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陸鋒沒有看紅玉一眼,一雙黑眸只定在林三娘臉上,面色不算好看。林三娘沒再繼續打紅玉,但人還騎在紅玉身上,也沒有下來的意思,她見陸鋒黑臉看着自己,她則也毫不示弱,擡起臉來與他對視。

他眸光漆黑幽深,裏面似是藏着旁人瞧不懂的秘密,她神色簡單直接,完全彰顯着怒氣。

整個院子瞬間安靜了下來,丫頭婆子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只默默低頭。

片刻後,陸鋒收回視線,只舉步朝紅玉走去,而後彎腰,想伸手将她從地上抱起來。林三娘見狀,越發氣得渾身發抖,偏不叫他如願,身上又用了些力道,只将紅玉狠狠打壓在地上。她雙目猩紅,表情倔強,只是那淚水濕了眼眶,順着臉頰“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陸鋒依然彎着腰,那伸出去的手還滞在半空,只怔愣望着林三娘。

薄唇緊抿,黑眸攢光,瞳孔微縮,面色不善。

陸鋒縱是一句話沒說,但那氣勢也是誰都壓不了的,也就只有林三娘,憑借着心中那股子怨氣,能夠與他抗衡一二。

原還欲哭訴的紅玉,此刻清楚瞧見了陸鋒的神色,早吓得縮着腦袋閉緊了嘴。

林三娘仰着腦袋與他對視,氣得身子發抖,她顫聲問他道:“當初你寫休書的時候說過,便是休棄了我,這輩子也不會再續娶。原我十分感動,覺得,能得你那一句話,此生便是做盡傻事也是值得的。可瞧着如今的情況,待我再回頭細想,陸鋒,我真想越想越心寒啊。你也知道,淵哥兒與荃姐兒就是我的命根子,我寧可傷了自己,也不願意叫他們傷分毫……可是你呢?你如今卻縱容一個賤人欺負到我女兒頭上來。”

她越說越氣,越說心越寒,忽然發起狠來,又掄起拳頭來使勁打紅玉。

“你夠了!”陸鋒極力壓制着身上的怒氣,眼眸卻噴火,一邊鉗制住林三娘将她拉到一邊去,一邊壓低聲音道,“三娘,你素來說話行事都不會前思後想,遇事只知道沖動。當初若不是你行事前未與我商量,你我又怎會淪落到如今這等地步?”

林三娘原就是個脾氣暴躁的人,此番又是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陸鋒的話。

她眼裏只瞧見紅玉欺負她一雙兒女,只瞧見自己才走幾個月,陸鋒便讓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懷有了身孕……什麽承諾,什麽誓言,那些鬼東西都是男人用來騙傻女人的。男人不就是一樣麽,既貪圖着妻子身後給他帶來的權勢,又貪戀着小妾的年輕貌美。

他們覺得自己頂天立地,個個都想坐擁齊人之福,他們既想要仕途安穩,又想要後宅安寧。然後一群女人都圍着他們轉,不能争風吃醋,還得為他們籌謀劃策。

她二哥是如此,如今陸鋒也是如此,她真是傷透了心,也恨極了這些小狐貍精。

林三娘氣得渾身發抖,她含着淚,表情卻是十分倔強,然後突然使出渾身力氣來。掙開陸鋒的束縛後,她目标明确,只往紅玉跟前跑去,然後沒有絲毫猶豫,只擡起腳來,然後再狠狠踩踏下來,那一腳正中紅玉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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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鋒沒想到她會這樣,阻攔不及,慘劇已經釀成。

紅玉慘叫一聲,瞬間面色蒼白起來,她痛得扭去成一團,雙腿彎曲護住小腹,雙手抱住膝蓋,然後在地上滾起來。

陸鋒幾步跑到紅玉跟前,俯身将她抱起,但見觸手滿是血漬,他眸光越發暗沉。

紅玉瑟瑟發抖,只緊緊縮在陸鋒懷中,顫着聲音道:“爺,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我感覺他要掉了。”她嗚咽抽噎着,“他還那麽小,他不能掉,不然妾身養不活他。爺,您一定要護住他,他是我們的孩子。”

