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浮生一夢(伍)

? 百年清淨香火去處,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了覺擔着兩桶空木桶,走在山間的青石板路上,身後遠處回因寺青煙缭缭。他停在山溪邊蹲身舀水,一只羽毛翠綠的鳥兒輕快略過水面飛行,伴以尖銳的“唧--唧--”響亮鳴叫。

了覺含笑輕觸微涼的山溪,流水涓涓清澈見底。不經意間,他在水中之倒影,幻變出了另一番景象:繁華街邊小巷,幾個小兒拍着手,牙牙唱着:“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了覺自幼在寺院長大甚少下山,且這番情景,眼見、耳聞如身臨其境,他不覺竟看呆了。始料未及的是,他身旁的溪水本是清澈可見底,小魚小蝦倏忽的躲在大塊鵝卵石之下。

水面忽波瀾平複,變得深沉渾濁,隐約可見一只白中泛綠的手骨慢慢伸出來,猛然一把抓住他的腳踝。了覺迷惑着低頭一看,見得那森森白骨不免心驚肉跳,他趕緊起身收腳,想掙脫于它,卻猝不及防被那股力一把拖進水中,縱身撲通一聲、水花四濺而起。

淺淺的山溪此刻如深潭不見底,淹沒了他的口、鼻,乃至全身,他難以呼吸,水湧進口中、胸腔,片刻之間,窒息到全身脫力。不多久,他被淹沒在冰冷幽深的水底,無力的被拉着緩緩下沉,上方的晃動的日光越來越遠……

叢林深處,律自在地坐在參天大樹的一只粗樹枝之上。他随意擺弄着手中的一把破舊桃木劍,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說,“石娘,你不是給她定下禁制了嗎?她不敢殺了那個小和尚的。最多…讓他吃吃苦頭吧?”一路上石娘都心事重重,律忍不住點破了。

一想到那個和尚被教訓的樣子,他就不禁覺得好笑地露出嘴角的梨渦。咋一看,他似乎是一人在自言自語。若細看,他身處的古樹之下,樹影斑駁中,有一個手執破舊白燈籠的素衣人。白日裏,石娘的身體顯得有些透明,若隐若現,滿身鬼氣陣陣。

不遠處的群鳥忽然四散驚起,石娘轉身看去,眉間帶着一股憂色說,“不好,我大意了。律,我去看看。”即刻起步,向群鳥驚起之處而去,白影一掠,轉眼之間已到十步之外。

聞得此言,律似笑非笑地說,“好,我也去瞧瞧。怕那小和尚也該受了一番苦了。”他就知道如他所料可以看一場好戲,可往下一瞧已不見石娘的蹤影。他無奈的撇撇嘴,嘆了一口氣喊道,“石娘—等等我啊——”就縱身一跳落地,腳步加快趕了上去……

夏歷七月初七,散放的各色河燈,順着彎彎長河緩緩穿城而過,如天上銀河的繁星點點。

了覺有些迷茫的看着的眼前的一切,如提線木偶般的任憑身體做出不可思議的事。

河畔垂柳依依,了覺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把一枚通透翠玉佩,鄭重贈給一身着粉色對襟襦裙的姑娘,那嬌俏可人的姑娘低頭接過,卻轉身佯裝看着河裏的燈。

河燈淡淡光輝下,了覺一動不動的看着她羞紅了的臉頰。

兩人靜默許久後,她才微微回頭,細長雙眼含情脈脈,眼角彎彎。

佳人一笑翩翩若仙。了覺的心猛然一動,說不出所以然,只覺得好生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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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覺不自覺的閉着眼,心中不停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不料,卻聽到自己口裏深情款款的說,“待我功成名就,便十裏紅妝迎娶小貞。小貞…可願?”頓時心神大動!

他魂不守舍的不肯睜眼,然遲遲沒聽到那姑娘作何回答,心中反而隐隐的不安。

他緩緩睜開眼,眼前之景,讓他不得不低頭雙手合十的口念“阿彌陀佛。”

