又問小寶恨不恨爹娘狠心,小寶答不出,只想起姑姑說過的一句話:人活着,總能有個盼頭,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話音剛落,着黃袍的也走到近前,胤禛。
在場的太監皆伏趴在地,不敢擡頭,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皇家的機密事,知道多了就是禍。
“随朕回去”。
“回哪裏?”玉墨只望着前方的神武門,風兒卷起殘雪,吹進門洞子。
“暖閣”,胤禛伸手,玉墨卻如背後長了眼睛,往前半步,“下一世,就能和若曦團圓了,開心嗎?”
胤禛聽她言語間竟有訣別之意,一陣心悸,“你答應過承歡,要陪朕不離不棄,你,不能食言!”
“是啊,一生一世,若做了鬼,可自由了?”
“既是朕的人,何來自由二字!”
玉墨仍望向神武門,兩滴清淚落下面龐,“十年了,玉墨入宮以來幾經生死,茍活到今日,唯一的期望就是得四爺眷顧、鹣鲽情深,可四爺心裏,已經容不下旁人,玉墨在四爺的眼裏不過是她人替身,早知今日種種,何不當初就死在辛者庫!”
“你是怨恨朕召劉氏侍寝!”
“你……還是不懂”直呼“你”是大不敬,該淩遲處死,“這個時代的男子,都不會懂”。
胤禛真的不懂,“這個時代?”他想起若曦說自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所以才會有那些驚世駭俗之語,難道?“跟朕回去”,無論如何,他不要玉墨再不見了。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拒絕”,玉墨擡手,露出腕子上那只墨玉镯子,輕輕道:“我—後—悔—了”,言罷,徑直走出陰影。
“不——要——”,胤禛吓得失聲,陡然瞪大雙眼,手比眼快,使出功夫硬生生将玉墨拽了回來,二人位置對調,皇帝半個身子露在門外,說時遲那時快,羽箭再次破空飛來,貼着胤禛左肩劃過,帶着血滴子與玉墨擦身而過,釘在城牆之上。
這下子,門洞裏炸開了鍋,賀寶招呼侍衛,汪五銀湊上去要給皇上看傷勢,胤禛渾然不覺疼痛,只問玉墨:“朕心裏有你,為何不信朕?”
玉墨,也到強弩之末,“你是若曦的四爺”,身子一歪,倒在胤禛懷裏,“卻不是…我的…夫君”。
“太醫”……皇帝的喊聲響徹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