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以前陸荃沒有病到如此地步的時候,或者說,以前陸荃的病不會拖累整個國公府的時候,陸老太太是怎麽都不會讓林三娘見閨女的。就算這林三娘偶爾見閨女一兩面也不會如何,可陸老太太存心瞧林三娘不順眼,就是不肯讓她們母女相見。
如今倒是好,見自個兒孫女病得厲害,生怕拖累整個國公府,就想着趁早扔給她親娘了。
周老太君心內沉沉嘆息一聲,她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些個女娃那麽可愛,為何這一個兩個的都不将閨女當人看呢?她那親家母如此,這陸老太太也是如此。不是算計這個就是算計那個,心眼比針尖還小,只處處想着從她們身上得到好處。
她真是做夢都想得個寶貝孫女,然後天天捧在掌心寵愛着,到哪兒都帶在身邊。
周老太君沒真想留在這陸國公府吃飯,見此刻事情辦得差不多了,老人家起身告別道:“陸大姑娘身子最要緊,既如此,怕是琬琬會即刻帶了陸大姑娘回醫館去。這頓飯怕是不便留下吃了,待得改日,再登門與陸老太太閑話家常。”
此刻府上出了這樣的事情,陸老太太也沒心思留客吃飯,便也笑着起身:“你瞧,都是叫那丫頭給鬧的,倒是攪了老太君的好興致。”她幹巴巴笑了兩聲,走到周老太君跟前,眯眼道,“沒能夠好生招待老太君,這是我陸國公府失禮了,下次我一定遞了帖子登門致歉。”
兩位老人家又客氣幾句,周太君這才帶着女兒薛瑛離開。
見外人都走了,陸老太太這才拉了臉來,只擡起袖子掩住鼻口,趕緊吩咐下去道:“待得大姑娘離開後,尋幾個人去大姑娘院子,将一應茶具衣物能燒的都燒了。之前在那院子伺候的人,一并都打發出去賣了,再将那院子給我封了,往後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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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姨娘沒了孩子,此刻正虛弱地躺在陸鋒懷中哭,待得見去老太太那裏告狀的人回來了,立即動了動身子,眸光亮了亮。
“怎麽樣?老太太怎麽說?可有說如何懲罰那毒婦的?”
陸鋒聞言,垂眸看了眼躺在自己懷中的美人,不由輕輕蹙了蹙眉。
那回話的婆子跪在地上,低垂着腦袋,只回道:“老太太說了,要姨娘好好将養着身子,孩子往後總歸會有的。”她稍稍頓了一頓,随即又道,“姨娘,老太太說了,您是她派來大爺跟前伺候着飲食起居的,以後需得好生照顧大爺才是。”
紅姨娘氣得一口血嘔在喉間,只覺得喉嚨口一股腥甜味,早就忘了身子上的疼痛。
“大爺……”她年輕,又貌美,正是花骨朵兒一般的年紀,而此刻正虛弱得很,又面色蒼白,平添了幾分楚楚可憐之意,她雙手緊緊揪住陸鋒衣領,有些撒嬌,也有些乞求讨好的意味,只聽她輕言細語道,“老太太不管妾身了,爺您一定要替妾身做主啊,大夫說了,妾身肚子裏懷着的可是個男孩兒。”說到這裏,她眼圈兒越發紅起來,豆大的淚珠立即滾落,“妾身做錯什麽了,那毒婦一來,就害得妾身小産,那可是爺您的血脈。那毒婦不将妾身放在眼中也就罷了,此番都已經不是陸家媳婦兒了,還敢這般猖狂,也不将爺您放在眼中。”
陸鋒眉心隆起,靜靜看了她好一會兒,而後大手輕輕拍撫着她後背道:“你身子正虛,先歇着吧,旁的不要多想。”說罷,便轉頭吩咐道,“好生伺候着紅姨娘,不得有絲毫怠慢,若是姨娘傷神傷身,我便拿你們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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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奴婢們知道了。”一屋子小丫頭哆嗦應着。
“爺,您這是要去哪兒?”紅姨娘見狀,連忙拉住他衣袖,可憐兮兮道,“陪陪妾身吧。”
陸鋒已經站起身子,負手立在床邊,聞言擡眉:“玉兒不是說要為夫懲罰那毒婦嗎?怎生又不需要了?”
