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蠱娘

耿楚出宮的時候已經臨近子時了,月色如水,坐在馬車裏搖搖晃晃卻半點睡意也沒有,笑意蔓延上嘴角,修長的手抵在胸口,他仿佛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熾熱的跳動着,這就是鴛鴦蠱的妙處,鴛鴦蠱除了能讓他感受到季小九另有所愛時而産生的蝕骨感,也能感受到季小九心裏還有他一席之地的溫暖,這種感覺從心髒處蔓延至四肢,讓人倍感舒暢。

府裏的下人都睡了,除了值夜的梁伯還醒着,為他留了門。

早春乍暖尤寒,耿楚的手早已經被凍得冰涼,加上這兩日鴛鴦蠱發作,好像真的有些風寒了。

耿楚回到房間,自己掌了明燭,将手在地龍上細細的烘烤,總算有了溫度。梁伯從門外進來,端了碗熱乎的茶遞給耿楚,耿楚揭開茶蓋,卻發現是自己最不喜歡的紅糖茶,他不喜甜食,就緩緩的将茶盅放在了一旁,看着正替他整床的梁伯道:“木妍睡了?”

梁伯點點頭:“都睡下了。”

木妍前世是他的通房,他若迎娶王妃,木妍也會是個側王妃,可後來他進宮伴駕,反而耽誤了她,所以這一世,他也算照顧木妍。

耿楚慢慢的移動到了桌案邊,翻動着奏折,桌案下貼着桌面藏着他的瀚月劍,“本王不愛甜食,往常得了風寒,木妍都是直接送姜水來……”

耿楚小心翼翼的看着替他整理床鋪的梁伯,雖然這麽些年他一直覺得梁伯不太對勁,但因為一直都是木妍負責他的飲食起居,他也一心撲在季小九身上,所以這些年,他也說不上哪裏不對。

他不喜甜,前一世從小帶他到大的梁伯是知道的。

所以當他将茶蓋揭開發現是紅糖茶的時候,直覺告訴他,這人不是梁伯。

梁伯手中的動作一頓,也不轉過身來,只是淡淡道:“晚上吃姜,如飲砒/霜。王爺若是不喜歡紅糖茶,老朽端走就是。”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癖好,就像季小九不喜歡香菜卻還需要香菜借味一樣,他也不喜歡甜食,而經常管理他飲食起居的人會知道。

梁伯說完就走向桌案,端起那盞紅糖茶要離開,一個轉身的瞬間,耿楚抽出瀚月劍挑開茶盞,劍鋒劈開燭臺上的白燭,白燭落地,火光熄滅,一切的動作都落在了黑暗裏。

只見年邁的梁伯巧妙的避開了他的劍鋒,向後滑去,卻被耿楚的劍尖抵在了門上。

耿楚的劍尖抵在梁伯的脖頸間,語氣冷硬,陰恻恻道:“你是誰?”

被戳穿了的“梁伯”詭異一笑,也不回答他的話,只是道:“真是功虧一篑呢!”

耿楚眼裏殺意漸起,劍尖又近了一寸:“你究竟是誰?為何會是梁伯的樣子?”說着耿楚頓了頓:“梁伯在哪裏?!”

梁伯挑開他的劍尖:“攝政王不要不識好人心,老朽是不忍心看生姜加劇蠱毒的痛楚,才沒讓木妍丫頭端姜茶給你。”

“你知道我身中鴛鴦蠱?”耿楚眼神微眯,有些難以置信,這怎麽可能,怎麽會有人知道他身中鴛鴦蠱,他重生而來,不應該有知情人才對。

梁伯看他神情疑惑,便說道:“你身中鴛鴦蠱,鴛鴦蠱重情,老婦只不過想看看,你究竟能否贏回你所愛的人。”

“你是……蠱娘?!”沉默了許久以後,耿楚終于半信半疑的道出面前之人的名字。

“正是老婦。”面前的梁伯雖然一身年老的男裝,可是聲音卻變成了老婦之聲,在漆黑森然的夜裏顯得詭異無比:“老婦以為,這重生,不過是再重走當年的路,如今不曾想多了個顏南卿,怎麽?攝政王大人可有什麽對策了?”

蠱娘正是當初耿楚找的施蠱人,前一世季小九服毒而死後,他悲痛不已,遍尋天地間死而複生之法,最後終于得知巫山苗族的巫術可以令死人複生,他帶着季小九的身體,不遠萬裏的去巫山尋找苗族之人,在冰棺裏躺着的季小九就像睡着了一樣,他拖着巨大的冰棺跋山涉水的尋到了蠱娘,他苦苦哀求,蠱娘告訴他,她沒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術,但她可以令耿楚重生,只要他肯飲下鴛鴦蠱。

鴛鴦蠱可以令人重生,但他下一世一定要找到愛他的季小九,倘若這一世的季小九愛上了別人,他就只有被鴛鴦蠱吞噬的命。鴛鴦蠱是邪蠱,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有的人服下鴛鴦蠱後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有人死無全屍。而且在這整個過程中,倘若季小九稍有變心的趨勢,他就會被體內的蠱蟲不斷啃咬,承受着千噬萬咬的痛苦,而若季小九與他人合歡,他就會永無葬身之地。

