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聖旨
原按照耿楚的計劃,曹賢讓是活不過這半年的,只可惜耿楚失了季小九的信任,因而除掉曹賢讓變得舉步維艱。
蕭衍珩借着吏部侍郎江贏和的名義,進獻了一名叫乞步谷的戎狄美女給曹賢讓,都說男人有三個愛好:錢、權和美人,曹賢讓占盡了前兩者,就差後位了,雖然身為吏部尚書讨得美人不是什麽難事,但這等異域風情的美人,曹賢讓也是少見。
顏南卿日躲在青梅館的雕欄上,将曹賢讓卻之不恭的神情看得真真切切,曹賢讓果真老謀深算,幾杯酒下肚也只套出一丁點話,之後好像要察覺一般,馬上就住了嘴,怪不得江贏和這顆棋子,埋伏了這麽久都沒抓到把柄。
他原本剛回京,一直都是覺得曹尚書還是個忠厚老實之人,官場黑暗酒桌上見真招,此話果真不錯。
看着乞步谷全身上了曹賢讓的馬車,往曹府行去,顏南卿也算是松了口氣。幾個翻身從橫梁上翻身下來落在了青梅館邊的暗巷裏,腳步輕盈,只有稍可察覺的衣袂翩飛聲。
瞧着曹賢讓的馬車漸行漸遠,顏南卿打了個指響,又至于口中,輕輕吹出一陣尖聲,聲音不大,卻很有穿透力。
暗巷裏的吉祥手中甩着牛皮筋的長馬鞭,坐在馬車上閉着眼睛假寐,聽見那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尖銳的哨響,側過身對馬車裏道:“大人,江侍郎得手了。”
蕭衍珩一甩手阖上冰肌扇,緩緩睜開眼睛:“曹賢讓老奸巨猾,不輸我們幾個,告訴顏南卿,先按兵不動,小心打草驚蛇。”
吉祥道了聲是,轉身又把車簾子擋的嚴實,轉身揚鞭,三聲馬鞭甩的怔響,前後短促,中間那聲卻嘹亮悠長,帶着空氣被鞭裂的聲音。
顏南卿站在大街上,雖然人來人往,但他耳力極佳,從小商小販的叫賣聲、身後青梅館的莺歌燕語、過街馬車的辘轳聲分辨出了吉祥的暗號。
雖然這個時候應該叫顏纓纓帶着兵馬司的人去查抄曹賢讓的馬車,但蕭衍珩似乎另有打算,這樣一想,顏南卿便将手中的佩劍挂在了腰間,壓低了頭上的草帽沿,大搖大擺的從青梅館旁的暗巷走到大街上。
此時顏纓纓剛好帶着十人一對的巡邏兵打馬經過顏南卿身邊,只是象征性點了點頭,看見顏南卿将佩劍挂在腰間,就知道今兒算是不能大意的去查曹賢讓,一個擡手的姿勢,指揮着巡邏隊調轉了馬頭,往別處去。
顏纓纓就是這次的計劃一把刀,由她将這件事捅到陛下那裏。雖然有些緊張,但心裏還是不自覺的相信蕭衍珩,他若說今兒不适合“見血”,就一定有哪裏出了纰漏。
顏纓纓打馬經過蕭衍珩的馬車,大街上人來人往,雖然兩人挺紮眼的,一個是五成兵馬的總指揮,一個是正一品的蕭太尉,可兩下都是朝廷命官,相遇在一起不說個話才是奇怪。
顏纓纓壓低了聲音:“不是說好了今日動手?”
蕭衍珩用冰肌扇挑開一個窗縫,“曹賢讓老謀深算,現在說他通敵叛國,怕是證據不足,讓乞步谷在他身邊多待些時日,等曹賢讓對她放下戒心再動手也不遲。”
顏纓纓一手勒住缰繩,一手提着□□,“乞步谷可靠?”
蕭衍珩眼神微眯,似在打量周遭:“不要太小瞧攝政王培養出的探子,都是刀山火海裏滾出來的。”說着便輕笑了一聲。
顏纓纓看不慣他的樣子,策馬要離去,蕭衍珩叫住她:“哎,顏總指揮,都到了這時辰了,不進去喝一杯麽?”說着用眼神指着街邊的酒肆。
顏纓纓順着他的眼神看去,不曾想兩人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青梅館外,放眼望去,天青色的碧空從西城外漫來了層層霞雲,兩相糾纏,似水似火。
到了晚膳的時辰呢......
自從在京領命,顏纓纓幾乎是廢寝忘食,她從遙遠的戈壁回來,對京城充滿了向往,她渴望在這裏紮根,所以她幾乎沒日沒夜的泡在兵馬司,被那些人笑稱“拼命三娘”。
顏纓纓松開缰繩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總是不按時用膳,肚子都忘了怎麽叫,她好像已經習慣了饑餓感如影随形。
思量間,蕭衍珩已經從馬車上下來,顏纓纓也下了馬,她仰頭打量着青梅館,蕭衍珩笑道:“不用擔心,青梅館可不止做男人的生意。”
顏纓纓一聽臉紅了大半,映着火燒雲分外一股媚意從面上瀉出,嘟囔了一句:“不要臉。”
“我又沒逼你進去,但是你可想好了,要想在京中立足,酒桌上把戲可不能不會,今兒我帶你進去教教你這官場上的酒文化,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顏纓纓一聽,好像也是這個理,半信半疑的看着蕭衍珩,心一橫,擡腳便邁進了青梅館。
耿楚雖然不在朝中了,但這朝中的一草一木是一點也沒逃過他的眼線,聽聞乞步谷和江贏和得手,他也就放心了。
手中的噬墨的狼毫勾勒出一對鴛鴦,他嘆了口氣,無論怎樣都畫不出季小九的神韻。這幾日不用上朝,他倒一心撲在了畫作上,用心久了,肩膀都有些酸痛。
曲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耿楚在揉着肩膀,關心道:“主子,身上又疼了?”