紅玉萬萬沒有想到大爺會替她出這口氣,她原先在他跟前撒嬌抱怨,的确是心中不好受,也是想那毒婦受到懲罰。可不過也是說說罷了,不論怎麽說,當初那毒婦被休棄離府,都是為着大爺。大爺縱是心中對那毒婦沒有夫妻之情,也多少會記挂着幾分恩情的。
可大爺此番……她淚眼婆娑,貝齒緊緊咬住紅唇,心中十分感動。
她是老太太派到大爺跟前來的人,說得好聽些,是照顧大爺飲食起居的,說得難聽,不過就是個細作。老太太一心偏向二房,已經逼得大爺休了妻子還不甘心,還又差了她來大爺跟前伺候,一旦有什麽消息,便随時将消息帶了去告訴她。
這份活多難,老太太心中不是不清楚的。
可如今呢?自己傷了身子受了委屈,老太太不聞不問,偏生大爺待自己好。
紅玉微微擡眸,眼中含淚地望着站在床前的男人,男人不過三十出頭的年歲,正值盛年,仕途正盛,不管家世地位,還是容貌本事,都能夠滿足她的虛榮心。其實她一早就十分矛盾,貪戀着男人的溫柔溫存,她怎麽能夠害他呢?
心中一番掙紮,紅玉不斷麻痹自己,內心已經有了打算。
“爺的好,妾身記在心中,爺您去忙您的,妾身往後一定乖乖的,不會給爺您添亂。”她輕輕躺了下去,抽過被褥蓋在身上,乖巧地阖上雙目道,“妾身不會再嚣張跋扈,也不會再盛氣淩人,不會鬧得您的後院雞犬不寧,叫爺您難做人了。”
她之前那番作為,多少也是做給老太太看的。她知道,自己之前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便是她嚣張任性一些,爺也不會拿她如何。可男人雖則寵自己,她也不願他分心來煩神自己的事,往後她便就那樣乖乖呆着,偶爾配合着給老太太送點無關痛癢的消息便好。
陸鋒負手而立,微微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明媚女子,眸中有着複雜的神色。
靜靜站立片刻,心中算了算時間,随後便大步離去。
林三娘扶着女兒正往陸國公府外面去,忽而聽得有個熟悉的聲音喚她,她不必回頭也知道那個聲音是誰的,心中賭氣,不但沒有停下來,反而腳下步子越發走得快。
陸荃原就沒什麽病,此番見到母親,心情越發好了些。
但聽得父親在喚母親,可母親卻不理父親,那縮在母親懷中的小腦袋不由擡了起來。
“娘,爹在喚您呢,您不去跟爹說幾句話嗎?”她小臉皺成一團,心中還是懷着父母能夠和好的希望的,她一雙小手緊緊攥住自己母親衣襟,可憐兮兮地乞求道,“我想要娘,也想要爹,娘您別不理爹。”
陸鋒快步趕了上來,伸手一把攥住林三娘手臂,繼而轉頭對陸荃道:“荃兒乖,父親與你哥哥近些日子有事情要忙,不能夠顧得你周全,你便先跟你娘回外祖家呆幾日。”邊說,邊擡起大手輕輕拍了拍女兒肩膀,而後黑眸靜靜落在林三娘身上,“三娘,我有話與你說。”
“我與你還有什麽好說的!”林三娘氣極,沖着陸鋒就吼了一句,但見閨女似乎被自己吓到了,不由竭力壓制住心中那股子火氣,聲音也放輕了些,只道,“好,你想說便說,想找我算賬便就算賬,我也正好尋你問個清楚明白!”
