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草木皆兵

? 近些日子來嘉洛有些小忙,時常用完膳後就鑽進書房裏了。我有幾次費心熬了碗羹湯想送去給他嘗嘗,可次次剛到門口就被擋了回來。一次兩次,我終于從守門的太監口中聽到了一些風聲,說的是關于陳國叛亂擾民的事。

我這才又想起了宋慈,想起他是陳國人,還有在長珄城時,夜裏出現在他房間裏的聲音。他沒有和我們一起回其樂城,現在的他在哪裏呢?我不太願意嘉洛把這事與他扯上關系可也找不到說服自己的理由,與此同時也後知後覺地想起了東煌,他已經離開了和應城,尋燕歸玉來了,那麽他會不會也在其樂城呢?

好的事情總不能湊一塊,壞的事情卻老趕在一起發生。

嘉洛忙歸忙,即便他每天忙到多晚都會不辭辛苦地來聽雨軒,起先我總心疼他這樣奔波,不懂得愛惜自己,也勸他,不如就在他的寢殿歇下。他卻抱着我,笑笑說:“只要能見到阿昙再累也不怕。”

沖着他這話,我夜夜為他留一盞燈,經常等着等着倒是自己先睡着了。再次醒來時,他已經把我橫抱起并溫柔地放在床榻上了。

剛開始燈芯燒到一半的時候他就回來了,到後面燈芯燒斷了還沒等到他回來。夜裏的風很涼,涼風吹滅燈芯的時候我總會被驚醒。于是我起床又點了一根蠟燭,再睡了一個回籠覺後終于等到了他推門的聲音。

終于等到他回來的心情即歡喜,又落寞,更多的是一顆心終于有了着落。

夜裏嘉洛總摟着我說,等夏季到了帶我出去乘涼度假,我說,結夏安居,不宜出行,嘉洛又說,那等秋天吧,實在不行也可以是冬天,我問他,沒什麽不是春天?

以前白日裏我還能借着用膳的由頭見到他一次兩次,可這兩日卻總聽到海公公傳來口谕,說嘉洛有要事要議,不能過來用膳了,要我自己先吃。

失落的心情就像一塊浸在水裏的布,一點一點把我侵襲得體無完膚。

因此在往後的幾天裏,我也只能在深夜裏聽到他的腳步聲,那時的我如同驚弓之鳥,會很敏感地從床上坐起來,拿着一把蠟燭,照着他的臉,細細地打量着他。

眼前這個人還是不是我的小牧童。

這天午時未到,海公公又過來傳話了,那時我正坐在長案前心不在焉地拿着幾本書翻看着。嬷嬷從外面走進來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我就先開了口。

“是海公公來了吧。”

并非我神機妙算,實在是他每次都是踩着點來的,我想裝傻都很難。

“是的,姑娘。”

當時我好不容易翻到一頁我感興趣的內容,懶得連眼皮都不願意一擡,只是懶洋洋地回了一句。

“請進來吧。”

嬷嬷“喏”了一聲,告退了,随後我就聽到了一聲走得遲笨的腳步聲,猜想着是海公公進來了,果不其然。

“姑娘。”

“如果是陛下太忙不能過來用午膳的話就不用說了,幫我轉達一句我知道了,就行。”

海公公明顯一愣,一張圓臉使他看上去十分滑稽,随後一臉陪笑地說:“姑娘您千萬不要往心裏去,陛下心裏是有姑娘您的。陛下雖說這兩日沒來姑娘您這用膳,還是因為陛下日理萬機,實在太忙,他也只是叫禦膳房随便弄了點吃的,自己吃了就算了的。”

“知道了。”

我不太理解為什麽海公公會比嘉洛還着急解釋,就怕我把這事往心裏去似的。

“那奴才這就告退。”

海公公走後沒多久沉花就把中午的飯菜給端進來了,雖說嘉洛有些時間沒過來這邊用膳了,但桌子上每天都會擺兩幅碗筷,各項營養一樣也沒敢落下,活脫脫就怕沒把你給喂胖了。聽雨軒需要什麽東西更是有求必應,用嬷嬷的話說就是大家都巴望着能往這送東西。

