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歸路漫漫

? 來接我回去的是兩個人和一匹馬。後來我想,應該只有一個人,另外一個嘛,在我的直覺和思維裏來回判斷,也許他是魅,是鬼。

我從雲端落下着地的是一片草原,我回首看了眼天空,雲霞把草原,沙漠染成一塊布,被扔進染缸裏泡紅的布,其他的顏色将被忽略。而我後面的那片沙漠,就是被世人稱之為魔鬼城的沙漠。

我徒步走着,前面是一個村莊。一個老妪正站在一棵老樹下,有些不耐煩地伸長了脖子往草原裏來回張望着,她嘴裏來回念叨的話我竟聽得清清楚楚。

“宋将軍,國師是叫我們在這等嗎?已經等了一天了呀。”

她的動作有些滑稽呆愣,像一只蝸牛拉長了脖子想掙脫重重的殼,最後只能屈服地彈回來,倔強的眼神不放棄地在前方搜索,又一次抱怨地說道:“已經等了一天了都,不會有錯吧。”

她又一次說道,不會有錯吧。

“不會有錯的,你等着就是了。”男子淡淡地說道,微微颌首,夕陽照射在他臉上,我看清了他的面目。

原來是那天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他叫宋将軍,看來以後有的是見面的機會。

“太陽都要落山了,将軍,我們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宋将軍抿嘴不做聲。半響後呵斥道:“嬷嬷也是在宮中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怎麽說話做事難道還要本将軍教你不成?”

老妪吓得兩腿一軟跪倒在地上,抽了自己兩耳光,支支吾吾地念着:“将軍莫要怪罪,老身絕對沒有半點抱怨的意思,國師跟将軍都是英明神武的人,自然不會有錯的。”

“起來吧,我沒怪你的意思,你是宮中的老人,我受不得你這樣的大禮。”

老妪在地上跪坐了一會兒,才哆嗦着站起來。估計那會兒思維正召開緊急會議吧。

一下來就瞧見活脫脫的一出戲,緣起就是我遲到了許久。

我從沙漠中走出來,老妪聾拉着腦袋專心拌着手指,宋将軍倒是眼快,一眼就看到我,雙手抱拳作禮,“姑娘,末将宋慈恭候多時了,請姑娘上車。”

關于他的資料進一步完善了,他叫宋慈。

從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是訓練有素的将士風範,而他剛呵斥老妪的那句話,我斷定宋慈的位份應該挺高的,至于來接我回去的到底是何人,我猜不出來。

一旁發愣的老妪及時反應過來,疾步走到我面前,欠了欠身,垂首斂目,道:“姑娘,這路上就由老奴負責照顧姑娘的飲食起居,姑娘有什麽事情,細無巨細全部交代給老奴便是。”

我點了點頭,照着她剛才的動作也微微欠了欠身,說:“記下了,讓嬷嬷等這麽久是我不對,我得先向嬷嬷賠個不是。”

畢竟她是我的長輩,一把年紀了,還等了我一天,我還個禮是應該的。後面轉念一想,不對,她歲數大肯定是大不過我的。

“使不得,使不得,姑娘這樣做是折煞奴才了,”她一邊說一邊拉起我,謙卑地說着:“老奴是一介奴才,哪受得起姑娘這般大禮。”

我笑了笑,心裏嘀咕着,我沒想那麽多來着,只不過是單純的心裏過意不去行個禮而已,原來有這麽多講究在裏頭,看來做人還是得慢慢學才成。

我擡起頭,這才看細細看清她的模樣,一雙矍铄的眼睛,凹陷的腮幫子如被雨打成泥窩,矮小纖瘦的身材倒像是前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仍不願放棄土壤的野草,軟弱而堅持。

當天我和嬷嬷坐車廂裏頭,宋慈禦馬。踩着黃昏,踩着戈壁沙漠,踩着草原上寸寸草根,奔向村莊,奔向前方。

我們的目的地是其樂城。

“前面是和應城,姑娘我們晚上就在村莊裏面借宿一晚吧。”宋慈的話帶着沙漠的風沙吹進來,我張了張口應到,卻沒想吃了一嘴的沙子。

我只知我們地處沙漠地帶,卻沒想這的天氣也是喜怒無常,這一眨眼就刮起了大風,卷來的風暴把眼前的變成了飛沙走石。我和嬷嬷坐在車內,飛卷而來的沙粒,石子打在我們臉上,車廂內立馬變成了一片小沙漠,宋慈在外面禦馬仍穩如泰山。風沙終于過去了,我轉過頭看嬷嬷,估計她也是第一次出遠門,身體似乎有些不适,臉上被劃了好幾個血口子。

