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設局,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周老太君既知道趙邕這臭小子又半夜上門來尋人,不可能會睡得着覺,所以,一早便就候在門外邊瞧着動靜了。雖則她還算相信這小子的品性,但到底實在太關心自個兒外孫女了,萬一要是這小子把持不住欺負了琬琬呢?

男人的那點生理本性,她從自家老頭子身上都能夠看得到,所以哪裏能夠放心得下。

果然,這小子一來就摟摟抱抱的,完全不如平素外邊瞧見的時候那般正人君子。

周老太君完全無視趙邕請的禮,只大步走到自個兒外孫女跟前去,将個雪白如玉的香軟團子抱在懷裏,樂呵呵道:“是外祖母,又不是外人,你害羞什麽。”但見她一直低頭羞紅着臉,恨不能尋個地洞鑽了躲起來似的,不由懲罰性地看了趙邕一眼,這才道,“這些個虛禮你也不必請了,往後只要好好待我的琬琬就行。”

趙邕道:“老太君請放心,子都便是舍了自己的命,也不會叫琬琬吃一點苦。”

“算你小子會說話,好了,你且起身吧。”周太君臉色稍微好了些,朝趙邕虛擡了擡手,而後徑直走到一邊去坐下,這才正色看着林琬道,“琬琬,你方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你說要找老頭子,不然老頭子就要上戰場打仗,這些話都是從哪裏聽來的?”

說到正經事情,林琬再不做小女兒姿态的嬌羞狀,而是直接屈膝在老太君跟前跪了下來。

“你這孩子,這是做什麽?”周老太君實在有些瞧不懂外孫女的意思,但見她表情嚴肅的模樣倒是也真像那麽回事,便也嚴肅起來,“這裏沒有外人,你有什麽話,便只管說。你跟外祖母說也是一樣的,若的确重要,外祖母會告訴你外祖父去。”

林琬心急,可一時卻不曉得從何說起,總不能告訴外祖母跟子都自己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吧?這樣荒唐的事情,連她自己都回味了好久才能夠接受得來,更肖說是旁人了。她垂眸想了想,還是選擇扯個謊來,便道:“外祖母,我早前便做了一個夢,夢到今夏的時候會有一場天災,而正是因為這場災難,使得百姓處于水深火熱,民不聊生。北境突厥鐵騎便趁中原內亂趁虛而入,邊關不保,這個時候,朝中有人舉薦外祖父領兵征戰。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其實這場災難根本就不是天災,而是人為。”

說到這裏,林琬擡起了頭來,滿臉嚴肅的表情,她朝老太君跟前湊近了幾分道:“外祖母,朝廷中有人與突厥勾結,這場瘟疫不是老天的懲罰,而是有人故意興起來的。如果我沒有猜錯,很快就會有突厥侵犯北境的消息傳來,而後朝中便會有人上奏舉薦外祖父率兵北上與兩位舅父彙合,到時候,兩位舅父會戰死疆場,外祖父會被小人冤枉通敵叛國,最後是太皇太後信了那小人,而将薛家滿門抄斬……”

說到最後,她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只因為前世的慘劇給她帶來的傷害太深。都那麽些年過去了,她還沒有忘記那種鑽心的痛,每每只要想起外祖一家可能會如前世一樣遭受滅頂之災,她都會驚得吃不好飯睡不好覺。

今兒若不是趙邕提醒,她以為這場災難就此翻篇了呢,卻不料……

周老太君面色沉重,她細細瞧了林琬好一會兒,這才沉聲道:“琬琬,你實話與外祖母說,這些真的只是你做的夢?”

林琬道:“雖則是夢,可實在真實得很。外祖母,外孫女夢到今夏有時疫,便真的是有,那朝中有奸佞小人陷害薛家一門的事情,真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趙邕也朝周老太君抱拳道:“家父剛剛來了密函,說是據潛入到突厥中的探子報,阿史渾可汗的确暗中召集兵馬,随時有南下犯鏡的可能。”說到此處,他稍稍停頓,繼而又說,“若只是因為中原一場天災而打算趁虛而入,怕是早在災難來臨的時候就已經入侵了。籌謀這麽久,不排除裏應外合的可能性。”

周老太君也是戎馬半生的人,戰場上的那些個陰謀詭計,她自然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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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則覺得外孫女這夢來的實在奇怪,可既然這事情提出來了,自當該是重視。若朝中真有奸佞之人與突厥勾結,早先防範着些也好,免得到時候被打得個措手不及。思及此,周老太君便站起了身子來。

