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浮生一夢(完)

? 人稱妙手回春、救死扶傷的“仙醫”端木義輕飄飄的一句:“你既視芸傾如此之重,你可舍得你的新夫人,為她以心換心?”不過是一句疑問,口氣是那般自然,甚至隐隐的嘲笑。

如此順理成章,仿若薛貞的性命不值一提,選擇權全在于南裴。南裴怎會答應傷害小貞之事?可今時不同往日了!南裴除了擁有自己的意識,他的身體,他的一言一行不再受他掌控了!他只能看着那不明來歷的妖孽心安理得的揮霍他的人生,他卻無能為力!

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南裴此刻的心如墜冰窖。是的,南裴從來沒有如此的恐懼他的身體會毫不猶豫的答應,絕望他此刻無能的束手無策。南裴清楚的明白,他沒辦法,他只能一如既往提心吊膽的等候着。等候他的身體回答,期盼上天的一絲絲的憐憫。

他的身體怔住了,似乎不解其意,片刻理解後愕然了。他遲疑的問,“不能換別人嗎?”

端木義冷着臉搖了搖頭,只待他的決定。

那妖孽斟酌了一番,又問:“為何一定要小貞?”

“小貞?小貞是你叫的嗎?”突如其來的憤怒襲來,南裴快要抓狂了!

一旁的端木義面帶不耐的說,“芸傾和薛貞二人體質相似,換心可成。他人,則無甚把握。”

他的身體沉默了許久,而南裴的憤怒轉瞬即逝,因為那份沉默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只覺得無助到絕望。

第一次,南裴的心開始在流淚!在痛哭!在不停的哀求,“你已經奪走了我的身體,不求你還回來,你要什麽我都可給你。我只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答應他!你知道的,小貞會死的!什麽以心換心?!無論成敗,小貞都會死的啊——求求你——不要啊——”

有多久呢?南裴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心就被狠狠的掐住,痛的快要死去。

他的身體思考了許久許久,最終面上痛定思痛的說,他還是不忍心,拒絕了端木義。縱夏侯尹威逼利誘,他仍是斷然拒絕。

那一刻,南裴感到從來沒有如此的欣喜,他是第一次感激那個掌控了他身體的東西。是啊,他居然會感恩戴德的只求那東西不要改變主意。

那夜,他的身體守在芸傾的房外整整一夜,連南裴都要感嘆那妖孽的癡情。

南裴終于想通,他是有多傻才覺得即使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但能娶得小貞是一大幸事。縱使日夜相伴,他也不能對她說出心事,不能親自對她好。

就這樣吧,他的身體就守着那青樓花魁吧。既然身體已不再屬于他,就不要去禍害小貞了。南裴已經不在意了,只要小貞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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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來生,他願付出一切對小貞好。今生他們是無緣了。

上天就是如此不公。南裴那微弱的欣喜持續到天亮就沒了,噩耗傳來,所有希望都破滅了,他徹徹底底認清了一切不過是妄想。

天大亮時,南裴家中仆人竟慌忙來報:少夫人投入了家中古井之內!一早下人打水的時候才發現。

南裴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小貞?”他呆呆的呼喚着,轉而焦灼的催促着他的身體,“回去!快回去!小貞還在等着我呢!”

他的身體面如死灰的沖回家,卻只見小貞香魂已去。

在那一刻,南裴不再有悲有喜有恨有懼,他的心終于死了。

他的身體後悔不已的為小貞操辦葬事,小貞娘家想要回小貞之身。他不解,小貞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只有一日也是他南家的人,任憑岳父岳母如何痛苦懇求,家中父母如何痛斥,堅決不允。

贏王夏侯尹來到南家,冷着臉說,“芸傾等不了多久了。薛貞既已亡,為芸傾換心,有何不可?時不可待!”

南裴恍恍惚惚的聽了這話,他悲痛欲絕的喊,“你們,怎麽敢?怎麽敢——小貞——”

未曾想,他的身體恬不知恥的說,他自知對不起小貞,也不忍芸傾紅顏薄命。他居然!居然答應了夏侯尹,還親自将薛貞交給了端木義!

南裴看着自己從口上的允諾夏侯尹,到雙手親自将小貞交給了他人。南裴無時不刻的想阻止,他大呼大喊要他的身體停止,沒有人聽見,他甚至不能動一動自己的手指。他咬牙切齒的恨老天!恨那妖孽!恨所有人!恨自己……

南裴心中的憤怒猛然爆發,他瘋了似的不停大聲的詛咒、漫罵,“為什麽你們都不肯放過小貞!我要殺了你們——你們去死!去死!!!為小貞陪葬——”

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吸其髓!寝其皮!薅其毛!

老天爺如此的狠心啊!任南裴如何痛苦哀嚎,他都改變不了自己的處境,報不了仇!

一月後,那個青樓女人居然活得好好的,且告知那妖孽,她已與夏侯尹情投意合。那妖孽難過不已,然還是微笑祝福。

南裴從冷眼旁觀到笑的瘋魔,“哈哈哈哈——”如果他看得到的話,他會發現他的靈魂已經被仇恨吞噬,彌漫着妖邪的黑氣。

芸傾和夏侯尹大婚那日,他的身體回家向父母認罪,萬念俱灰,遁入空門,直到垂垂老矣,只為贖罪。

宏大莊嚴香火之處,一老僧口中念佛,面帶愁苦,一生悔恨。

南裴什麽都看不到了,他在漆黑的一片中過了好久好久。

不知何時,他舉目四處都湧進了白色的光芒。他迷茫的看着光芒之處走進一白一黑的兩人。他們說,他已死,他們要帶他入鬼門關了。

他們…是…黑白無常嗎?南裴遲鈍的想着,他突然跪在他們面前大聲呼冤情,請求他們一定要将那妖孽繩之于法!

