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沒想到他會應承得這般快,聽他說要寫和離書的時候,薛瑛一時間怔愣住。但随即就想得明白了,怕是他去外面見那個女人的時候,被老侯爺抓得個正着。又或者說,外面那個女人年輕又貌美,他迷戀上了,也就沒有閑情雅致再與她周旋。

不管怎樣都好,總之,只要他肯寫和離書,往後她薛瑛便自由了。

屋子裏的丫頭捧着筆墨紙硯出來,輕輕放于擱置在榻上的案幾上,而後默默低頭靜候在一邊。

林成寅望了案幾上的筆墨紙硯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在薛氏臉上,但見燈光下的妻子嬌面柔美,只随意穿着件衣裳,鬓發微微散亂,身邊還放着幾件做了一半的衣裳……他忽然想到了從前,想到了妻子曾經的溫柔,他實在貪戀她曾經的柔情,也不甘心兩人就這樣分開,一時間又猶豫起來。

心中的火氣也沒那麽大了,有的只是不甘、悔恨,以及滿滿的求而不得的錐心之痛。

他高大的身形晃了晃,而後擡腿慢慢走到榻前,于薛瑛對面坐下,一雙黑眸靜靜定在薛瑛臉上,薄唇緊抿,表情十分嚴肅。

“阿瑛,我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能原諒我?”他整個人有些緊張,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一雙拳頭攥得緊緊的,心中悔恨、不甘、憤恨……一股腦兒全湧上來,他黑眸中有着淚澤,“如果我說,我上半輩子欠你跟孩子們的,下半輩子拼盡全力……哪怕是付出生命都加倍補償給你們,我們還能不能有一絲可能?”

薛瑛靜靜望着他,忽而別開頭去,只緩緩伸出一雙素手來,緊緊握住案幾上的茶壺。

将茶壺裏面的水都倒在了地上,一滴不剩,這才轉頭繼續看向林成寅道:“覆水難收,林成寅,你要是有本事将這倒出去的水全部再收回到茶壺裏,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見林成寅只低垂着腦袋不說話,剝削的嘴唇抿得緊緊的,薛瑛眸色更沉了些,輕輕笑道,“有些事情是可以原諒的,有些事情卻是不能夠原諒的,你見我對你癡心一片,便一再利用我的這份癡情來袒護蘇氏,一次兩次我薛瑛不會計較。可是你呢?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縱容那個賤人傷害我的一雙兒女,甚至……甚至你為了那賤人生的小賤人要打我的琬琬!林成寅,你扪心自問,你待琬琬跟晁哥兒如何?又待那賤人生的孩子如何?呵,真是老天有眼啊,你捧在掌心來疼寵的女人背叛你,你拼盡全力去疼愛呵護的兩個孩子都不是你親生的,怎麽樣?你的臉疼嗎?不,你如今哪裏還有臉?你哪裏還有臉敢站在我面前跟我說話?也就你自己把自己當做一回事,你瞧瞧你,半輩子過去了,又混成了什麽樣,除了處處護着蘇氏你還會做什麽?沒有功名,沒有成就,你若不是蒙祖上庇蔭,你什麽都不是!”

再次提到以往的一些事情,薛瑛氣得渾身發抖,她真是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賤得很,他如今有什麽資格乞求原諒?他當他是誰?

林成寅被罵得一句話沒說,沒有生氣,也沒有反駁,只默默低着頭。

室內一時間靜了下來,候在邊上的丫頭們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都是知道老爺脾氣的,只聽得進軟話,更是見不得有人指責、說教他。而方才太太這般語氣與老爺說這樣的話,怕是老爺會震怒。