“姑娘沒事吧。”在我打量她那會她也把我上下瞧了一番,“到底是年輕好,姑娘竟一點事也沒有。”嬷嬷說着摸着臉上的血口子。

宋慈長“籲”了一聲,拉住缰繩,馬停住了,他跳下馬轅,掀開布簾,問道:“姑娘沒事吧?”

“沒事。”

我能有什麽事。

“姑娘,這地帶不适宜長行,我們今晚先到前面的村莊借住,明日在啓程可好?”

“将軍做主便是。”

就這樣我們行走了三日,白天趕車,夜裏在村莊借住。宋慈每到黃昏的時候就在村莊借住不走了。我兩次聽到他在向當地的村民打聽地形路況的時候,總有怕多事的村民會說:“前面五公裏處有另一處村莊,你們駕車過去不用一個時辰的。”

“不了,明天再趕路。”宋慈總這樣說。

“為什麽不呢,将軍時辰尚早呢。”

我也多事地問一句,眼睛則十分警覺地注意這他的每個動作。

“姑娘早點休息吧,末将先告退了。”他說話做事滴水不漏,我一路上感覺到他的不對勁,可也找不到他有歹意的念頭和舉止。

我們一路上走走停停,宋慈并不急着趕路,在我看來,他似乎在拖時間,越晚到其樂城便是好的。

每日清晨臨行時,宋慈總會給村民留下一筆可觀的銀兩。他們在看到銀兩千恩萬謝的樣子讓我好幾次忍不住問嬷嬷,那是什麽東西,她說,銀兩呀,買得到世間很多東西。

這天夜裏,嬷嬷例行公事地來我房間裏打點查看,确定沒有什麽事是她可以搭把手的還不肯走,在房間裏轉悠了兩圈,說起她每天離開回寝室入睡前都必須重複一遍的話:“姑娘,我就睡在隔壁,姑娘有事盡管吩咐。”

“我知道了。”

我應她,她一把年紀了,真有事說不準還得我上前幫忙着才成。

“姑娘睡覺可要留一盞燈?”

“都熄滅了吧,不需的。”

嬷嬷笑着說:“姑娘是我伺候過的主子裏膽子最大的,這寒荒的夜裏,姑娘難道一點也不怕這入夜的鬼神之說嗎?”

相處有些時日了,她的話倒是比以前多了起來,有時竟有些百無禁忌,與我以前所見的孤言寡語有些反差,不過她這話倒勾起了我閑聊家常的興致。

“嬷嬷如果不想過早休息的話,不妨坐下來陪我聊聊天,可好?”

“姑娘如果不嫌棄老奴笨嘴拙舌,老奴自然陪姑娘繞繞口舌之癢。”

“那嬷嬷且坐下吧,我去泡壺茶。”

“使不得,使不得,該是姑娘坐下,這是老奴的分內之事,如果讓宋将軍瞧見了,該說老奴的不是了。”

她的毛病又來了,芝麻大的事到她眼裏就成天大的事,再從她嘴裏醞釀出來則是無限大的事了。反正我什麽事都不做才是對的,做了說不準還害她讨罵。

這個晚上我們一人一杯茶水喝了半宿,喝得相看無味。我便有了主意,問了嬷嬷要些銀兩,嬷嬷一邊摸着口袋一邊吶吶地問我:“姑娘,大晚上的要銀兩作何?”

“自然有用處。”我沖她眨了眨眼睛做神秘狀。

“那不能給,此處不同其他,入夜後連村民都不随便出家門,姑娘出去如果發生了意外,是老奴擔待不起的。”

“不過是換點酒,有什麽擔待不起的?”