伸手将林琬扶起後,拍了拍她手道:“琬琬,你也無需害怕,既然老天托夢給你,必然是不願瞧見我薛家滿門遭殃的。你且安心做自己的事情,旁的事情,便交由外祖母來處理便好。”又望向趙邕,精銳的眸光微微閃爍道,“若阿史渾可汗真來犯鏡,自當由你儀王府率先領兵禦敵,到時候,正是你請旨回儀州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趙邕低頭道:“晚輩正是這樣打算的。”又說,“若真有人舉薦薛老将軍上陣殺敵,晚輩自當向陛下跟太皇太後毛遂自薦,若琬琬所夢之事是真的,一來能免了老将軍一場災難,二來,我趙邕也可以與父兄團聚。”

周老太君單手背負在身後,臨窗而立,片刻才說:“怕是只你一人毛遂自薦沒有那麽大的說服力,既然有人預謀已久,自當是早就準備好的。”她頓了頓,而後轉身看向林琬,含笑道,“你才救了陸家閨女,想來也是時候,這陸鋒在朝中身居要職,若是有他幫襯着說幾句話,事情要好辦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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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幾日,便有北疆八百裏加急傳來的軍報,說是突厥可汗阿史渾揮十萬鐵騎壓境,西北境地竟已連失數州,眼瞧着,那鐵騎軍就要碾踏到崇門關。崇門關是通往關內的最後一道關卡,若是連崇門關都尚且保不住,怕是整個中原就要保不住了。

消息傳到上京城內的時候,朝中衆臣個個面泛難色,誠惶誠恐。

而這個時候,趙邕便跪于宣政殿外,請旨回儀州,與父兄一道領兵上陣殺敵。

景元帝原就有放四王之子回去的意思,此番見正是時機,便連忙讓李福全傳趙邕進殿說話。太皇太後盛裝坐在一旁,聞聲眯眼道:“陛下,趙邕打小養在宮內,別說是上陣殺敵了,便是要他殺人他都未必敢。騎射之術再好,那也不過是獵些牲畜罷了,真正叫他殺人,他不畏懼就算好的了,怎能臨陣禦敵?”

太皇太後開了口,連忙就有劉氏一黨人附和道:“是啊陛下,臣以為不妥。”

“陛下,臣也以為極為不妥。”

景元帝側頭望向太皇太後,略微蒼白的臉上露出幾絲笑意來,表情卻是有些怯懦的,他沒有理會那些個上奏的臣子,而是只對太皇太後道:“祖母,趙邕只是缺乏歷練而已,他自身本事孫兒是不懷疑的。更何況,此番突厥鐵騎壓境,儀王父子上陣殺敵,卻連連敗退,軍中士氣大減。若這個時候孫兒将莊淑太妃與趙邕一并送往儀州,想必定然能夠鼓舞軍中士氣,到時候,扭轉乾坤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聽得景元帝一襲話,太皇太後垂搭着眼眸,那已經拉了皮的臉上泛起一絲輕蔑的笑意來。

“哀家方才聽陛下的意思,不但是打算放趙邕回去,連莊淑老太妃也要送去儀州了?”太皇太後語氣不緩不急,聲音不高不低,氣勢卻十分強大,她只微微側頭瞄了眼景元帝,景元帝便吓得連忙低了頭去。

“孫兒……孫兒是想……”

趙毓打小登基為帝,卻是從未真正掌過一天朝政,就算到了如今,他早已成年,那調動天下兵馬的虎符依然握在太皇太後手中。他很小的時候,他的父皇燕惠帝就與他說過,說太皇太後有效仿女皇武氏的心,要他将來登基為帝後,一定不能過于忤逆了太皇太後的意思。

否則的話,逼得劉氏一黨人急了,這個江山最後姓了什麽,還真不好說。

很小的時候,每每朝中大事,趙毓只要開口發表一兩句自己的意見,不但會被太皇太後駁回,而且還會被劉氏一黨人指責。久而久之,趙毓便覺得他已經當夠了這個皇帝,他真是覺得,自己比父皇還要窩囊。