黑衣人不出聲只抓起他而走,南裴大急而呼“為何不信!你們一見便知,那妖孽奪走了我的身體!”,卻聽到白衣人一聲嗤笑,“世人竟這般無畏!汝以汝之身行汝之事,竟推給鬼怪。不知所謂!走罷——”

就此,一切虛妄褪去……

了覺此刻清明無比,他辨清了自身仍在山溪邊,腳邊是兩只裝滿水的木桶。

了覺父母雙亡,年幼之時被領入了空門,在回因寺成長。他通讀佛理,卻不曾體會過愛恨嗔癡。此番,他親歷了一世俗世,嘗過滿腔的癡恨妄念,此刻皆随風消散。

“南裴——”女子輕輕的呼喚,了覺回身看到樹下隐約有一紅衣姑娘。他認出了她就是薛貞,只是經歷了太多,她已不是從前那個單純的薛貞了。

薛貞直直的望着他,輕輕笑着說,“南裴,你要死了。你最終還是要死在我手上了。”

了覺慈悲一笑,眼裏多了一份透徹,“施主,恩恩怨怨不過是虛無,何不早日放下?放下執念,方可解脫。”

薛貞茫然不解的喃喃說“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而已……”

了覺幽幽一嘆合掌說“放下了,是緣,放不下,是劫。阿彌陀佛……”

薛貞一笑,如當初那個天真爛漫的樣子說,“你如何狡辯都無用。你欠我的,你該還給我!”轉臉恨聲說,“這次,我不會放過你了!”說話間,她一只手做出挖心的手勢,豆蔻的指甲突的變長飛身撲了過來。

了覺不為所動的站在原地,薛貞的手快要碰到他時。“你果真執迷不悟。”一清冷女子的聲音響起。

薛貞面上驚慌,佯作鎮定回頭看向一方恨聲說,“你為何回來?你休想阻止我!這是他欠我的!”她欲再行兇,卻驚呼一聲轉瞬不見蹤影。

了覺眼前空無一人,他似有所悟的說,“阿彌陀佛……”

他波瀾不驚的擔起水桶,慢慢的走向回因寺。自後,他再未見過那個紅衣女子。仿若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律氣喘籲籲跑了許久才趕到山溪,只見石娘獨自一人立在溪邊。他遺憾看着石娘手中無光的紙燈籠,“怎麽了?女鬼呢?”石娘回過身來對着律淡淡地說,“薛貞被判官帶走了。律…”

“啊?”律疑惑的看着石娘一本正經的樣子。

“恐怕我們要走很久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原來…的世界麽……

回因寺

“了覺。”寺院後小畝一片綠色的菜田裏,了覺收菜時一動不動,蹲着出神了許久,不遠處,身着灰色衲衣的老方丈淡然的提醒道。

了覺回過神,放下手中的白蘿蔔起過身來,合掌問訊說“阿彌陀佛,師傅,了覺有一事不明。”

“何事?”面目慈善的天聞方丈問道。

“前世之過,今生要償還嗎?”了覺疑惑的問道。

年邁的師傅不直接作答,而是邊摘菜邊念道:“阿彌陀佛,萬法皆空,因果不空。種佛因即成佛果,種魔因即成魔果。佛魔是一心,一念悟即是佛,一念迷則成魔……”

了覺低頭默默呢喃道,“萬法皆空,因果不空。萬法皆空,因果不空——”思索片刻,似恍然大悟而擡頭一笑,釋然的說“我明白了。”不多說,就專心繼續擇菜。

一旁的慧空師弟哈哈大笑,“師兄,你念念叨叨的,可是真明白了?還是假明白了?”

了覺亦笑,看着手中沾着泥土的蘿蔔,自言自語道,“世間萬物,過眼雲煙。唯獨,前世因,今世果。昨日種下的因,成為今日的果。今日之修行,亦為明天之果。”

慧空迷茫的看着手裏的刀,不求甚解,索性手裏放下刀,笑的暢快,“什麽因啊?果啊?我只知,一念之間可成佛,亦可成魔。不過都是由心耳。哈哈哈——”笑完,慧空回過頭來問,“師傅,你說是嗎?”

天聞方丈笑而不語。

慧空摸摸頭,繼續摘菜,嘟囔着說,“罷了。罷了。”

了覺有所悟的笑說,“不過由心耳……”

日複一日,晨鐘暮鼓,香火缭缭。

五年後,了覺為了悟道求法,拜別天聞方丈和慧空師弟,開始一人行走于天下,遍歷各地寺院,求學于不同高僧。

旅途走過山河秀麗、經過沙漠風吹,受過狂風暴雨、炎炎烈日,沐過微微春雨,溫溫斜陽。居過宏偉華麗的寺院、亦在小小的破廟裏安然容身幾日、問道于品行高德的大師、遇過亦僧亦官的僧人,心中始終恬靜淡然心。讀得佛家經典并通古博今,學佛融會貫通,終有所得。向人傳授佛法,積德行善多年,漸漸他德高望重的名聲,百姓皇家多有耳聞。

二十年後,了覺拒絕多番邀請,執意回到回因寺。天聞方丈已圓寂,慧空收得幾位徒兒,仍舊嚴守清規戒律。因他歸來,回因寺的寺名亦遠揚,虔誠的信徒紛至沓來。

兩年後,了覺因病圓寂于回因寺。喪鐘哀鳴悠遠,訃告送往與了覺相識的友人,衆人皆不辭辛苦,紛紛遠來深切哀悼。

傳說,了覺歸寂之時,他曾放生的一只紅狐,在寺外悲鳴一日一夜。不食幾日,後猝。僧人感其誠心,将其屍身埋在塔林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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