我此言一出,她更是吓得擔待不起,索性把話撂在我面前,這下更誇張了,“姑娘今天就是趕老奴出去,老奴也絕對不走出房門半步,老奴自己有什麽三長兩短也絕不能讓姑娘有絲毫閃失。”

成吧,成吧。

既然如此,我正也有很多問題想問問她,匆忙上路,我确有諸多不明白,比如他們所說的其樂城,還有将軍宋慈,還有接我回去的到底是何人,東煌說是他名義上的孫子?

他到底是誰?

今晚幹脆問個明白。

嬷嬷告訴我,東澤大地土地最豐饒,國民最富裕的國度當屬虞國,故有人戲稱,吃喝玩樂都在虞國,反正什麽都屬莨詈謾

我們現下正處于虞國境內,雖說已行三日,卻依舊在虞國最北邊的和應城內徘徊。和應城是虞國的國界,是東澤大地裏最貧瘠的一片土壤,其北邊的沙漠據說是世界的盡頭,與天接軌的地方。書中有為數不多的記載,早幾百年前有傳言說沙漠中有巨額的財寶,黃金珠寶數不勝數。于是有人騎駱駝進沙漠探險尋寶,可再也沒人出來。後來皇帝組織了一只訓練有素的死士進去,百人進去只有個把人回來,回來後不足一月相繼死去,死因蹊跷。據他們說,沙漠裏面白骨森森,駱駝還沒進沙漠的時候就徘徊不前,進了沙漠則變得煩躁不安,不受控制,所帶的幹糧,水,指南針都陸續被風化。打前頭進去的無人生還,最後面進去的發現與隊伍聯系不上,随之而來的風沙迷了他們的眼睛,睜開眼後發現處一混沌之處,恐怖之處無法言說。生存的本能使他們踩着白骨,喝同伴的血冒死爬了出來。沙漠戾氣太重,便得了一稱呼,魔鬼之城。

“姑娘,你也別不信這些,你看這入夜了,當地的村民都不随便外出,傳言之所以能傳,還是有幾分可信之處的。”

“這麽說,這和應城很大咯?我們走了三日還沒走出來?”

“姑娘不用擔心這個,按将軍的計劃,明日我們應該可以出城了。出了城,我們沿着麻杆河走就可以抵達其樂城了。”

“其樂城?其樂城是什麽地方?”

這下換嬷嬷啞口了,瞪了我半天有些不可思議地反問我,“姑娘随我們走了三天,不知其樂城是何處?”

“不知。”我誠實道。

“姑娘是拿老奴開玩笑的吧。”

我擡視注視着她,擺出一副我不是拿你開玩笑,我确實不知道,我在認真地問你,請你告知的模樣。

“其樂城是虞國的國都,虞國又被叫做其樂國,因虞國盛産其樂花得名。此花也因只長在虞國,對水土相當講究挑剔,所以顯得比較稀少珍貴。其樂花在其樂城開得最為豔,長得最為盛,因此立為國都,以花為名。其樂花每年四月中旬開花,花期三個月,七月中旬結果,果子随了花的顏色,那紅得呀,比血還紅呀,老奴我活了一把歲數了,每次看到果子的時候都激動不已,直吞口水,可惜從來沒嘗過。”

“這麽說,其樂花稱得上是虞國的國花?”

“是呀,一棵樹只結寥寥的幾個果子,一百朵花也只結一個果子,彌足珍貴,是皇室才能享用的。即便是地方的官員,也必須在結果子後打下來用錦布小心包裹着進貢給朝廷,一旦發現私藏都是殺頭的死罪。此果遇土及化,所以民間的小老百姓也常打趣地說,連土地老公公都貪其樂果的美味。姑娘到了其樂城便可以看到了。可惜花開的時候不見葉,花落的時候葉才上枝頭。”

“這果子有什麽好的,竟能抵得上一條人命?”

“人說,活人吃一顆可年輕十歲,至于死人吃了嘛,據說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不過,那也只是以訛傳訛罷了。”

呵,嬷嬷的話說得有些神乎。人終将一死,怎能食果子而逃輪回呢?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不過嬷嬷說起話來倒像本活脫脫的百科全書,介紹起事物則是有頭有腳,邏輯清晰得很,不至于讓你聽得丈二和尚。

“嬷嬷可知道是誰要接我回去的?”

“我也不知道,我和宋将軍是得國師的命被派遣出來接姑娘回城的。我因是宮中的老人且不得主子喜歡,所以就由我來幹這差事了。至于接姑娘回去的是何人,姑娘不知嗎?”