林成寅并沒有如往常那樣暴躁,他低垂着腦袋靜了片刻,而後,自行将紙鋪展開來,右手執起毛筆,沾了點墨汁,飛快書寫起來。

~~~

轉眼便入了深秋,儀王府的迎親儀仗隊已經到了城外,前來迎親的人很多,吹吹打打的,十分氣派。但是原本四個王府中的人都是無诏不得入京的,如今這般迎親陣勢,自當被京畿營的人攔截在了城外。

上京城外十裏處安營紮寨,只命小部分人送了聘禮進城來,一個個紮着大紅花、貼着大紅雙喜的紅木箱子擡進了貴安侯府。而貴安侯府內內外外也早早都貼了大紅雙喜,這些日子天氣又十分晴好,秋風拂面,盡是帶着豐收的稻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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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裏的百姓聞得是林三姑娘要嫁去儀州了,因曾經受過恩惠,個個都丢下手中活計前來道賀。宋青程跟葉文亭也備了禮物混跡在人群中,兩人想進去給新人送道喜的賀禮,卻被侯府守門的攔在了外面。

宋青程身形高大,依舊老實巴交的,他擡眸看了看門楣上的匾額,想進去看看妹妹,也想給有救命之恩的林三姑娘道個喜,卻又不好意思說話,只杵着高大的身子站在一處。

倒是葉文亭機靈,從袖子中掏出一粒碎銀子來,遞給那守門的人,讨好地道:“這些錢給大哥買杯酒水吃,麻煩行個方便,我們想進去給三姑娘道喜。”又忙拉過宋青程說,“這位是貴府上的宋表少爺,請小哥說一聲,三姑娘會見我們的。”

那守門的颠了颠手中碎銀,有些不太情願,但的确知道府上有個宋表少爺,就應了。

過了片刻,那守門的走了出來,不屑道:“我忽然想得起來,這宋表少爺不是被老太太趕了出去嗎?既然被趕了出去,哪裏還是什麽少爺,你們少诓我,快些滾。”說罷,就揮手來攆人。

葉文亭被推得跌坐在地上,宋青程見狀,連忙去扶人。

一頂青色小轎停在侯府門口,葉文亭就跌摔在那青色小轎邊上,宋青程彎腰伸手去扶人,手卻被轎子裏的人踩住。

從轎子裏面走出來三位姑娘,其中一位是宋思妍,宋思妍見到哥哥宋青程的時候,狠狠愣住。

那位踩了宋青程手的人是平留伯府的五姑娘,她頗為嫌棄地看了看宋青程,目光又落在葉文亭身上,見她容貌醜陋又衣着粗糙,嫌惡道:“哪裏來的粗鄙鄉人,也不瞧瞧這是什麽地方,膽敢在這裏逗留。今兒可是林三姑娘的大喜日子,就算來讨飯也得會看日子,沒的晦氣得很。”

平留伯府六姑娘也附和道:“就是啊,今兒這樣的場合,也是你們這樣的人能來湊熱鬧的嗎?這侯府門第,也是你們能夠進的嗎?識相點的,就快滾了。”

葉文亭站起身子來,一句話沒說,只望向宋思妍。

宋思妍穿着上好質地的裙衫,頭上戴着的,也是珍寶齋裏最新的款式,若是不知情況的人,還真以為她是侯府正經的姑娘呢。

“我們走吧,不必理會他們。”宋思妍不敢擡頭看哥哥,只低頭催促平留伯府的兩位姑娘。

“妹妹……”待得宋思妍走得有些遠了,宋青程忽然想得起來,自己跟妻子此番過來也是要進侯府去給林三姑娘道喜的,原是進不去,不過此番遇到妹妹,該是能夠進去的,不由走到她跟前去,“妹妹,我跟亭兒想進去,你便幫哥哥一個忙。”

“妹妹?思妍,你是他妹妹?”那五姑娘驚得怔愣在原地,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

宋思妍窘迫得很,一張俏臉羞得粉紅,連忙矢口否認道:“我不是他妹妹,他認錯人了,我怎麽可能有這樣的哥哥。”說完又擡眸狠狠瞪向宋青程,一雙黑眸十分尖銳犀利,有着警告的意味,“你休得要在這裏胡說八道,哪裏來的刁民,膽敢訛上門來了。”

宋青程不敢相信,才數月不見,妹妹竟然變成了這樣。

葉文亭實在瞧不上這宋思妍,但見此刻她竟然為了保存在姐妹們跟前的顏面,竟然連親哥哥都不認了。可她也不想想,若是沒有青程,她會讀書識字嗎?若目不識丁,而又如自己這般生得粗糙醜陋,她會得林老太太的眼,而有如今這般富庶日子過嗎?

她在外人跟前總說是她打小拼命幹活賺了錢給哥哥念書,總裝出一副懂事乖巧又飽讀詩書的模樣來,可事實情況根本不是這樣的。是青程從小包攬了所有髒活累活,是青程自己拼命賺錢讀書識字養家糊口,青程疼愛妹妹,從不叫他妹妹受一點苦累,甚至還手把手教她念書識字。

如今倒是好,妹妹飛黃騰達了,卻是不認這個親兄長。

宋思妍如何裝腔作勢她不管,不過,如今宋青程是她男人,她就見不得任何人欺負他。

想到此處,葉文亭冷了臉,舉步走到宋思妍跟前去,冷聲道:“小姑,你不認得你哥哥,可還認得我這個嫂子?你哥哥老實,但還由不得你來欺辱,別以為如今過上好日子了,就可以随便給人甩臉子看。做人可以貪圖富貴,但不能忘本!就在幾個月前,你不過也是個腳踩牛糞的莊稼女,如今有什麽資格瞧不起我們?”

這邊有了動靜,原本擠在侯府門口的人都圍了過來,看着熱鬧。

宋思妍最見不得旁人說她是農女,她過慣了好日子,她早就覺得自己跟侯府其她姑娘是一樣的人。如今卻有人當着她面指着她鼻子羞辱,她氣得渾身發抖,一雙美目都紅了起來,擡手就要狠狠甩向葉文亭。

葉文亭反應快,伸手就截住了她欲揮向自己的手,狠狠攥住她手腕。

她是打小做慣農活的,手勁兒大,稍稍用力,宋思妍臉色就變了。

那平留伯府的五姑娘跟六姑娘瞧得都傻了眼,宋思妍怕丢面子,急紅了眼睛朝侯府大門吼道:“這兩個人膽敢在侯府門前放肆,你們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來将人給我趕走了!”吼完她又轉頭看向葉文亭,咬牙道,“這個醜女實在放肆,今兒琬表妹大喜日子,她膽敢在侯府門前大放厥詞,實則該打一頓。”

“我看誰敢對他們動手。”一道溫婉清亮的女聲從旁邊一輛大氣的馬車內響起,那馬車簾子被人撩開,有小丫頭先跳了出來,然後低頭扶着一雙素手,緊接着,便從馬車裏面走出一位衣着華貴的女子來。

☆、87|8.8|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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