此地,燈紅酒綠,夜夜笙歌,醉生夢死。他并不識的都城第一煙花之地——煙雨樓。可周圍來來去去,衣裳暴露的女子,讓他只想盡快逃離此地。

然而,多年後,他才想明白,真正的六根清淨,是無論身處何地都能泰然自若。

迷迷糊糊之間,了覺不知不覺忘了自己的姓名、身份、來處,只記得自己是南裴,一位少年得意的世家公子。他與薛貞青梅竹馬,他曾允諾娶她為妻,日夜期盼那一日到來。

不想,世事終是難料。

他與贏王夏侯尹一道去了煙雨樓。只為得見翩若驚鴻的花魁娘子——芸傾一襲白衣,出塵脫俗讓人生不出一絲亵渎之心。

親見方知,何謂都城第一美女。芸傾貌比仙子,才氣十足,然命途多舛,素有心疾,惹人憐愛。

仙醫端木義提出可為她換心,然遲遲找不到可換心之人。

恍惚間,他的心中明明不安,卻還是表達對芸傾心生愛慕,大膽癡癡誦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芸傾只笑而不應。一時樓內嬉笑四起,他面上笑的毫無怨言,心中一陣疼痛難忍。

南裴覺得,他似鬼魂附體,一言一行不再受自己控制。他心中無比的恐懼,卻無計可施。只能看着自己終日沉醉在青樓之地,迷戀那青樓花魁。

白駒過隙,一過數年。家中父母要他迎娶薛貞,他執意不肯,只說雖不忍辜負小貞,但他的心早已遺落在芸傾身上,芸傾亦贈詩說與他心靈相通。

老父大怒而昏厥,家中一片混亂。家母呵斥他去請大夫,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南裴心如泣血的想,“不,我不是這樣想的……”

幸而,老父一時急火攻心,靜養幾日可好,只不得動怒。

老父醒來,嚴聲厲色的對他說,“薛家與南家相交多年,且你與薛家小姐青梅竹馬,早早的定下親事。你迷戀那青樓女子,傳的全城沸沸揚揚,把南家的臉面丢光了!你娘說你年少不懂事,如今你竟還是執迷不悟!你若還認為父,就定了吉日,否則、否則,你給我滾出南家!咳咳咳…”

他急忙上前為大咳的老父撫背,卻被一把推開。他還被老父趕出房外,娘親氣他不争氣,也不肯見他。

南裴心如死灰,他的一生已被毀盡。他只想一死了之。免得那妖孽借他的身體做盡壞事,甚至危及父母,辜負小貞。

三生有幸,一日上天終于憐惜南裴。他的身體說不能不孝于父母,只得忍痛允諾芸傾,将來會娶她為妾。

單純善良的芸傾不願他為難,含淚割一縷秀發與他相約來世。他雖難舍,也不得不如此。

南裴心中喜極而泣,只想終于可以不辜負小貞了!

大婚之日,賓客四來,迎來花轎,香案上,香煙缭繞,紅燭高燒。

正等拜堂,不想,芸傾竟在衆人之中暈了過去。

南裴半絲擔憂那女子的心思都無,因怨恨那附身于他的妖孽,也怨恨起了那青樓花魁。

南裴苦苦哀求,那妖孽依舊控制他的身體,焦急到不管不顧的抱起芸傾,就找醫仙端木義而走。

當下,衆人摸不清頭緒,大感意外。

紅色方巾之下,盛裝的薛貞冷冷的喚他,只問,“南裴,你去哪兒?”

那妖孽并未回頭只說,“對不起,小貞,你等我回來。”

南裴心中大呼,“不!!!”明明他的心中疼痛難當,身體卻還是丢下小貞,執意抱着芸傾走出家門。

他沒有看到衆人眼中的恥笑,父母的大怒而喚,薛貞緊握的手掐出血來。

醫館內,雲傾面色憔悴,唇色發白,昏迷不醒在榻上。仙醫端木義為她診脈時眉頭緊皺,怒問他緣何至此。

原來,雲傾弱質芊芊,多次心悸,身體已不堪重負,須得靜養。此次,心疾複發,岌岌可危。

急急趕來的夏侯尹對他痛心疾首,恨不得與他割袍斷義。他心亂如麻,不知所措,急忙問仙醫端木義可有法治。

端木義搖頭說,他只得用藥暫時緩解,怕是保不了芸傾多久。

他的身體頓時萬念俱灰,無力的坐在,望着芸傾的方向流淚。

南裴的心卻笑的要瘋了。

夏侯尹看了看榻上的芸傾,疾言厲色地上前威迫端木義:“不是說可為芸傾換心,為何到現在還不動手。你就不怕本王砍了你?”

端木義面不改色的說,“換心無妨,只是人選未可定。”

他的身體聽得似有希望,急忙說,“我願!我願以命換命!若能換得芸傾一命,我死不足惜!”

夏侯尹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聲。他不明其意,以眼問端木義。

端木義沉吟片刻說,“你既視芸傾如此之重,你可舍得你的新夫人,為她以心換心?”

南裴的心如墜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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