耿楚當然知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在下願以身為質,在此立誓,交予鴛鴦蠱,如若來生未與季畫音永結同心,畫音大婚之日,便是吾殒命之時,為嘗今生畫音之苦,感畫音之痛,願受鴛鴦蠱千噬萬咬,永無反悔。”

這是他的誓言,也是鴛鴦蠱給他的詛咒,但只要季小九能複活,區區蠱毒又怕什麽呢?他唯一怕的就是沒有季小九的日子。

那樣的日子他一天都不想過,比蠱蟲千噬萬咬更為痛苦,好像被人扼住了脖頸而不能呼吸。

季小九的生命在自己懷裏慢慢的消逝,那種無能為力,他這輩子都不想在感受到。

所以當他發現自己重生的那一刻,他幾乎要激動到落淚,當他看見年幼的季小九活生生的出現在他面前,發出最為稚嫩的哭聲時,他簡直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便立誓,此生再也不放手,再也不會強迫她做任何事她不願意的事。

這一輩子,他的小九要什麽,他就給她什麽,護她愛她,就是他這輩子要做的。

耿楚将瀚月劍收回劍鞘裏:“本王以為,蠱娘只負責養蠱施蠱,怎得閑心來看我笑話?”

蠱娘聲音森然,“天下大事莫不在攝政王之手,老婦只是想來看看,這皇上的情意,可也還在王爺的掌控之中?”

耿楚能感覺到,如今他正在一點點失去季小九,每當季小九更喜歡顏南卿多一點,他身體裏的鴛鴦蠱就會極不安分的啃噬他的骨血,但他也還能感受到他在季小九心裏的位置,就像今兒用膳,他的心裏就是暖暖的,血脈暢通無阻,這是季小九喜歡他的表現,只要尚有一絲這樣的感覺殘存,他就不能放手。

“本王會贏了顏南卿,顏南卿不過憑一張‘郎妝決意’的妝容就想贏得小九的心還是太草率了,因為顏南卿本來就不是什麽江湖大俠,也沒有闖入過小九的寝宮,小九只不過愛着一個有那樣一張容顏的人罷了,等陛下自己想明白了,她就不會選擇顏南卿了。”耿楚坐在燭光下,身體裏的鴛鴦蠱沒有再作祟。

蠱娘本來是看笑話的,她見過許多難得所願的人服下鴛鴦蠱後受鴛鴦蠱的牽制,有的人為了不被鴛鴦蠱吞噬而采用極其卑劣的手段,獲得自己的愛人,也有人難以掌控命運而被蝕骨而亡。但她突然感覺面前的男子似乎不一樣,她在耿楚身邊埋伏多年,她也以為耿楚會成功抱得美人歸,可卻沒想到顏南卿出現了,那日夜宴耿楚回府之後,看見耿楚蒼白而不住顫抖的雙手,她就知道當今聖上一定是春心初動,可卻并不是為了耿楚。

她突然覺得耿楚這一世又可笑又可悲,精心布置的棋局被打破,死撐着蠱毒也要争取。

“可王爺不也不是那人?”蠱娘得意一笑。

耿楚沒有理她,仔細回想過究竟這些年哪裏出現了岔子,他想起前一世的明化十五年,他帶這三皇子賢王的親兵同顏緋對戰在城郊,以防止三皇子賢王篡位的時候有太子的援兵來支援,所以當年的顏緋戰死,其家眷自盡,顏緋的兒女......倘若他沒猜錯也應當是死在了當年的那場霍亂之中。

但當他提着沾血的瀚月劍闖進後宮時,無意的看見被亂劍殺害在毓靈宮的德妃,也就是當今的太後,季小九的母親,可偏巧的是當時還年幼的季小九尋來,便認定了他是殺害她母妃的兇手,以至于許多年後一直記恨他。

可是今生呢?

他為了不再被季小九誤會,重生之後急匆匆的趕到後宮,尋到了倚春園中的季小九,雖然太後沒死,他也沒再被季小九誤認為殺母仇人,可顏緋卻活了下來,這回同顏緋對戰城郊的變成了當今的太傅李钰。

李钰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顏緋倒戈,投靠了賢王。所以三軍之前,他也沒了了結顏緋的動機,三皇子賢王病逝以後,他尋了個理由直接将顏緋發配到了塞北,一切便又都回到了原點,一如當初一般。

然而,誰曾料到,八年以後顏緋帶着他的兒女歸來,還借機獻舞博取季小九的同情心,一切都打亂了他的計劃,季小九傾心顏南卿,讓他手足無措。

他本來可以成為在季小九笄禮的那一個人,他的那個小丫頭對什麽都不了解,若是他人毛手毛腳一定會吓壞她的。

為什麽顏緋就不能再晚一些回來?!

他馬上就成功了!

就差那麽一點!

“無極門的妝容除了有郎妝決意這層意思外,還有就是掩藏刺客的容貌,所有無極門的刺客都有着同樣豔麗的容顏,小九只是見了他們其中的一個人而已。”

“那王爺如今打算棋落哪一步呢?東施效颦不成?”

耿楚的指尖在茶沿上蹭來蹭去,喃喃道:“顏緋不能留,顏南卿也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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