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迎親隊伍一早從濱城出發,待得進入儀州的時候,已經是日落黃昏,正趕上吉時。
此刻,儀王府門口聚集許多百姓,都是慕着林三娘子的名號來的。林琬倒是不知道,自己在儀州百姓心中,竟是這般高的地位。當初她開醫館施藥救人,打的的确是收買人心的心思,不過,如今看來,似乎效果比她當初預想的要好很多。
不由蹙起秀眉,上京城中百姓雖則對她有感激之情,不過也只是坊間說到她名字的時候多有贊許而已。可如今,聽着這些百姓的歡呼聲,倒像是在恭迎某位君主一般,實則太過了。
過猶不及,有些時候名聲太好了,蓋了某些人的風頭,就不是什麽好事了。
怎麽說,儀王也是一方之主,蓋了任何人的風頭,也不能蓋了儀王殿下的風頭。
正思忖着,一雙有着白皙修長手指的大手伸了進來,林琬望着那雙大手,怔愣住。
當初設局,為的是給自己夫君贏得些名聲,讓他不至于用命去拼戰功,從而用戰功來博得儀王寵信。
可瞧着如今這架勢,頗有适得其反的意味,得想對策才行。
因為在想着事情,沒有立即将手遞送過去,某人急了。
外頭趙邕等了好一會兒,還沒拽到那雙小手,便有些急了。偏他還不能直接上來看,只能低聲催促道:“琬兒,手給我。”
林琬這才将手送到他掌心,由他牽着自己往宅內去,他掌心厚實溫暖粗糙,她覺得踏實。
給王爺跟王妃敬了茶,林琬便被趙邕牽着進了新房,她頭上蓋着喜帕,什麽都瞧不見,但是聽得出來,此番來鬧洞房的人很多。
才将進了新房,趙德就激動地道:“快,子都,快揭了新娘子的蓋頭,也好讓咱們都瞧瞧看,備受百姓愛戴的新娘子,到底是何模樣啊,哈哈哈。”
趙娴如今跟林琬關系好,立即就狠狠瞪了趙德一眼,然後護在林琬跟前道:“我二嫂豈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別瞎起哄,我二哥還沒看呢。”
趙德倒是不甚在意,只拍手哈哈大笑:“娴妹,這就是你不對了,我好歹也是你堂兄,娴妹怎能這麽跟為兄說話。”說罷,又轉身朝趙邕擠眉弄眼,“子都,快,揭了蓋頭,保準叫你吃一驚。哈哈哈,這樣的鬧新房,我可瞧過不少回了。”
整個新房,就屬趙德喊聲最大,旁邊趙敏趙敦雖有期待,但都老實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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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二哥,我們也想瞧瞧二嫂。”說話的是一位十一二歲的少年,容貌極為瑰麗,身形修長,他唇角含着恰到好處的笑意,只聽他彬彬有禮道,“今夏時一場時疫,當時儀州城內百姓死的死,病的病,實在慘不忍睹,連父王一時間都束手無策。後來虧得是二嫂研制出了治療時疫的方子來,這才解了儀州危難。方才二哥也瞧見了,迎親隊伍停在門外,多少百姓夾道相迎,可都是沖着二哥二嫂來的。這等場面,想當初父王大敗突厥、凱旋歸來的時候,也是及不上的。所以,小弟實在好奇,二嫂到底是不是上天派來拯救蒼生的神女。若二嫂是神女,那二哥可就有大福氣了,這神女,一般人可是娶不着的。”
說話的人正是儀王府三公子趙靖,三公子乃是姜側妃所出,而方才這一席話,此刻是說給世子夫人王氏聽的。
世子趙庭乃是嫡長子,将來要承襲爵位,怎能容許底頭弟弟名聲蓋過他。
趙庭此番只在前院接待一應男眷貴客,王氏原本瞧着外面那架勢,心中就頗為不爽快,此番聽了趙靖一席話,越發覺得不好受起來。
林琬雖然蓋着紅蓋頭,但是她能夠想象得出來此刻王氏臉上的表情,便輕聲道:“這等贊譽之詞,我實在不敢擔。再說,頒發聖旨救人的是陛下,将時疫方子傳到各州縣的人是陛下,為天下百姓操碎了心的人也是陛下跟儀王殿下,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哪裏會有那樣的能耐。不過略懂一些醫術,從而略盡綿力罷了,實在受不起。外頭那些百姓,也不是沖着我來的,而是沖着儀王府次兒媳婦來的,我若不是有幸能夠嫁得王府,沾了王府的光,哪裏會得到那般待遇。這位弟弟實在是太看得起我這個嫂子了,也太瞧得起你二哥了,不過,興奮歸興奮,也不能亂了長幼尊卑之序,上有父王母妃,下有大哥大嫂,這些莫須有的殊榮,實在不該往你二哥二嫂頭上蓋。你此番這般捧着你二哥二嫂,又将長兄長嫂放在了哪裏?豈不是不敬!”
