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每年中秋宴會,宮中都會盛行舉辦,各外命婦中但凡有品階的,都會攜帶家中小輩進宮向各宮娘娘請安。宮中中秋家宴,每年都由中宮皇後主辦,便是沒有皇後,也該是由位份較高的妃嫔舉辦。
如今朝中,劉皇後與文昭儀皆是待罪之身,若說論得上品階的,怕也就是皇長子的生母黃婕妤了。可上次流清宮宮宴上,莊淑老太妃無端叫人給害了,雖則兇手并非黃婕妤,可人畢竟是在她舉辦的宮宴上出的事情,她難辭其咎。
黃婕妤雖則育有皇長子,但出身卑微,原本能夠主辦流清宮宮宴就已經為衆朝臣所诟病,更肖說無端卻出了那樣的錯誤。此次中秋宴,自當早早便有人準備好了理由,只待陛下開口,立即就有人再提當初劉皇後的事情。
皇後到底是皇後,身後又有劉家為倚仗,便是太皇太後已經開始有了棄她而重新再擇劉家女進宮為後的意思,可事情也不可能就那般順利。不說陛下不可能再擇一位劉家女為後不說,便是劉家人,也不可能眼睜睜瞧着自家一個閨女永遠呆在冷宮中,而明知是龍潭虎穴,卻又再送一個閨女進宮來。
而若論起罪責來,劉皇後陷害林琬的罪責比起文昭儀在後宮中興巫蠱之術罪責要輕得多,再說劉皇後本來就是六宮之主,此番就算兩位娘娘一同重新複位,這中秋家宴也該是由皇後娘娘舉辦。
當初宣婉儀害人不成被陛下責罰,又拉劉皇後下水的時候,太皇太後不但沒有替劉皇後說情,反倒是有了棄劉後的意思。對此,便是旁人不說,想來劉皇後自己心中也極為清楚明白的,怕當時心中就已經對太皇太後起了恨意。
此番林琬既走尋常路尋不得解藥,便想走非尋常路,而這條非常之路,就是利用太皇太後與劉皇後之間産生的這份嫌隙、這份疏遠,從而尋得解藥。
劍走偏鋒,自當是要冒很大的危險的,趙邕行事素來穩妥,每走一步棋都會思前慮後,若是沒有十足把握的話,絕對不會出招。此番聽得林琬打的是這樣的主意,想都沒想,直接黑着臉拒絕,簡直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若真要冒險才能救得祖母的話,便是他冒險,也不能叫她冒險。
深宮內院,人心複雜,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要掉腦袋的,他又怎能讓她在中秋宴上設局尋解藥呢?
林琬也知道此事行起來危險,但誰叫她醫術不高,解不了老太妃身上的毒呢?
依老太妃如今的身子,哪裏能夠經受得住那樣一番颠簸勞累,怕是太皇太後就是拿捏準了老太妃走不到儀州去,這才勉強答應也讓莊淑老太妃回去的。
“那你有什麽法子?你明明知道老太妃經不得勞累,此番就算太皇太後放行又如何?回不回得去這才是最重要的。”林琬見趙邕态度如此堅定,他甚至連想都沒想就一口就回絕了,心中也有些生氣,鼓着腮幫子走到他跟前去,氣勢淩人道,“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要太妃娘娘好好的,不但人要好好的,以後到了儀州,還得跟我們住在一起。”
趙邕垂頭,黑眸定在她臉上,但見她氣得雙頰酡紅,心中到底不忍。
可他也知道,她雖則年幼,可脾氣卻執拗,此番既然跟他說了這件事情,說明她心中已經決定了。若他再不黑着臉反對,她真就要加以實施了……那可是當朝皇後,背後又有劉氏一黨人撐腰,她一個才将十四歲的孩子,怎能掌控局面?
