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顏南卿

晚上的夜宴準備的有些匆忙,誰都不知道顏緋會回來的這麽快,好在司膳局的人行事利落,雖然只有半天的時間,到了晚上還是準備出了一場精致的晚宴。

到場的官員大部分都在從四品以上,顏緋一身藏藍色的官服,胸前的銀色的蟒蛇目露兇光,一雙絨面皂靴,早早就出現在了宴席上,卻不見他那幾個兒女。

西嫱挑了件低調的明黃色百蝶戲花圖,二龍戲珠金冠,未出嫁的女子向來都不允許盤發,所以長發如瀑般披散着,外罩是杏黃色暗紋金龍,撚了幾個褶子掐出腰的線條,少了份威嚴,多了份柔和。

酉時三刻剛過,季小九帶着一衆宮人步入宴場,臣子們看見了紛紛起身,連下面的歌舞都停了一會兒,一起高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季小九擡起手:“衆愛卿平身。”

“謝萬歲。”階下的臣子們紛紛起身,放眼望去,大明寶殿裏除了從四品官員外,還多了幾個甲胄加身的将領,想必是顏緋帶回來的人。

階下的舞女随着禮樂聲又翩翩起舞,紅色的水袖如漂浮在水裏,像一條條戲水的游魚,與舞女身上的金色亮片交相輝映。

倏然,一聲高昂的筝聲陡起,舞女們自中間分開退下,急促的鼓聲皺起,從殿外魚躍而進兩隊士兵打扮的舞者,每個人都穿着不同顏色的一群,耿楚仔細瞧着,橙黃、墨綠、藏藍、殷虹、灰白、淺褐、玄色、靛色八種顏色,從中間分散開來到階下處形成了一個半圓,不一會兒,門外又躍進兩個手持長劍的武者,幾個翻飛就跳到了舞臺上,周圍的舞者手裏整齊劃一的甩出了鮮紅色水袖,一樣的柔弱無骨的長袖,卻比剛才的舞女多了一絲剛勁。

那紅色的水袖在中間兩人的周圍不停的交鋒,好似舞者手中的利劍,你來我往,索命無形。

在場的大臣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舞蹈一驚,配角鮮紅的水袖交錯,中間的舞者為了一個騰挪轉身,看向敵人的淩厲眼神,沒由來的讓耿楚心底一驚,渾身開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他偏頭望向臺上的季小九,她似乎也發現了什麽,微微向前探身,想努力看清那舞劍人的模樣,可水袖一來一往,總是将那俊美絕倫的容顏半遮半掩,那位舞者眉如墨畫,微揚的眼中有着最耀眼的光芒。

随着筝聲的慷慨急促到悲壯蒼涼,周圍的人漸漸褪去,手中的水袖也只在小幅度間泛出波浪,那位俊俏的舞者終因不敵對手的人多勢衆,身負重傷,季小九心裏狠狠揪了一下,他跪地的那一瞬仿若感覺淚水奪目而出,筝聲鼓聲戛然而止,英雄逝去,歌舞已盡。

大殿內靜的能聽見階下之人的喘息聲,中間的兩位舞者維持一個跪地一個勝利的姿态停頓了一會兒後,單膝跪地,抱拳道:“卑職顏南卿、顏纓纓拜見聖上,恭祝吾皇天恩無盡。”說着便深深的拜扣下去。

季小九愣了一會兒,連忙站起來道:“快快請起,今日朕為衆将士接風洗塵,都不必拘禮。”

那階下的兩人垂首道:“卑職謝聖恩。”

剛剛兩人的舞劍動作迅疾,有點看不清兩人的面貌,這一擡起頭來季小九才發現,其中的畫着男子粗犷的妝容竟然是顏緋的長女——顏纓纓,而那讓人心動不已的男子卻是顏緋的小兒子——顏南卿。

顏南卿的臉上畫着豔麗的妝容,膚白若雪,鬓若刀裁,眉如墨畫,眼尾猩紅的眼線飛入額角,吊起他細長的星眸。顏南卿見當今聖上目不轉睛的看着他,露出會心一笑,紅唇齒白,好一個一笑傾城,看的人心跳的是更厲害了,容貌如畫,與季小九心心念念的那無極門的刺客,竟有了八分的相似。

腰間寬帶緊束,勾勒出修長的雙腿與精壯腰身.......

“陛下、陛下.......”見季小九愣神,阮祿在旁邊悄聲叫道,季小九緩過來,才發現顏纓纓和顏南卿還在底下站着,這才轉頭對顏緋道:“原來是顏老将軍的兒女,真是虎父無犬子.......”季小九有些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直直的看着面前的兩人,又道:“聽聞顏老将軍有三個兒女,如今長公子可在?”