有些時候甚至在想,四王想反便反了吧,四王中不論誰坐上這個位置來,都還是太祖皇帝打下的趙燕江山,總比江山旁落他人之手要好。

而四位州王都是他的叔叔伯伯,想來也不會對他這個侄子趕盡殺絕,到時候,不論是做個富貴閑王,還是被貶為庶民,也總比當這樣一個傀儡皇帝要好很多。

趙毓一番思忖間,外頭趙邕已經穩步走進大殿之內,伏首跪在了地上。

太皇太後冷睇了趙邕一眼,又垂眸将他好一番細細打量,但見他的确早已不再是初進宮來時的那個瘦弱膽怯的小男孩,而是個十分有本事的英武少年郎,不由心中大為忌憚。四位州王之子中,她最忌諱的便是肅王之子趙敏與這儀王之子趙邕,當初流清宮宮宴上,不但沒有算計成功,反倒叫肅王府欠了儀王府一個人情,她真是氣得回來險些大病一場。

想到此處,太皇太後便朝跪坐在底下的胞兄劉太尉使了個眼色,劉太尉會意,離座道:“陛下,臣有本啓奏。”

趙毓見是當朝太尉劉橫,不由便蹙了眉心,總覺得不會是什麽好事。

“太尉大人請說。”趙毓明顯還是底氣不足,語氣也是軟的。

劉橫朝上位上看了眼,滿眼不屑道:“趙邕年尚幼,不過就是個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兒罷了,他吃過的米飯,未必有薛老将軍吃過的鹽巴多。讓這等黃口小兒上陣殺敵,倒不如讓薛老将軍領兵上陣殺敵得好。”

“薛老将軍?”景元帝微微怔愣,片刻後才道,“可是薛老将軍早幾年便解甲歸田,不再參與朝政之事,且老人家年事已高,如今怕是也打不動仗了。”

劉太尉忽然哈哈大聲笑将起來,那放蕩的笑聲在宣政殿內來回飄蕩,乍一聽着,着實有些陰森可怖。

“陛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老臣找薛老将軍續舊,老将軍尚且還有淩雲之志。所以,老臣以為,此番就算朝廷出兵助援,也該是派薛老将軍上陣殺敵靠譜得多。”他腰杆立得筆直,說完這些便稍稍頓了頓,繼而又道,“要說親人團聚便能夠鼓舞軍中士氣,薛家二子二孫如今都駐守西北境地,此番又有老将軍坐鎮,怕是更能夠鼓舞軍中士氣。”

“其他愛卿以為如何?”景元帝實在不想采納劉氏一黨人意見,但見劉太尉說得合理,倒是一時反駁不來,只能将球抛給旁人。

這時候,前不久剛任中書令一職的陸鋒起身奏道:“臣有本啓奏。”

見是陸鋒,景元帝黑眸立即亮了起來,連忙擡手道:“陸大人,請說。”

陸鋒颔首,這才道:“既然劉太尉認為薛老将軍騎射武功要比公子邕的好,不若陛下即刻派人前去薛将軍府上,将老将軍請來,讓薛老将軍與公子邕當場比試。若是老将軍贏了,公子邕繼續留在宮內孝敬莊淑太妃,陛下下旨派老将軍領兵殺敵。可若是公子邕贏了,陛下也合該兌現承諾,讓公子邕帶着莊淑太妃回儀州,并且下旨儀王任命公子邕為先鋒,上戰場抵禦外敵,保家衛國。”

劉橫辯駁道:“一個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怎能跟戎馬一生的老将軍相比?陸大人,這裏可是朝堂,勿要說這些贻笑大方的笑話。”

陸鋒道:“太尉大人也稱薛将軍為老将軍,想必心中也是承認薛老将軍年事已高。正所謂,江山備有才人出,江山保不保,還是得看這些年輕有為的後生。太尉大人若是不信的話,不若便好生瞧着,且看看是老将軍厲害,還是這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更勝一籌。”

“你……”劉太尉氣得吹鼻子瞪眼,狠狠一甩袖袍,當即道,“那便好生瞧着,老夫就不信了,連戰場都沒上過的小子,也能跟戎馬一生的老将軍比。”

景元帝見狀,便下旨命人去薛将軍府,将薛老将軍請來。

一老一少兩人,從騎射,到馬上功夫,再到領兵布陣,全都一一比試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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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琬心中裝了事情,不能再安心呆在仁心堂做事,便索性來了外祖薛家,與外祖母周老太君一道等宮中消息。

薛瑛是陪着閨女一道來的,至于林琬對周老太君所說的那個夢,薛瑛并不知曉。

見女兒不好好安安分分坐在一處,只焦躁地于堂內走來走去,秀眉輕蹙起來,待她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直接拉了她手道:“多大的事情,你安分一些,難不成還怕你外祖父傷了公子邕不成?你呀你,便是一顆心向着旁人,也不該這樣流露在臉上。”