到時候事情敗露,那麽多雙眼睛瞧着,落她腦袋都是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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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趙邕也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只繼續冷着聲音道:“這件事情,無論如何我都是不會答應的,琬琬,你便早早歇了這心思吧。”但見她一雙杏目瞪得圓圓的,那美目中漸漸蓄滿水澤,瞬間眼淚就啪嗒啪嗒落了下來,趙邕喉結滾了滾,語氣放輕了些,繼續跟她講道理,“琬琬,此番能夠走到如今這樣的地步,已經算是難得,等過了中秋,我便娶你回儀州去。至于祖母,你也不必擔心,我自當想好了對策。”
見他那雙大手朝自己伸來,似是又要捏自己臉頰,林琬不想讓他碰,圓乎乎的腦袋刷一下就偏到別處去,而後只坐在一旁,氣呼呼的,轉頭不看他。
趙邕身子一僵,随即黑眸閃了閃,這才算是真正見識到了大小姐的脾氣。
然後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哪裏做錯了……自己方才除了語氣較以前冷了些,旁的的确是沒有什麽出格的地方。便是冷言冷語,那也是為着她好。自行反思一番後,趙邕這才舉步朝她走去,見她依舊坐着不理睬自己,他則彎腰半蹲在她面前。
“生氣了?”他濃眉微蹙,語氣較之前軟了不知道多少,“還哭了。”
林琬瞪了一眼,擡手胡亂抹了把臉,見他厚着臉皮将臉湊過來,她将腦袋扭得越來越偏,就是不肯看他。
趙邕擡起手來,用長滿薄繭的手指去給她擦眼淚,但見她不但沒有止住哭,那淚水反倒越淌越多,不由有些心慌起來,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打小除了祖母以外,再沒近距離接觸過旁的女子,他的世界就是封閉的,對女人也是隔絕的。
後來她莫名闖将進來,他才開始意識到,什麽是男歡女愛。
從初識,到陛下賜婚,兩人一路來都是甜甜蜜蜜,她也總關心自己,就算是哭,那也是因為擔心自己才哭的。像此刻這樣的情景,他還是頭一回遇到,不免有些手足無措。他原就不善言辭,只在親近之人跟前才話多些,更肖說哄女孩子開心了。
這個時候,他想起趙德來,平素他一直覺得趙德行事不着調,可此番他恨不能向趙德借一張嘴來。
腦海中也想着,依着趙德那張厚臉皮,若是惹了女孩子生氣了,該會如何?
趙邕心中拿捏不準,不由又垂眸看了林琬一眼,但見她哭得越發傷心,他真是亂了神。也想不得什麽尋常應對的法子了,只憑着本能反應,長臂一伸,就将她緊緊攬抱在懷中,任她怎麽掙紮,他都是不松手。
他個頭高,又因常年習武,身子也健碩,他有意要抱住她,任她怎麽掙紮都是掙脫不了。
林琬原本就是覺得他說話語氣不好,是在欺負自己,所以才哭的。此番見他竟然都不好言好語哄自己,而是只憑野蠻勁兒抱自己,更加覺得他在欺負自己。奈何她力氣小,怎麽掙都掙不脫,心中那股子火越發竄了出來。
“我不要嫁給你了,你根本不是他,他才不會這樣對我。”
林家都是急性子的人,而林琬雖則平時瞧着乖巧懂事,可當真遇到叫她生氣的事情的時候,她也是有脾氣的,而那脾氣一上來,似比旁人還要厲害些。
她此刻氣趙邕已經氣糊塗了,一邊使勁扭動着身子,一邊繼續閉着眼睛哭道:“他從來不會這樣欺負我,我不願意做的事情,他從不逼迫我。他也從來不會吼我,更不會黑着臉跟我說話,你不是他!”
趙邕聞言身子狠狠僵住,一顆心仿佛都要碎了,他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原一直不明白,當初在皇宮中的時候,她為何要冒死替自己解毒。要說是為了報答當初救命之恩,也不該是來得那般及時,自己前腳才将中毒,她後腳便混進了自己寝殿去。他原不是這樣會輕易相信旁人的人,只因初次見她的時候就感覺不同,所以後來當她再次接近自己的時候,他完全可以抹殺掉內心的疑慮,只願意相信她就是真心待自己好的。
可如今瞧着,莫非她真正想嫁的人不是自己,而只是一個與自己長得比較像的人嗎?
思及此,趙邕眸色越發濃黑,心中也湧出一股子醋意來。他微微垂眸望向她,見她一張小臉哭得髒兮兮的,而此刻,正用一種頗為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似是真的有不願再嫁自己的自己,趙邕忽然心慌起來。
她既招惹了自己,如今自己早已淪陷其中,她便說不嫁就不嫁了嗎?
別說此刻陛下已經頒發了兩人賜婚的聖旨,便是陛下解了兩人婚約而将她再另配他人,他也是做不到眼睜睜瞧着旁人将她娶走的。到時候,就是搶,他也要将她搶到自己身邊來。越想越覺得心慌害怕,就怕她不是真心想要嫁自己的,也怕她随時都能夠會離開自己,更怕就算将她娶回去了,她那顆芳心也不在自己身上。
趙邕此刻整個人簡直是崩潰的,又見懷中人哭得越發可憐,他心生憐惜,也不再多想,只雙手緊緊箍住她不停扭動的小腦袋,那冰冷的薄唇就緊緊壓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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