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陸淵已經走到了門口,忽然聽得妹妹一聲尖叫,腳下步子不由得就頓住。
臉色也十分不好看,他微微抿着薄唇,垂立身側的雙手緩緩地攥成拳頭。眼中有濃烈的自責,他總覺得是因為自己沒有照顧好妹妹,所以這才讓妹妹病成這樣,甚至還險些丢了性命。自從母親離開陸府後,他便與妹妹相依為命,雖則父親尚且未有再續娶,可父親畢竟還有其他妾氏和子女,若論起來,整個陸府,就只他跟妹妹最親。
妹妹雖則平素瞧起來像個小辣椒,其實內心脆弱單純得很,母親初離開家的時候,每晚都要他坐在床邊守着,她才肯入睡。
他答應過妹妹,以後會好好照顧她,可最終他還是疏忽了。
妹妹病了,他卻沒有即刻發現,這才險些釀成大錯。妹妹怪他,也是應當應分的。
想着,陸淵微微垂頭,臉上神色越發不好,但那沉重的雙腿還是朝前面邁了去,緩緩踱步走進那間小屋。
此刻的陸荃,整個身子都縮在薄薄被褥裏瑟瑟發抖,一邊凝霜坐在床邊安慰。
凝霜見陸淵進來了,連忙彎膝在他跟前跪了下來,哭着道:“少爺,您快來安慰安慰姑娘吧,她正傷心,方才說的話不是真心的。”
陸淵眼圈兒微紅,目光輕輕朝林琬的方向望去,林琬沖他點頭道:“她此番身子還虛弱得很,不應有情緒上太大的波動。否則的話,就算以後好了,怕也是會留下病根。”說完這些,她便輕輕垂了眸子,然後領着畫堂出去,只将這屋子讓給他們兄妹二人。
卻是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小間外面,聽着裏面動靜。
陸淵坐在床邊,大手輕輕撫向被褥,語氣輕緩溫柔道:“荃姐兒,我是哥哥,都怪哥哥沒有照顧好你。哥哥向你保證,以後這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你原諒哥哥好不好?”
“不好!不好!”陸荃哭得肝腸寸斷,連聲音都是發抖的,她小小身子整個縮在被褥裏,掙紮着,繼續哭,“我不要再見到哥哥了,我永遠都不想見到你了。你出去,我不想見到你,我不要見到你,哇哇哇哇哇。”
見妹妹還是不肯原諒自己,陸淵眼中有深深自責,可也知道,這丫頭平素脾氣就不小,此番又的确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她,她這氣性,怕是一時半會兒過不去。一時間,陸淵也沒了法子,只站起身子來。
凝霜見了,連忙跪着膝行到陸淵身邊,臉上一片淚澤道:“少爺,您不能走,姑娘需要正需要您。”她莫名哭得傷心,只匍匐在地上,用雙手緊緊攥住陸淵袍角,“奴婢該死,是奴婢沒有照顧好姑娘,這才害得姑娘生不如死。可是……可是少爺,表姑娘這真是恩将仇報啊,姑娘對她那麽好,她對這樣害姑娘。”
“表姑娘?”陸淵整個人瞬間就愣住了,反應過來後,才艱難開口道,“說清楚。”
凝霜抹了把眼淚擡起頭來,紅着眼圈兒道:“那一日,少爺您從表姑娘那裏回來後,臉色不好。姑娘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又不敢問您,只得自己偷偷一個人去表姑娘那裏問清楚。可誰知道,她卻……她卻……”
Advertisement
凝霜雖則比陸荃大幾歲,可到底也是十多歲的姑娘家,那種羞恥的話,也說不出口。
陸淵莫名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眸色也越來越濃烈,他目光緊緊鎖在凝霜身上,喉結滾動,而後道:“說下去。”
“姑娘失了身子。”凝霜捂臉痛哭流涕。
“你說什麽?”陸淵只覺得腦袋“嗡”一下炸開了,身子晃了晃,險些沒有站穩,他沉着一張臉,面色十分難看,那雙眼眸盛着怒火,随後一腳便将凝霜狠狠踹開,怒吼道,“你是怎麽照顧姑娘的!”