他家主子最近身體不太好,身上總是無緣無故的疼痛,有的時候疼到臉色蒼白,額頭上的冷汗大顆大顆的往下落,卻不肯請郎中,也不用藥,好在梁伯總能安撫的了主子,“用不用叫梁伯來?”
“不用了,只是肩膀痛。”耿楚無關痛癢的說道。
“主子,外面有聖旨。”曲賀說道,自打耿楚辭官,聖旨遲遲未下,他總覺得這事還有轉圜的餘地,畢竟主子和皇上之間可不僅僅是君臣的關系,皇上怎麽能這麽不講從小到大的情分呢。
耿楚撩了筆,大概是削爵的聖旨到了。“出去接旨吧。”
曲賀在耿楚身後哎了一聲,随耿楚出了門,大門口三個禮部官員随着阮祿來送旨,看着耿楚從抄手廊邊來,阮祿趕緊擺好了宣旨的架勢,耿楚也撩開下袍,揖着禮恭恭敬敬的跪下,阮祿一點點打開聖旨,捏緊了嗓子字正腔圓的頌道:“聖旨有雲:奉天承命,皇帝诏曰,攝政王耿氏,自新君初立以來,以權謀私,私用渭南等縣土地三十畝,構陷領侍衛內大臣顏氏,結黨懈職,大不敬聖躬,念其昔日功勳,免其死罪,削其爵,貶其位為庶民,其府內家産全部充入國庫,欽此。”
耿楚一直行着揖禮,面色平靜,毫無波瀾,聽完季小九的旨意,緩緩的跪拜下去,聲音安适如常,宛如陶瓷的清麗脆聲:“草民謝陛下不殺之恩。”
耿楚伸手去接旨,剛要站起身,阮祿笑眯眯的制止他道:“王爺別急,還有另一道聖旨。”一時還沒适應耿楚庶民的身份,阮祿還是習慣叫他王爺。
耿楚一愣,這他倒是沒想到,看着阮祿笑眯眯的神情,也只好一頭霧水的繼續跪了下去。
阮祿這次宣旨,嘴角都是微揚的,他雖然懼怕耿楚,但耿楚好歹真心對待陛下,比起顏南卿,阮祿也更傾向耿楚。這回宣旨,連聲音都拔高了三分:“聖旨有雲:奉天承命,皇帝诏曰,自明化先帝歸天,國喪哀哀,新帝年幼,攝政王耿氏悉心輔弼,力扶社稷,以致海內河清,民有所安,萬邦鹹服,攝政王耿氏雖功高震主,然為不世之臣,深得朕心,自笄禮後,入宮伴駕,封二品侍郎,居毓秀宮,欽此。”
耿楚垂着眼眸,面色無常,眼底卻是驚濤駭浪,小九讓他進宮伴駕?
一時腦海中略過太多的想法,有些混亂不清,唇畔浮起一絲凄涼的笑意,笄禮之後......他早就死無全屍了。
“王爺,接旨吧”阮祿沒看透耿楚笑意背後的凄涼,只以為他是驚住了,還笑着提醒他。
耿楚心裏嘆了口氣:“恕草民......不能接旨。”
阮祿大駭,眉頭皺成了川字形,語氣哀求:“王爺......您......您這是抗旨?”
“勞煩阮公公回宮,請陛下收回成命,草民已經準備行囊出京,本以為陛下會判草民永世不得入京,不料陛下寬宥......”耿楚淡淡道,身旁的曲賀看着自己主子抗旨,剛要起身勸勸,就聽耿楚繼續道:“如若今後草民有幸得見天顏,還望陛下海涵草民所犯的罪過,承蒙不棄,肯見草民一面。”話音剛落,耿楚行了一禮便起身吩咐曲賀道:“曲賀,送一送阮公公。”
今後今後,怕是今天起再沒有往後。
曲賀的臉色也不好看,最多的是不忍心,明明可以重新回宮,王爺為何不肯呢?
“王爺......”阮祿也有些難過,明明看上去一對極為般配的鴛鴦璧人,怎的命運就這樣坎坷呢?自家皇上反應慢,這麽些年都沒看出來眼前人的心意,這會兒窗戶紙好不容易捅破了,另一個又執拗起來。“王爺,容奴才說句不中聽的話,咱家主子不比平常人,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兒,這一顆心不能只栓在一人身上,王爺和皇上有多年的情誼,進宮伴駕皇上不會苦了王爺,王爺又何必呢?”
耿楚搖搖頭,只是輕笑:“草民并沒有生陛下的氣,只是草民罪不容誅,實在無顏進宮侍奉,還請阮公公代為轉達”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石榴形虎頭紋荷包,遞給阮祿:“這裏面是一個羊脂玉的玉镯,草民的家産已全部充公,這個镯子勞煩公公轉交給陛下,也算草民為陛下的笄禮準備的一點心意。”
阮祿拉着臉手下那荷包,聲音似有勸解之意,“王爺......”
耿楚擺擺手:“照顧好陛下。”便順着抄手廊回到了宅邸深處。
阮祿看着耿楚的身影消失,意識到這可能是有生之年最後一次見到攝政王了,臉色神情說不出的難過,将手裏的聖旨交給身後禮部官員,自己朝着抄手廊處跪拜下去,不知覺的濕了眼眶:“奴才一定照顧好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