林琬知道說話之人是姜側妃之子趙靖,這趙靖年紀雖小,卻城府頗深。方才那一席話,肯定是母子二人一早商量好了說的,若不是事先早有預謀,也不會在鬧新房的時候故意挑撥離間。
既如此,也就休怪她嘴巴毒了些。更何況,她是嫂子,适當訓斥幼弟也是該的。
順便也借趙靖立一下威,省得某些不長眼睛的人,不将二房放在眼中。
聽得林琬這席話,王氏心情好了些,也明白過來,此話怕是姜側妃與三弟說的,目的就是挑撥長房跟二房的關系。
王氏聽林琬說的話心中舒服,也就對她生了些好感,便擺起長嫂架子來。
“二弟才将回儀州,今兒又是他與弟妹成親洞房的大喜日子,你們這些當弟弟的,意思着鬧一鬧也就是了,哪裏真能一直呆在這兒鬧你嫂子?”王氏二十出頭的年紀,生得一張圓潤的臉龐,瞧着富态,也頗有長嫂風範,一邊說着,一邊已經走到林琬跟前,“弟妹一路勞累了,待得二弟揭了蓋頭,你便先歇着。”
說罷,目光望向趙德幾人,和顏悅色道:“三位堂弟,這一路上實在虧得三位堂弟照拂。一路風塵,三位堂弟也累了,外面備有酒水,還請三位堂弟外頭喝幾杯,客房也早早都備下。如有怠慢之處,還望三位堂弟不要見諒。”
聽得世子夫人這般說,趙德便不好再說什麽,他擡手抓了抓腦袋。
湊到趙邕跟前,悄聲道:“讓你小子逃過去了,原本我還想熱鬧熱鬧的呢。”他撇了撇嘴,又兀自笑起來,“哈哈哈,不讓我鬧洞房,也行,一會兒把你灌醉了,看你如何洞房。”
他與趙邕打小是住一間屋的,所以關系最好,平素也時常會開些玩笑熱鬧熱鬧。
趙邕道:“你們先出去,我一會兒就來。”
那邊早就候着的喜婆這才說:“請新郎官用喜稱替新娘挑開紅蓋頭。”
趙邕接過那喜稱,将妻子的蓋頭挑了,呈現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張雪白的小臉兒。
趙德正等着這一刻呢,然後叉腰哈哈大笑起來:“你們瞧,你們瞧,看看新娘子的這妝容,哈哈哈。”
趙敏沒有理會趙德,這裏是儀州,乃是儀王殿下的地盤,他心中清楚。
說了些恭賀新人的話後,趙敏便拽着趙敦一道退了出去。趙德笑容僵在嘴角,左右瞧了瞧,見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也收斂了些,急忙抱拳退了出去。
趙靖挑撥不成,反倒是惹了自己一身灰,興致也不太高,只擡腿出門去。
一時間,鬧洞房的人都走了,屋裏只剩下自己人。
趙娴還不想走,王氏見她實在不知禮數,峨眉微蹙,然後拽着她道:“大妹,有什麽體己的話,明兒再說。”朝她使了個眼色,一邊将她往外面拽去,一邊板着臉說,“娴兒,嫂子聽說了,吳二爺都親自趕去濱城向你賠禮道歉了,你卻還在鬧,這樣下去可不好。”
聽她說起這個來,趙娴便沒了方才的好興致,只蔫蔫道:“大嫂,我沒再鬧。”
“那我怎麽聽說,你不但将吳二爺拒在門外,還讓阿芙吃了冷風?”王氏蹙眉,耐着性子勸,“娴兒,你如今已經長大了,有些時候也該收收大小姐的脾氣。你是咱們王府的嫡長姑娘,身份尊貴,該有的容人度量該是需要有的。”
“你也別怪大嫂在你耳邊唠叨,嫂子所說的所做的,都是為了你好。你自己想想看,放眼整個儀州,除了吳家二爺,又還有誰能夠容忍得了你這樣的脾氣。你們是從小一處玩大的,兩人從小知根知底,感情也擺在那裏,将來你嫁了去,他一定會好生待你。”
“道友這孩子為人敦厚,你也別過分欺負了他,得開始學着點賢惠才是。”
王氏苦口婆心說了一大通話,這樣的話,趙娴早聽了很多遍,耳朵都起繭子了。
“大嫂,我是跟吳道友打小玩到大的,可姜芙也是。”趙娴掏了掏耳朵,閑閑道,“我看吳道友對姜芙更好些,他們若是成了夫妻,想必吳道友會更開心。”
“胡說!”王氏肅容道,“你與吳家二爺打小定下的親事,怎能說他娶別人?”