這一腳踹得不輕,凝霜被踹得狠狠跌撞在一旁箱櫃上,嘴角都流出了血來。
陸荃一把掀開被褥,沖着陸淵尖叫道:“你憑什麽打我的丫鬟?你憑什麽打她?你這個壞人!壞哥哥!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她大病初愈,本來身子就嬌弱,此番又大動肝火,沒說幾句話,就咳了起來,身子也軟軟的。
妹妹還這麽小,還不到十三歲,她怎麽就……
陸淵心疼極了,緩緩坐在床邊,伸手緊緊将妹妹抱在懷中,盡量先壓制住心中怒氣,輕聲安慰她道:“荃姐兒不怕,哥哥陪着你,以後哥哥永遠也不離開你。哥哥永遠守護在你身邊,再也不會有人欺負荃姐兒了。”
陸荃是脆弱的,只“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然後整個身子都緊緊縮在陸淵懷中。
林琬站在外面,聽了這些後,輕輕嘆了口氣。想着,前世這陸荃的确嚣張跋扈,也處處都與自己作對,但如今她淪落成這樣,不知怎麽的,心中原對她的那股子恨意減退了些。這丫頭,的确只是嚣張潑辣一些,沒什麽腦子,這才叫人給害了去。
不過,她倒是想要看看,林玥這樣害了陸荃,陸淵到底要怎麽待林玥。
正沉思中,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林琬輕步走了出去,就見自己姑母林三娘匆匆往裏面跑來。林三娘神色焦急,眼圈兒濕漉漉的,顯然該是知道陸荃出事了。
“姑母。”林琬喚了她一聲,面上神色卻十分平靜。
林三娘已經知道,這次是林琬救得她閨女一命,所以一見到林琬,就感激涕零地抱住她,顫着聲音哭道:“琬姐兒,你表妹如何了?她人在哪裏?到底是誰害的她?”說到這裏,她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眸光也陰狠狠的,“定是桂花那賤人,趁着老娘不在國公府,就膽敢對老娘的閨女下手,老娘掐死她!”
陸國公府的事情,林琬沒有什麽興趣摻和,只對林三娘道:“表妹已經醒了,此番淵表兄正在陪着,姑母還是去看看吧。”
林三娘擡手抹了把眼淚,然後十分感激地沖林琬點了點頭,之後便快步往裏面去。
畫堂回頭望了眼,輕步走到林琬跟前道:“姑娘,雖則平素奴婢瞧陸表姑娘諸多不順眼,可如今瞧着,她也挺可憐的。以往處處針對姑娘,怕還不知道玥姑娘背地裏說了什麽,如今她也遭了此報應,奴婢忽然就同情起她來。”
說着,她眉心蹙得更深起來,十分厭惡道:“奴婢真是想不明白,這玥姑娘怎生這般喪心病狂,見誰就咬誰,簡直就是一條瘋狗。”她望了自己主子一眼,但見主子沒有阻止她,便繼續說下去道,“虧得讀了那麽多書,心中連個禮義廉恥都沒有,竟然耍那樣的手段來害陸表姑娘,她也下得去手。”
林琬嘴角劃過一絲苦笑,眸光沉沉地道:“許是被寵壞了吧,有人寵得她無法無天,她自然就無畏無懼。反正,以往她還在侯府的時候,無論做錯了什麽事情,都有父親替她兜着,她又怕什麽?可我也是不明白,如今這母女倆都如喪家之犬一般了,怎生還有那麽多力氣。”
主仆倆正說着話,就聽從陸荃所住的小間裏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聲,林琬主仆立即轉頭去看,就見林三姑娘揪着凝霜耳朵氣勢沖沖往外面走來。林琬見狀,想着,姑母此番該是也知道陸荃失了身子的事情了,此刻擰着凝霜耳朵出門,怕是去找林玥算賬。
緊接着,陸荃也由陸淵抱了出來,陸荃虛弱地道:“娘,別打凝霜,這事情不怪她。”陸荃見到林琬,淚眼汪汪地朝她伸出手來,顫着唇道,“琬姐姐,對不起……以前的事情,我都想明白了,是她利用我的。”
對待陸荃,林琬雖則沒有以前那麽狠了,可是要她立即就原諒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沒有回答陸荃的話,林琬只冷聲對陸淵道:“她身子才好,怕是經不得這樣折騰,你這是要帶着她去哪兒?”