陸鋒沖她點頭,然後吩咐道:“快去請大夫。”

外頭林琬走了進來,看見陸荃的小院子亂作一團,有些怔住。

見陸鋒站在院子中央,林琬立即上前去,問候道:“給陸大爺問安,我是來給陸大姑娘號脈的。”

紅玉在陸老太太跟前當差的時候,自當是見過林琬,知道她是貴安侯府的三姑娘。

而如今上京城中發生的事情,她也都有所耳聞,自當曉得林三姑娘妙手回春,又有仁德之心。再說,她聽二太太說了,她之前險些為林毒婦所害,也是幸得有林三姑娘相救,這才母子平安的。

紅玉像是尋得救命稻草一般,顫着手伸向林琬,抖着聲音道:“救我……救我的孩子。”

林三娘一把将她手打下,也沒再理睬陸鋒,只拉着林琬朝陸荃房間去。

紅玉哭得蒼白的一張臉都扭曲了,只縮在陸鋒懷中,緊緊咬着牙齒道:“那毒婦……她是故意的……爺,妾身好疼,妾身怕是不行了。”說罷,她美眸一阖,整個人已經是暈了過去,素手垂落了下來。

陸鋒又朝林三娘背影望了眼,眼眸中有濃郁的黑色,怔愣片刻,這才抱着紅玉大步離開。

~~~

陸淵自然聽得到外面的陣陣吵鬧聲,不過,那是父親跟母親之間的恩怨,他不好去管,也不想去管。

只守候在妹妹床榻邊,看着她靜靜熟睡的容顏。

聞得外間有腳步聲傳來,陸淵警惕,然後側身站了起來,但見是母親,他立即緩了神色。

林三娘一個箭步沖到床邊去,剛準備放聲大哭,但見女兒似乎只是睡着的模樣,她不由怔愣住了,不解地擡起頭看兒子。

陸淵微微颔首道:“妹妹只是睡着了。”說罷擡眸朝林琬的方向看了眼,繼而才說,“是兒子打聽知道琬表妹來了,而老太太不肯讓她過來替妹妹號脈,這才說了謊。害娘擔心了,這是兒子的不孝。”

林三娘激動得笑起來道:“沒事就好,荃兒沒事就好。”忽而又冷了臉,嚴肅地望向陸淵,問道,“你父親什麽時候将老太太跟前的紅玉收房了?還叫她懷了身子!瞧她方才嚣張的樣子,簡直不将你跟荃兒放在眼裏,她定是覺得自己受寵,原又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人,所以才這般目中無人的。不狠狠教訓她一頓,她便不曉得誰是主子,誰是奴仆。”

陸淵望了林琬一眼,但見她并沒有避諱的意思,這才說:“她既是老太太房裏的人,母親該是明白,父親不得不寵她。不管是做做樣子,還是的确貪圖新鮮動了真情,總歸是要将老太太糊弄過去的。”

說着便讓出位置來,只朝林琬伸手道:“琬表妹,還請你替荃兒號號脈吧,看看她身子恢複得如何。”

林琬側身坐在床邊,替陸荃號了脈,而後蹙眉道:“情況不是太好,若是想要好得快些,得帶回醫館去才行。”

陸淵黑眸定在林琬臉上,但見她表情嚴肅,不由也信了幾分,于是厲聲道:“凝霜,你進來。”

凝霜一直伺候在外間,聞聲趕緊快步走了進來,低着頭道:“大少爺,您有什麽吩咐。”

陸淵白面薄怒,擡手點了點她,肅容道:“你平素是怎麽照顧姑娘的?旁人從仁心堂出來後都好得快,偏只姑娘病情惡化,如今竟然還要帶回醫館去,這要是傳了出去,咱們陸國公府的臉面往哪裏擱?”

因着妹妹還在歇息,陸淵不便發火,只能将心中那股子怒氣強行壓制幾分。

凝霜跪下來道:“奴婢與凝露都是按着表姑娘說的那樣做的,一直都盡心盡責伺候着,不敢有絲毫怠慢。”說完又彎下身子,匍匐在陸淵跟前,請罪道,“是奴婢們做得不好,這才害了姑娘,請大少爺責罰。”

“你與凝露沒有盡心照顧好姑娘,實則當罰,一人杖責五十,去領罰吧。”