在陸鋒跟前狠狠撂了狠話,而後俯身輕言細語對陸荃道:“荃兒乖,你先跟着你二舅母還有表姐上車去,娘一會兒就來。”
自從陸荃失了身子,而又生了大病後,整個人心性也變了。
以前嚣張跋扈的大小姐脾氣早沒了,反倒言行有些畏縮起來,不管說話還是行事,都有些會暗中打量人眼色的意思。而對林琬,她是既愧疚又畏懼,想着去靠近,卻又不敢靠近。畢竟以前她錯信了林玥,幾次三番想要害了她。
林琬見陸荃如今行事這般小心翼翼的,又想着她雖則以往有錯,可也得到懲罰,倒是存了幾分同情心。
“咱們去車上等着吧,想來姑母一會兒就回來了。”林琬垂眸看着陸荃,便是心中存着幾分同情,可也做不到與她親近。
陸荃卻明顯十分滿意了,唇邊含着笑意,連連沖林琬點頭。
“琬姐姐,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該聽林玥的話害你的。”
“琬姐姐,你救了我,以後你說什麽我便聽你的。”
“我身子已經好了,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仁心堂做事,我可以幫你,往後你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林琬背着藥囊快步走在前面,陸荃提着裙子緊緊跟在身後,小嘴喋喋不休。
陸淵站在一處靜靜望着,心中總十分遺憾,有句話他想問出來很久了,此刻正是機會,若是他再不問個清楚明白,怕是往後要成了心魔。
有些人,你以為她會一直是你的,可當有一天,你卻發現她從沒在乎過你的時候,內心的那種崩潰,怕是沒人會明白。事已至此,她不計前嫌救荃兒,為着的是什麽,他心中多少明白一些。為了那個人,她可以付出這麽多……便是他再不肯放棄,也是不行的了。
思忖着,陸淵便舉步走到林琬跟前去,攔住她道:“琬表妹,我有一句話要問你。”
林琬怔愣在原地,只片刻,便淡聲道:“你想問什麽?”
旁邊陸荃見狀,乖巧地小步走開了,但卻沒有走遠,只靜靜站在一邊。
陸淵垂眸,此刻清亮的眸子攢着溫柔的光,緩了緩語氣,這才半玩笑半嚴肅道:“表妹,你與子都之間其實并沒有多少可以相處的機會,可那次文昭儀害你,他卻舍命相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便知道,他在打你的主意。”
說到這裏,他面上神色嚴肅了幾分,薄唇輕輕抿起。
“他是州王之子,為人又素來冷漠,為兄實在想不明白,你何故會瞧得上他?”但見林琬頗為不屑地朝他看來,陸淵輕輕怔愣,繼而道,“當然,子都兄不論品性,或者本領,大家有目共睹。但這上京城內有本事的男人多了,或許及不上子都,但我想也不會差到哪兒去。比如說,你薛家表兄薛平……你為何不選薛平?”
林琬別開頭道:“陛下賜婚,我不過是遵旨行事。”
陸淵輕笑起來,有幾分自嘲的意味,事情都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以為站在跟前的還是以前那個乖巧的琬表妹嗎?他竟然還想着要她跟自己說掏心窩子的話,豈不是可笑?
“表妹先別氣,既如此,為兄不問便是。”他唇角還挂着笑意,這才問出他想問的那句話來,聲音輕輕的,卻擲地有聲,“琬表妹,你可曾想過嫁給我?”他清亮的黑眸緊緊定在林琬臉上,似是不想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一陣風吹來,帶着濕熱的氣息,看着面前的如玉少年郎,林琬心中平靜。
微微別過頭去,她輕輕笑答道:“這輩子,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若是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不會這樣想。”說完後稍稍頓了頓,心中有着盤算,便又加了一句道,“既是表兄,便算是兄長,兄妹相稱即可。”
言罷,她再不多留半刻,只舉步朝門外走去。
陸淵只覺得心中被什麽利器割鉸一般,疼痛得很,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至此刻為止,他也算是徹底死心了。她說往後便只以兄妹來論,那便只當兄妹吧。
林琬才将坐上馬車,便聽得姑母歇斯底裏的吼叫聲,她吓得趕緊撩開側面簾子去看。薛瑛聞聲蹙眉,連忙伸手拍了拍女兒肩膀,示意她好生坐在馬車裏面不要亂動,她則起身下了車去。陸荃見狀,立即拽住薛瑛袖子道:“二舅母,我爹娘怎麽了?”