一頓飯我胡亂扒了兩口,琢磨着嘉洛這個點應該還沒用午膳,便去了聽雨軒後面的小廚房裏給嘉洛做了些糕點準備送去,可找了老半天也沒找到沉花,只好就自己去了。

剛到禦書房門口就覺得守門的太監及侍衛們看我的臉色有些不對,我也不同以從前放下糕點就走的作風,堅持要自己送進去,候在禦書房門口的海公公聞聲趕緊追了出來,堆了一臉的笑和歉意,急忙忙攔住了我。

“姑娘,陛下正和大臣們議事呢,誰都不見。姑娘您要不先把糕點放下,晚些時候等陛下商議完要事,老奴會把姑娘您的心意呈上去的。”

從前見海公公處事向來都鎮定從容,沒見他緊張過,怎麽今天一開口就“啪啪”地說了一堆,讓我瞬間覺得事情有點不對。

“我自己進去。”

“姑娘,陛下說了,誰也不見,您還是別為難老奴了。”

“你給我進去,陛下不會怪罪你的。”

“老奴不敢……”

就在海公公竭力阻攔我的時候,我看見沉花從禦書房裏走出來了,她看到我的時候頓時一怔,臉色一片慘白,而我的腦袋更是空白一片,不知道說什麽是好了。

“姐姐……”

難怪呢,難怪我剛剛沒找着她,原來在這呢。

沉花明顯想不到我會在書房門口,她急忙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袖口,張口像要解釋什麽,我卻把目光投向海公公。

“陛下不是說了誰都不見的嗎?”

“這……”

海公公這時支支吾吾說不出個原因來,低着頭,搓了搓手,一臉不知所以的樣子。沉花則“噗通”一聲跪在我面前,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本來我也沒多想,現在她這樣卻讓我有些不得不往其他方面想去了。

“姐姐,我這就跟你回去,事情沒你想的那麽複雜。”

我很久沒能做出反應,看着海公公及其他太監們不知所措的樣子,勉強從牙縫裏蹦出了一個字來。

“好。”

我一口氣幾乎沒緩過來,看着沉花,努力說服自己,你可要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才行。過後我又想,這個小丫頭應該不會對我撒謊才是。幾番思想掙紮後,我還是點了點頭,同時也把糕點遞給了海公公。只見海公公雙手接過糕點後,長舒了一口氣,也幾乎是用感激涕零的眼神看着我。

“姑娘您慢走。”

一路上沉花垂着腦袋跟在我身後,一向話多的小丫頭這下子變得十分沉默了。一回到聽雨軒我就把所有人都支了出去,屋子裏就留下沉花和我。我關了門,沉花兩腿一跪,擡起頭,淚眼汪汪地看着我,主動招供了。

“姐姐應該是想問我怎麽會出現在陛下的書房裏吧。不瞞姐姐,我去陛下的書房裏是有些事要禀告給陛下,那些事我不說放在心裏難受得慌。我知道姐姐性子倔強,所以定會把事情的頭尾如數告知的。姐姐千萬不要為了我而誤會陛下,這樣我吃罪不起的呀。”

“你起來說。”

沉花說到這我也猜得十之八九了,眼下這節骨眼上她說的無非就是宋慈。

我走過去想把她扶起來,她卻執拗地想把我甩開,我再三堅持,卻見她更着急了,眼淚幾乎都被逼了出來,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

這個小丫頭呀,此時此刻我堅信她說的每一句話。

“姐姐,早在長珄城的時候陳國先是勾結英籍發動兵變,英籍畏罪自殺後陳國又聯合燕國數次侵襲我國邊境,造成民不聊生。陛下雖然重用宋将軍,宋将軍也主動請纓,請求平息戰亂。可是事情過去那麽久了,前線一直沒捷報傳來,反而愈演愈烈,前朝包括後宮早已流言四起,說宋将軍是陳國人,早就與陳國國主裏應外合了。姐姐,說來你也不要怪我,我也是突然想起我們待在長珄城的幾個月裏,宋将軍的房間裏傳來與陳國人的交談聲,這不放心才去跟陛下禀告的呀,絕無其他。”

“即便宋将軍是清白的,是一心效忠于陛下的,可宋将軍是陳國人,是不争的事實,那是斷不了的血脈情呀。姐姐,您真的相信陛下對宋将軍的恩情抵得過陳國的生育之情嗎?寧念本鄉一撚土,休戀他國萬兩金呀,姐姐。”

沉花說完這話時我連喝了三杯茶,當沉花把第四杯遞過來的時候被我輕輕推開了。

“你說話怎麽能這般沒憑沒據?”