趙娴笑了笑:“嫂子別生氣,我只是說句玩笑話嘛。”
王氏嘆息一聲道:“你這孩子就是長不大,玩笑話也不是這樣說的,叫旁人聽見了成何體統?”她頓了頓,又繼續說,“還有,你如今也十五歲了,也該嫁了。待得忙完這陣子,過了年,就該忙你的親事。”
趙娴苦着臉道:“大嫂,我的親事不急,往後推一推沒事。吳道友如今越發叫我讨厭,我得好生再考察他一番才行。”又說,“再說了,如今突厥軍正壓在崇門關外,吳家父子都上陣殺敵去了,哪裏有心情辦喜事啊。就算辦喜事,也得再等等,至少退了大敵才行。”
“你呀,就不像個女孩子。”王氏嘆息搖頭,“好了,我也沒閑功夫在這裏跟你說話,你自己玩去吧,嫂子還有很多客人要招待。”
趙娴也不想跟大嫂多呆,聽得此話,笑着鞠了一躬,兩腳抹油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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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靖從新房離開後,沒有直接去外面應酬,而是只身來了姜側妃的漪瀾院。
姜側妃不到三十的年紀,卻因平素保養得當,臉模子瞧起來,竟只有雙十年華的模樣。
此刻她正慵懶地躺在貴妃椅上,穿着一身明紫色的裙衫,因為屋子裏熱,她也就穿得單薄,待得下人報說三公子來了,她眼睛一亮,方才坐起身子來。
“怎麽樣?”但見兒子朝她行禮,她擡手示意他起身,然後急切地問,“娘教你說的話,你可都說了?”
旁邊姜芙也在,聽得此話,目光也期待地望向趙靖。
趙靖美豔的臉上閃過一抹煩躁,只往一邊坐下,這才說:“娘教我說的話,兒子自然都說了,只是,事情并未如娘想的那樣。”他蹙了蹙眉,搭在扶手上的雙手緊緊攥住扶手,眸光陰沉沉的,“這個林氏,還真是不簡單,三言兩語就轉了風頭。兒子不但沒能挑撥成,反倒叫大嫂對她印象還好了幾分,此番,怕是大嫂懷疑兒子今兒那番話是故意說的了。”
姜側妃微微一愣,随即輕輕靠下去,只一雙美眸半眯起。
姜芙道:“姐姐,你這下知道芙兒說的沒錯了吧,這個林氏,不容小觑。”
“小姨也吃了她一回虧?”趙靖年歲雖小,可通身瞧起來卻不像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行事說話也頗為穩重,他聽得姜芙的話,眉心蹙得更深了些,“對了,小姨,今兒你去濱城,事情辦得怎樣?那吳道友……”
趙靖話還沒說完,就見自己母親使了個眼色過來,他只能打住。
姜側妃道:“阿芙,今天大姑娘叫你站在外面吹了那麽久的冷風,你身子嬌弱,哪裏能夠承受得起?你好心好意跑着去濱城,她卻一再給你臉子瞧,便我只是側妃,可也由不得她一個小輩打我的臉。”
姜抽出帕子捂着嘴咳了幾聲,可憐兮兮道:“姐姐,阿芙不舒服,想先去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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