陸淵面色疲憊,臉上盡是痛楚悔恨,他緊緊将妹妹抱在懷中,眸中有着隐忍的淚意。
“我答應過荃兒,以後再不離開她半步,琬表妹,我想将荃兒接回家去住。家裏一應仆人多,我也可以時刻守在她跟前,想來她好得也快。”陸淵輕聲道。
陸荃卻叫喚起來:“我不要回家,娘一個人去那裏了,我害怕!哥哥,你帶着我去找娘,還有凝霜,她是無辜的,我怕娘氣極了會打她。”
林琬見她此刻還想着自己丫頭,終歸也是個有情有義之人,到底也生出幾分好感來。
陸淵見妹妹叫喚得厲害,便沖林琬點了點頭,而後直接抱着人出門去了。
待得人走了,周太君母女走了過來,薛瑛蹙眉道:“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了?怎生一來就吵成這樣?琬琬,你姑母這是跟誰發脾氣呢,你救了荃姐兒,她倒是也沒給你個好臉色。虧得你費了這片心了。”
林琬挽住母親胳膊道:“她要是跟我發脾氣,我早頂回去了。”抿了抿唇,這才開口,将陸荃的事情說了。
周太君母女聽話,兩人都是臉色大變,心中不由都同情起陸荃來。
薛瑛伸手一把将閨女攬在懷中,緊緊抱着,感慨道:“好在我的琬琬沒事,想當初,若不是你運氣好,此番怕是就叫那丫頭給害了。終歸是你心善,老天保佑你萬安無事。”她眸光亮了一亮,陰森森道,“這賤丫頭,也不知道是借的誰的膽子,當真是不怕死得很。”
周太君搖頭嘆息:“那丫頭陰狠毒辣,偏生又有些聰明,倒是能将陸家丫頭耍得團團轉。想必她也是覺得自己此生翻身無望了,便瞧誰都不順眼,她自己不好過,自當也不會叫旁人好過。這就是破罐子破摔,能害得幾個害幾個,總之她也是不将生死放在眼中。她能害得一個人不舒坦,死了便也值了,害得一雙,就是她賺了。”
薛瑛哼笑道:“既如此,我倒是要讓林成寅好好瞧瞧,他打小捧在掌心中來疼愛的閨女,如今都變成了什麽模樣。”
~~~
林玥頭上包着厚厚一層布巾,只露一雙眼睛在外面,她仰頭呆呆坐在小院子裏面一棵粗壯的大槐樹下,身子一動不動。這院子雖小,但布置得還不錯,院子裏收拾得幹幹淨淨的,院牆四周刷得粉白,漆黑瓦片在陽光照耀下,透着光亮。
東邊一間小屋子裏,傳來一陣陣有規律的床板劇烈晃動的聲音,時不時的,伴随着幾聲女子的吟哦嬌喘。聽到這樣的聲音,林玥忽然就想起了前幾天的那個夜晚來,心中着實爽快,嘴角不自覺劃過一抹笑意。
索性她什麽都沒有了,沒了容貌,沒了家世,如今連陸淵的心,她都失去了。那她還在乎什麽?她日子不好過,誰的日子也別想好過。總之,她已經是個不将生死放在眼裏的人,能拉一個賠死的,她不虧,若是拉得一對,她還賺了。
她落得此番境地,憑什麽旁人就可以繼續享受高貴奢靡的生活?然後站在高處,擺出自己千金大小姐的身份,來施舍她。
她恨林琬,也恨那些所有出身高貴的人,甚至恨所有可以輕易得到幸福的人。
上天實在不公,憑什麽旁人什麽都不需要做,卻可以擁有一切。而她林玥,打小便勤學苦練,結果卻只落得如此下場?不公平,這實在是不公平!要說以前她活着是為了争取更多,那麽如今落得如此境地還茍且偷生,便是為着不讓旁人好過。