“姐姐,并非我沒憑沒據,當時宋将軍就住在我們隔壁,夜裏說話的聲音想必姐姐也是有聽到的呀。再說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宋将軍是清白的,陛下何等英明,自然不會白白冤枉了他的。姐姐,宋将軍是陳國人,根在陳國,何況當初陳國國亡與我們虞國也有直接的關系呀。”

是呀,飲水思源,落葉歸根,宋慈終究是陳國人,那麽他是陳國人就錯了嗎?我經沉花一說都有些無法判斷了,那嘉洛呢,又有多少人在他耳邊煽風點火,混淆視聽呢?

“對不起,是我錯怪你了。”

“姐姐快別這樣說,我也是把我知道的都說給陛下聽罷了。說句實話,在長珄城時,半夜裏從宋将軍房裏傳來的對話聲,我也聽不清楚裏面的內容,因此這點我也明白地跟陛下說了,相信陛下會明察秋毫的。”

沉花一說我就有些自慚形穢了,她是沒聽明白,可我有聽明白的呀。只是,我能不能堅信他呢?

他做什麽選擇都沒有錯,錯的是時機。

到底沉花比我還坦誠。

“我知道姐姐擔心宋将軍,如果宋将軍心裏沒事自然什麽都不怕,自然不怕朝中大臣的彈劾。再說了,陛下那麽信任他,把數十萬大軍都交給他了。所以姐姐,你吃好喝好就是,陛下之所以不太願意後宮的太妃們時不時過來找姐姐,也是怕她們說話不經大腦,什麽話都跟姐姐說,反而讓姐姐煩心,這些事有陛下就夠了呀。”

如果不是沉花主動跟我說,我估計還不知道這些吧,還在心裏憤懑着嘉洛為什麽見我的時間越來越少,也不會去想為什麽後宮的太妃們越來越不願來我這了,即便來了談話的內容也從八卦事變成了女子家的穿衣打扮了。

是我自己不想知道還是嘉洛有意壓制着不讓我知道呢?

“姐姐,我做錯了嗎?”

“沒有……”

沉花問我時我很心虛地回答她,甚至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沉花說的是啊,宋慈即便不願意盡忠于陳國國主,可他一雙耳朵能經得住多少讒言呢?又能扛得住一次又一次的威逼利誘嗎?他是陳國人終究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呀。

那麽嘉洛呢,他能在流言蜚語和惡意的杜撰中做出最好的判斷嗎?

事情本沒有對錯,有的只是選擇和立場的問題。我不願意懷疑一個人,卻在此刻變得誰都不願意相信了。

相信一個人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氣呢?

今天我沒想着嘉洛會過來用晚膳,所以沒到飯點就叫小廚房把晚膳準備好了,早早的就自己先動筷子了,在我吃完抹完嘴巴準備收拾的時候,嘉洛來了。

當時兩個小宮女正準備收拾碗筷,見嘉洛無聲無息地進來吓得兩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上了,盤子都打碎了兩個。嘉洛掃了一眼桌上的殘羹剩菜,再看看我,揮了揮手,兩個小宮女像撿了條命,趕忙退了出去。

“我不知道你要過來……”

我兩手一攤,一副不知者無罪的模樣。嘉洛走過來,捏了捏我的臉頰,流裏流氣地問我。

“什麽時候我家阿昙的胃口變這麽大了?”

“小廚房的菜做得不錯,嘴饞就多吃了點呗。”

我也學他看了一眼被我吃得七零八落的剩菜,心裏不由得納悶,我從前不怎麽吃東西的,最近好像真變得很能吃呀。

“那是不是有兩個人在吃呀?”

嘉洛狡黠地看着我問,我當時沒反應過來他這話是什麽意思,等明白過來後氣得直踩他兩腳,瞪着眼睛告訴他。

“不可能。”

嘉洛從後面輕輕地環住我,借着我的話,壞壞地問。

“怎麽,難道你還不準備給我生個孩子呀?”