面前顏南卿又單膝跪地抱拳道:“回陛下,家兄顏南逸在塞北八族混戰的薊水一戰中以身殉職,卑職與家妹表演的《胡語霜天曉角》正是以此戰為背景,是以......以緬懷長兄。”

季小九看着面前顏南卿極為豔麗的容顏,有着超越性別的瑰麗,額角處因情而牽動的顫抖,讓人有些微微的心疼,連忙擡手:“顏卿快快請起.....”頓了頓,聲音又重新變得威嚴道:“顏老将軍長子戰死,此事怎麽無人禀報?”

蕭衍珩一身深灰色的銀紋錦袍,連忙站出來道:“回陛下,微臣......并沒有接到戰報說顏都統戰死。”

“放肆!”季小九将那孔雀綠釉青花的杯盞狠狠地甩在地上:“這麽大的事你堂堂太尉大人不知道?!平日裏在朕的身邊點兒啷當,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就真當朕養你們這群廢物吃白飯嗎?!”

見季小九發了怒,階下的臣子們紛紛起身跪下,高聲道:“陛下息怒~”

顏緋站出來,跪在中間道:“陛下息怒,此事怪不得別人,是末将要求軍中之人不要将此事上書給朝廷的,吾兒南逸是軍中将領,身在塞北,以身殉職是他的職責.......也是他的榮耀,戰場上每天都有戰士們死去,不能因為......”顏緋眼中微紅,哽咽了幾次:“不能因為他是末将的兒子就給他另一番對待,薊水一役慘烈,我方損失四百兒郎,如今四百英魂身死異鄉,末将鬥膽有個請求.......”

“說!”

“末将希望陛下開恩施德,對這些将士們家中略施恩惠,以彰顯吾皇皇恩浩蕩。”說着顏緋徐徐拜下去,卻久久未曾起身。

殿中寂靜如水,上京歌舞升平,不知戰場生死無常,如若此時津津計較于這些賞罰,未免太令人心寒。

季小九仿佛能感覺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倪緣。”

戶部尚書倪緣弓着身站起來,跪在了大殿中央:“臣在。”

“傳朕口谕,塞北英魂,聞褒有德,守節乘誼,以安社稷,朕聽聞之,聖裁褒彰,播白銀千兩,良田百畝,撫遺屬慰英魂,另......追封薊水一役烈士,加封軍銜一等......”

倪緣跪在地上不說話,斜了一眼前方的耿楚,見耿楚不做聲,便低下頭去:“臣領旨。”

耿楚知道,季小九這是又心軟了,适當的恩寵沒什麽不妥,如若是私底下,他倒是還可以擋一擋,只是如今在這大明寶殿之上,除了同僚還有不少軍中幹将看着,他連這點恩寵都不讓那就是他的不對了。

顏緋聽到倪緣領了這道聖旨,聲音高昂道:“皇恩浩蕩~”

大殿內的大臣們随着顏緋的聲音也道:“皇恩浩蕩。”

季小九剛要擺手制止他們,突然想到還有什麽事情沒解決:“另追封顏老将軍長子顏南逸鎮北将之職,重鑄鎮北将軍衣冠冢,建将軍廟,以供世人為其供奉香火.....”說着,季小九連語氣都柔和了三分:“顏老将軍,令郎已逝,就由您替他接旨吧。”

顏緋在下面跪的時間長了些,雙腿有些微微顫抖,站不起身來。

季小九将這一切看在眼裏,指着底下伺候的兩個小太監喊道:“看什麽吶?還不服顏老将軍起來?!”

兩個小太監被吓了一跳,沒想到皇上會遷怒他們,趕緊上前,小心翼翼的服着顏老将軍起來。

“顏南卿、顏纓纓,你們也別跪着了,起身吧。”

顏南卿和顏纓纓起身,季小九又繼續說道:“顏南逸雖已仙去,朕不會虧待你們,讓顏将軍在地下心寒,顏老将軍未出塞北之前是先帝親封的鎮國大将軍,既已回朝,朕決定,令顏老将軍官複原職,顏南卿,加封為左将軍,顏纓纓,巾帼不讓須眉,武妝更勝紅妝,加封為中郎将。”

還未等顏南卿謝恩,耿楚終于坐不住了,不急不慢卻擲地有聲的聲音道:“陛下。”季小九擡眼看去,耿楚臉色有些不好,“陛下,顏老将軍年事已高,一生戎馬,此番回京是更應該嘉獎厚禮,頤養天年,而顏小将軍雖已仙逝,承蒙聖寵,已至顏小将軍哀榮無限,只是在另加封顏校尉,怕是不妥吧?”

季小九就知道耿楚定會出來橫插一腳,以前無論做什麽他都會加以幹涉,想到這兒季小九就有些氣憤。不料蕭衍珩也說道:“陛下,朝中已有太尉調度用兵,而顏老将軍駐紮塞北多年,怕是對朝中人事多不了解,正如攝政王所說,老将軍年事已高,恐心有餘而力不足......”