她甚至以此為趣事,只要看見旁人不好過,她就開心。
聽得外面有動靜,林玥眸光忽而閃動,一時間也警覺起來。然後低着頭快步朝東邊那間小屋走去,提醒道:“有人來了,好像是陸家的人。”
屋內兩人一聽,立即停止動作,那劇烈的撞擊聲也随之停了下來。
蘇蘭蓉滿面羞紅,伸手使勁推且還壓在自己身上不肯起來的男人,催促道:“有人來了,這事情若是叫旁人知曉,會出事。”終于将那壯得跟頭牛似的男人推開,而後迅速坐起身子來,慌亂地開始穿衣裳。
轉頭見那男人還躺着不動,跟頭死豬似的,不由蹙起秀眉道:“你若是還想長久,便快起來,若是想連晖哥兒的一生也毀了,就留下吧。”說完又低頭穿衣,嘴中還喋喋不休道,“你那婆娘也是個厲害的,下次你來的時候且小心着些,之前在莊子上,你那婆娘險些知曉咱們的事情。如今玥姐兒一生是毀了,可咱們還有晖哥兒,只要他還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往後得了勢,咱們還怕沒有好日子過嗎?”
那壯如蠻牛的男人叫吳三,十多年前,曾經是林家的護衛。自打離開林家後,便跟着人四處跑镖,賺些零散錢花花。
吳三不想離開這溫香軟玉的身子,但顧慮着大局,還是忍着痛起身來。
“這樣偷偷摸摸的,什麽時候是個頭啊,我早就想一腳踹了我家那肥婆娘了。”他拉了褲子,系好腰帶,順勢在蘇蘭蓉臉上捏了一把,淫笑道,“到底是在富貴人家千金萬貴養着那麽些年的,還是你身上香,讓人抱着都不想松手。”
外面院子門忽然被人撞開,蘇蘭蓉到底心虛,吓得一跳,連忙推吳三。
“前面你是走不了了,從窗戶上爬過去,打後面離開。”蘇蘭蓉一邊說着,一邊已經是用手使勁推吳三,她實在心急害怕,也顧不得許多,硬是将吳三壯如蠻牛的身子推了出去,而後擡手理了理鬓發,又對着鏡子照了照,确定沒有露出什麽破綻後,這才推門出去。
吳三狠狠跌摔在地上,吃了一嘴泥巴,忍不住開口罵捏兩聲。
見前面有一頂寬大華麗的轎子往這邊來,吳三心想,這等華麗的轎子,只該是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們才能夠坐得起的,怎生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但見轎子走得近了,他連忙側過身子去,一雙眼睛還盯着那轎子發呆。
風将轎子側面的簾子吹拂起來,薛瑛坐在側面,正好瞧見外面的吳三。轎子裏光線稍暗些,可外面卻是陽光大好,所以,薛瑛将這吳三的容貌瞧得清清楚楚的,而吳三卻是不知道轎子裏面坐的人是誰。
薛瑛瞧着那人實在眼熟得很,似乎是在哪裏見過似的,不由暗自思忖起來。
“娘,前面好像就到了,我看見了陸家馬車。”林琬見母親有些發呆,以為她還在傷心父親偏心蘇氏母女的事情,不由伸手拍了拍母親的手,“娘,此番有姑母教訓那對母女,咱們不過是來看熱鬧的。”
薛瑛恍然大悟,立即伸手撩開轎簾,見前面的确停了陸家馬車,不由哼笑起來。
☆、67|8.8|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