薛瑛瞪了女兒一眼,卻不是指責她,倒是有幾分寵溺的意味。

林琬才不是擔心這個呢,她是怕外祖父老人家一不小心就打贏了,到時候,所有苦心都白費。她外祖父薛老将軍最為好勝,勸他輸了比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外祖母已經苦口婆心跟他說了不要再上戰場,可他老人家偏不聽,非要說他寶刀未老,還能再戰五十年。

被外祖母勸得急了,他老人家還撂下狠話來,說非得打得那趙邕屁股開花不可。

母親是以為自己擔心趙邕,其實此刻她真正擔心的人是外祖父,外祖父脾氣擰起來,真是誰的話都聽不進去。

“娘。”林琬實在沒了主意,整個身子都縮在薛瑛懷中,嬌聲道,“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永遠都好好的。”

“傻孩子,可不是好好的麽。”薛瑛用手撥拉着閨女黏在兩頰的發絲,見她方才跑來跑去的,臉上都起了層細密的汗,便又抽出帕子來給她擦汗道,“你也別急,你外祖父雖則撂下了狠話,但公子邕畢竟是他未來外孫女婿,他下手不會太重。”

林琬只用手捂着臉,急得直跺腳,輕輕哼了起來。

薛瑛狐疑地望着坐在上位的老太君,半笑半嗔道:“這孩子真是,今兒怎麽了?以前也不見你這樣啊。”見她一個勁只往自己懷中鑽,薛瑛拉她起來道,“好了,讓畫堂給你打盆水來,将臉洗了,瞧你勞心勞神的,出了一身汗。”

林琬不管不顧,就只依在母親懷中,懶得動彈。

薛瑛見女兒如小時候一般賴着她不肯起,倒也罷了,只輕聲嘆息道:“閨女大了,一眨眼功夫,都是別人家的人了。也不曉得儀王府裏的人怎樣,是不是個好相處的,萬一欺負了我們琬琬可怎麽辦。”

扯到那個話頭上去,薛瑛只覺得鼻子泛酸,再說不下去。

林琬這才安靜下來,只安慰道:“娘,您放心,女兒往後會回來的。”

“你便說這些來哄娘。”薛瑛吸了吸鼻子,只将女兒抱住,輕言細語道,“女兒大了,終歸是人家的,只要你過得好,娘就不擔心。不過,雖則你去了儀州,可每月都得給娘寫信,讓讓娘時時刻刻知道你在做什麽,過得好不好,知道嗎?”

林琬認真點頭:“一定一月一封,娘您放心。”

“傻孩子……”薛瑛笑了起來。

外頭忽然有小厮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跪下道:“老太爺回來了,不過,老太爺前腳才将下馬,後腳就揮刀将之前的愛騎砍了一條腿。還說什麽……說什麽他竟然會輸給一個黃口小兒,這臉簡直丢大了,往後要是再提搶拎刀跨馬,就……就自剁雙手。又罵那誰誰……說連他都敢贏,還想娶他外孫女,癡人說夢。老太爺一直在門外罵罵捏捏的,惹來好多人,三爺拉他進府來,他脫了鐵靴就追着三爺打。老太君,您快去瞧瞧吧,這可真是……”

可真是臉丢大了,老将軍怎生會變成這樣!

林琬卻明顯很開心,立即跳了起來,撩着裙子就往門外跑去。

薛瑛愣了愣神,但見自己母親沒走,她也就沒有追着出去,只是疑惑道:“娘,怎麽可能,爹他……”

周太君端端坐在上位,眯眼笑道:“你爹早過了半百之年,他還以為他是三十年前呢。哼,老東西,膽敢瞞我,看回來我不收拾他。”

老頭子忽然演這一出,怕是也信了她的話,這才心中擔心起來。

又裝瘋賣傻,又砍馬腿的,怕就是做給宮中那位看的。

朝中有人要陷害薛家,如今虧得老天有眼,讓他薛家滿門逃過此劫。不但如此,還能夠讓莊淑太妃跟公子邕一道回儀州去,真是雙喜臨門的好事情。

只是老太妃身上的毒……周太君內心沉沉一嘆。

老太妃也老了,原就走五步喘三口,如今身子竟然還受得這番折騰,還能好好活下來,怕完全就靠毅力撐着了。可平時只安靜呆着還好,此去儀州舟車颠簸,怕是老太妃承受不住。別人還沒到儀州境內,人就沒了。

關于莊淑太妃的毒,林琬心中已經有了算計,當晚趙邕來找她的時候,兩人已經商量出了對策來。此番,只等着八月十五那日中秋宴了,成敗與否,在此一搏。

☆、76|8.8|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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