林琬忙道:“表兄切勿着急,雖則凝霜凝露有錯,但此時的确不該杖責。要她們一道跟着去醫館照顧表妹吧,将功贖罪總歸比責罰要好。”她淡淡看了陸淵一眼,而後站起身子來,又說,“至于這個院子裏其他人,是要受罰,還是也要将功贖罪,便由他們自個兒選擇吧。不過,此番跟着去,我不敢保證沒人會被傳染上,到時候若是性命堪憂,也是有的。”

陸淵微微颔首,輕聲道:“我明白了。”

自打林三娘被休棄回家後,陸荃院子中,除了一直貼身伺候的凝霜凝露兩個大丫頭外,旁的丫頭奴仆,但凡近身一些的,都被換了。而以往那些得力的丫頭婆子,不是被調走了,就是調離到外面伺候着。

陸淵此番盛怒責罰,除了将功贖罪的凝霜凝露二人,旁的都是老太太派來的人。

一人杖責五十,都是實打實的板子,絲毫不留情面。這樣打下去,就算不癱瘓,也得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

陸老太太得知消息後,先是氣得狠狠摔碎了一個茶碗,待得又聽說是因為大姑娘病情惡化,她這才鎮定下來。

她此番已經顧不得陸淵是否打了她臉面了,只想着,如何才能将陸荃這燙手山芋送走。

這場天災來得兇猛,早在林三姑娘配制出治療時疫的藥方之前,城內城外死了多少人,她心中清楚明白得很。如今病情已經被控制住,可偏生荃丫頭情況不妙,她心中暗自思忖着,也不由懷疑起紅玉來。

此番一思忖,又暗罵那紅玉蠢笨,竟然使出這等卑劣的手段來。

這事情傳出去有損國公府名聲不說,萬一要是疫情一時間沒有控制得住,反而害了全府的人怎麽辦?要她去大爺跟前伺候,是要她乖乖給自己傳遞消息的,而不是讓她去當家做主擺主子的譜兒的。

如今倒是好,不但一再插手大房的事情,還險些害得整個國公府都跟着倒黴。

越想下去陸老太太越覺得生氣,待得有人來報說紅姨娘的孩子沒了的時候,老太太只覺得,讓她吃些苦頭也好。吃了苦頭了,她往後就知道自己身份了,曉得了身份,便會安分守己,然後只替自己辦事。

陸老太太再如何偏心,也還是知道府上需得有尊卑的,此刻大姑娘與紅玉一道出了事情,顯然是大姑娘的事情更為重要一些。若是她不關心大姑娘病情而只替紅姨娘讨說法的話,怕是要被周老太君這貴客笑話了。

“沒了孩子,就好好将養着身子,你去告訴她,往後只需得陪在大爺左右,噓寒問暖即可。”陸老太太坐在上位,動了動身子,一張老長的馬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嚴肅道,“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我讓她去大爺跟前伺候,是叫她照顧大爺飲食起居的,旁的心思,勿要多想。”

那傳話的婆子聞言,背脊一僵,到底還是應聲下去了。

待得人走後,周老太君道:“老太太,大姑娘的病情你也放心,有琬琬那丫頭在,不會有事的。不過,這時疫可不是一般的病,到時候怎麽個說法,還得聽琬琬的。”

陸老太太此刻最怕的就是林家那丫頭也不再管陸荃,那樣的話,這禍根就算是砸在府裏了。此刻聽周老太君這麽說,立即道:“要說淵哥兒罰那些不長眼睛的奴仆,也是該的,那麽些人,都不能伺候好荃丫頭,要她們何用?”她動了動身子來,陪着一張笑臉道,“林三姑娘心善,荃丫頭又是她親表妹……”她輕輕咳了一聲,又說,“再說了,那林三娘可是她親生母親,由林三娘照看着些,總歸比那些丫頭婆子照顧的好。”

☆、73|8.8|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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