季小九一挑眉,心想,蕭衍珩,可是你自己往槍杆子上撞得,“哦?那朕就想問問蕭太尉了,蕭太尉為官多少年了?”

蕭衍珩道:“從永熙二年算起,已經六年了。”

季小九聲音又柔和了一些,問顏緋道:“請問,顏老将軍為官多少年了?”

顏緋抱拳回答道:“回陛下,臣只記得自建邺十八年開始領兵打仗,官拜副都統,大小戰争也經歷不下上百起,至今已有二十五年矣。”

季小九用下巴瞧着蕭衍珩:“怎麽?蕭太尉是覺得自己為官六載就能頂了顏老将軍的半生戎馬和身經百戰嗎?這在場的大臣們,誰人不知,你蕭衍珩是蕭明淵的兒子?”

蕭衍珩被季小九說的臉色鐵青,但季小九也自知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一時覆水難收,自己也有些怕了。

大殿裏又陷入寂靜,顏南卿突然從顏緋身後站起來,跪在前面,聲音溫潤,如徐徐的春風般溫和,解了尴尬:“陛下,朝中同僚所言不假,我與父親妹妹确實已不再朝中多年,朝中事事不甚了解,陛下洪恩,至長兄哀榮無限,南卿和纓纓年紀雖小,但萬事開頭難,我相信蕭太尉從一開始也是由蕭明淵大人一手扶持的,卑職願意多向蕭太尉讨教朝中巨細,與太尉大人一同守衛皇城。”

顏緋垂着眼捷,輕聲道:“先帝于明化八年親封末将為鎮國大将軍,臣忠心耿耿,為先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雖遠離朝堂多年,不知朝中事事,如今年事已高,但末将願遂先帝遺願,輔佐陛下,不懼奸臣讒言!”

耿楚上前一步:“陛下……”

“夠了!”季小九知道耿楚又要說些什麽,這人牙尖嘴利,什麽都能讓他說出個所以然來,對付他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不說!

“朕意已決,陳怡!還不趕緊拟旨?”季小九不去看耿楚,直勾勾的盯着陳怡,那陳怡被這陣仗吓得跪地不起,聽見皇上叫他的名字,明顯顫了一下,磕巴道:“臣……臣領旨。”

季小九尋了話頭散了宴席,退去的時候瞥了耿楚一眼,耿楚的臉色極差,如今朝中來了個能制衡他的人倒也不錯,而且顏南卿還與耿楚不容,是最佳人選,更何況,他的容顏…….真的和當年夜闖寝宮的人太像了。

雖已立春,但夜裏風勁,還是有些寒冷,耿楚站在大殿外,除了身上筋脈有着刺癢的疼痛,更多的是心涼。燈火通明的大殿裏走出三個人,兩個年輕的小輩攙着一位老者,陰影投在他的臉上,看不清神色,耿楚從陰影中走出來,譏笑道:“顏老将軍真是好手段,回京不過三天就為自己和兒女謀求了個穩定的職位。”

原本還佝偻這身子的顏緋一下又直起身,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他擺擺手,顏南卿和顏纓纓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知趣的退了下去:“攝政王說哪裏的話,陛下聖恩,得以讓末将官複原職罷了。”

耿楚輕笑了一下,只是覺得渾身都隐隐的作痛,臉色雖有些蒼白,但鳳眸中依然閃着詭谲的光芒:“看來這沙場還沒有将顏老将軍打磨的圓滑,将軍這一招‘賣子求榮’真是讓耿某大開眼界,顏老将軍多謀,能一眼就瞧出陛下丹青中的男子是陛下心儀的人兒,還讓自己的兒子畫了個‘郎妝決意’的妝容來見陛下,再抖出自己大兒子秘不發喪的因果,這一步步,果真是當初天高地遠,耿某看不透将軍的狼子野心!”

顏緋輕哼了一聲:“雖說天高地遠,可軍中卻流傳不少攝政王的‘豐功偉績’,本是個沒落家族出身的宵小,自封為王,把持朝政,克扣軍饷,不要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做的那些個龌蹉事,我的兒子怎麽會毫無征兆的敗給戎狄?!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顏緋越說越激動。

耿楚的眼睛裏泛着殺意,連聲音也陰冷了三分:“如今陛下一道聖旨算是定了老将軍和顏小将軍的朝中地位,但今時不同往日,他日老将軍可別覺得晚輩沒提醒過您,這朝中水深,您這将軍位子恐怕還沒塞北的位子好坐,既然老先生決定要留下,晚輩就陪您一程,也算您不枉此生。”說着又看了顏緋那張氣的鐵青的臉,信步離開了。

夜裏又紛紛下起了小雪,這一夜的劍拔弩張,耿楚就知道不應該讓前世未曾出現的人茍活,可惜他下手不夠狠,顏南卿的出現似乎打亂了原有的棋局,這一次,耿楚感到莫名的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看到這裏,我會繼續加油寫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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