“确實不知。”

“姑娘倒是有意思,什麽都不知。不蠻姑娘說,那日見到姑娘,老奴還以為是天女呢。”

嬷嬷的馬屁拍得響當當,我皮笑肉不笑地接着問:“那當今的皇帝是誰?”

“陛下是虞國的第三十九任君主,陛下的名諱奴才不知也喚不得,只知現在是禾豐634年。皇上是在三年前登基的。”

當晚我們聊了挺多,我從嬷嬷那得知了許多。嬷嬷其實是個隐形的話唠,一旦開了話匣子就像漏氣的氣球怎麽也停不下來。後來,她跟我聊起了她的身世,說之前還不忘問我一句,比較乏味,姑娘願意聽嗎?

“願意,願意。”

她告訴我,她姓蘭,名字不詳。嬷嬷極小的時候入的宮。剛出生的時候生母家太窮了,日日吃不飽的母親在喂了兩天的奶水後就沒奶水了,父親又是個文盲,大字不識一個,導致出生很久連名字都還沒取,後來無奈把她賣了,帶着那個蘭姓一并賣給了一戶人家做丫鬟。因小時候沉悶不讨喜的性子一直很受排擠。有次宮裏來了位夫人,相中她這個悶油瓶子把她帶進了宮做貼身丫鬟,直到十年前宮裏的夫人病逝了,她在守了三年的陵後回宮陸續伺候過多位主子。

她笑了笑,說起來一副極輕松的樣子,像是議論別人的事那樣逗趣,無所謂,偶爾還打打岔開開玩笑。

我想,也許是她心裏難過才用笑笑來掩飾過吧,也可能是心中對親情已無半分,才無所謂地拿它當泥人捏。後來,我到了其樂城才知道原來嬷嬷的身世是人盡皆知,幾乎到了口口相傳的地步了。

“嬷嬷今年多大了?”

“不記得了,應該五十快六十了吧,連生辰都不知道,哪記得歲數呢?”

嬷嬷的話音剛落,我正琢磨着找句話安慰安慰她,外面突然刮起了一陣大風,窗外的樹沙沙作響,劇烈地晃動着,仿佛窗外有數個飄過的鬼火。房間的蠟燭瞬間被吹滅,黑漆漆的屋裏伸手不見五指。咆哮的風聲夾雜着樹葉的聲響,恐怖陰深得像是空谷裏傳來的哭泣聲。漸漸的聲音大了起來,越來越近,房間的門頓時被撞開,月亮慘白的光輝就挂在樹上,像是被咬掉一口的餅。

“姑娘,瞧我說什麽來着,不能不信吧。”嬷嬷緊緊地抓着我的手,顫抖得厲害,可她還咬着牙繼續說:“姑娘,這時候可不能分開,我們得在一起有個照應。”

我想,這時候是我照應她吧。

我擡起頭,看見門口站着一個影子,映着黑漆漆的夜幕,慘白的夜光吝啬地照在他身上倒增了鬼魅之氣,而我的嗅覺瞬間複蘇。

那是泥土混合着腐爛屍臭的味道。

嬷嬷随着我的目光看去,吓得失聲尖叫,連連喊到,“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影子照樣慢慢地靠近,嬷嬷立刻改了口:“菩薩,菩薩,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我那時候應該替她出個主意,來接我之前應該先去寺廟求串佛珠帶着才是上上策。

“宋将軍,這麽晚過來可有什麽事?”

早之前看到他我就覺得詭異,現在我更加斷定我的猜測。

他到底是誰,從何而來。

我的另一只手裏緊緊握着一根發簪,已經運足了十層的內力,那是在嬷嬷慌亂中我從她頭上取下的。

“姑娘,外面起風了,末将怕有賊人趁機作亂特來看看姑娘有什麽事是末将能盡綿薄之力的。”他一邊說道,一邊用打火石點亮了屋內的燭火。我轉頭看了眼嬷嬷,她被吓得不輕,全身已經軟趴趴地倒在我身上,兩只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嘴裏結結巴巴地抖出了幾個字:“将軍,你走路怎麽都沒聲音?”

看我說的吧,真有事還是得我照看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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