薛瑛見她可憐,于是拍拍她手背,安慰道:“別怕,我去瞧瞧。”
陸荃眼淚汪汪點頭,而後便有些坐立不安起來,林琬望着她,輕聲道:“你放心吧,他們最多有了口角而已,你父親不會對姑母如何的。”
“琬姐姐……”聽了林琬的話,陸荃終于安靜坐了下來,低垂着腦袋,小聲道,“謝謝你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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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瑛聞聲趕去的時候,林三娘正發了瘋似的揪着陸鋒打,陸鋒面色不好,卻沒有動手。
旁邊圍着一衆婆子,想上來拉架,卻被陸鋒一個犀利的眼鋒掃回去了。
林三娘哭着道:“陸鋒,你竟然為了那個賤人如此質問我,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嗎?那個賤人是如何害得荃姐兒險些喪命的,你不知道嗎?你知道,可你卻不管不顧,你貪圖她年輕貌美,便就這般縱容她,由得她來害我一雙兒女。我打得她落胎都是輕的,要是她往後再敢動心思害我兒子閨女,我指定要了她的命!不信,你就試試看。”
說罷,林三娘又是扯着陸鋒一頓打罵,像是瘋了一般。
薛瑛拉住林三娘,勸着道:“好了,你想丢人現眼,也別在人家府上丢人現眼。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像什麽話,豈不是叫陸國公府的人給笑話了去。”一邊冷着臉訓斥幾句,一邊将林三娘拉開,這才道,“荃姐兒已經受了驚吓,你再生事,豈不是叫她難過?”
說完林三娘,薛瑛又看向陸鋒,半含微笑道:“陸大爺也別怪三娘,她實在是擔心荃姐兒,這才急了些,我這便帶着她回去。”說罷,朝陸鋒輕輕颔首,而後拉着林三娘離開。
林三娘便是再想揪着陸鋒打,可顧及着閨女,也只能罷手。恨恨瞪了他幾眼,而後心不甘情不願地随着薛瑛離開。
陸鋒臉上有抓痕,卻沒有放在心上,直到林三娘身影消失不見了,他才折身離開。
卻是沒有再去紅姨娘院子,而是只進了前院書房,而後一坐便是一個下午,直到夜幕降臨了,他才回過神來。
自有人将今天白天府上大爺與林三娘的事情告訴了紅玉,紅玉聽得說大爺為了自己竟然被那毒婦抓傷了臉,不由心中更為感動。心裏更是下定了決定,如今既然已經是大爺的人,且大爺又待她這般好,她怎能心生二意呢?
至于老太太那裏,既然老太太對她不仁,就不能怪她不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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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琬說帶陸荃回醫館醫治,不過只是說給陸家人聽的,陸荃沒病沒災的,也不适合呆在醫館。林琬想着,便讓自己姑母帶陸荃回貴安侯府去,奈何陸荃不肯,倒是想跟着林琬去醫館。林三娘也道:“你便叫她跟着去吧,自打出了那樣的事情,你救了她一命,她似乎更加願意黏着你了。”
陸荃安安靜靜坐在一處,比以往瘦了一圈,人也文靜了很多,只眼巴巴盯着林琬看。
林琬實在沒法子,只能應下,又叮囑道:“你只呆幾日便可,過幾日,便還是回府去吧。畢竟,我已經是定了親的人,而你往後還得說夫家。”
陸荃低垂着腦袋,情緒不是很高漲,只小聲嘀咕道:“一輩子不嫁人……”
便是她說得再小聲,可馬車就這麽大,林琬也是聽得到了。不由轉頭看了她一眼,但見她原就巴掌大的一張小臉,越發瘦小蒼白,不由心也軟了幾分,語氣也軟下來道:“別說混賬話了,這世間壞人有,好人也有很多,以後擦亮眼睛找,總能夠尋得到。”
陸荃見她關心自己,立即擡起臉來看她,然後露出明媚燦爛的笑意。
到了晚上,林琬跑去二樓,沖着天上放了一根煙花。
趙邕此刻正負手站在皇宮中最高的地方,他身穿黑色夜行衣,目光只往一個方向看。但見所注視的方向燃起煙花來,趙邕隐在夜色中冷俊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74|8.8|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