我感覺我還是個淑女的,所以和他耍起流氓來我肯定沒他那般厚顏無恥,于是我果斷避開我的弱勢。

“你要吃什麽?我吩咐小廚房去做點。”

“不用做了,我就這些吃着。”

“這些?”

我看見嘉洛直接拿起另一幅碗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而我卻看得瞠目結舌。

“怎麽?你要是覺得我吃這些委屈了,不妨就中午的糕點再做一份過來呗。”

“那不要。”

我想都不想就直覺回絕他,那份糕點我可做了快一個小時呢,我才不願意。

“這要是放在普通百姓家,你早就把你相公給餓瘦了。”

嘉洛雖是一臉埋怨地說着,可手上的筷子還是沒停下來,我吃剩下的菜他倒是吃得有滋有味的。

嬷嬷這時點了一盞蠟燭進來,天快黑了。燭火從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時候,我才發覺他瘦了不少,本就五官分明的一張臉如今看來更加冷峻了。

也都怪我不好,日日相處居然連他瘦了都是這時候才曉得。

“你這次來了還走不走?”

嘉洛吃完,兩個小宮女就手腳麻利地把碗筷收走了,我拿了手帕給他擦了擦嘴。

“不走了。阿昙中午又來找我了是不是?”

“嗯,你不給進,我讨了個沒趣,就灰溜溜地回來了。”

“沉花是過來跟我說宋慈的事。”

“那這事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能偏聽也不能偏信。”

“嗯。”

嘉洛拉着我往院子裏走去,借着月光,我看見他穿着一身月牙般的衣裳,好看得如一地的銀輝又滿腹心思。

“陳國聯合燕國數次偷襲我國邊境,雖說我早前派了李将軍為主将,宋将軍為副将前往鎮壓,但是一直未見成效,加之如今外頭流言四起,有些事我需要力證而不是聽只言片語就做出判斷……”

“所以你打算禦駕親征?”

嘉洛話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當他說出那話時,我是打心裏高興的。

“但是阿昙,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有你在我身邊,我不允許自己有任何事情。”

嘉洛轉過身兩只手抓着我的肩膀,目不轉睛地看着我,好像要把我看進他的腦海裏。那雙眼睛就像銀河裏的星光,又好似随時都會把人的三魂七魄吸走的妖精。

“國師要和你一起去嗎?”

不知為什麽,這個時候我關心的不是他什麽時候走,也不是他要帶誰去,帶多少人,更不是宋慈,而是國師要不要一起去。

這話說出後,我又想,我關心的應該是禮頌要不要一起去吧。不過我也慶幸他沒有聽出我的言外之意,要不然又該被他笑話了。

“他不随軍前往,他留在朝中。”

“那你什麽時候走?”

“三天後。”嘉洛說着便抱了抱我,撫摸着我的頭發,說道:“因為心裏面想着阿昙,所以我會讓自己盡早回來的。”

“嗯,我給你的破魂梭有随身帶嗎?”

“帶了,帶着它就如同阿昙如影随形,怎麽敢離身半步。”

“那我也想跟你要個東西?”

“你要什麽只管跟我說,我肯定給。”

我推開嘉洛,一臉嚴肅的表情已經在告訴他,那不是随便拿得出來的東西。

“燕歸玉,狼族幾十年前丢失的寶玉。”

我能感覺到嘉洛的身體明顯一頓,愣愣地看着我,好像在等我改口。

“你要它做什麽?”

他說話的口氣和臉色都變得很差,這下換我一怔,現在是我在等他改口了。

這不是很簡單的事嗎?對他來說那不過是一塊沒用的石頭,我曾自信滿滿地以為,憑借着他對我的寵愛,我什麽時候想要他就什麽時候給我,所以才一拖再拖。

“它本是狼族的聖物,自然要歸還給狼族。”

嘉洛聽後突然一笑,笑容像一朵霜花,他的聲音在我聽來也冷得有些料峭了。

“并非我不給,只是那塊玉已經丢了。”

“它對你并無用處,你把它給我,好不好?”

我是用商量的口氣跟他說話,生怕一不小心就讓他不開心,他卻看着我,久久不說話。我從他眼裏看到了失望,怨恨,悲哀,也看到了我的影子在他眼裏被倒映成很多個,搖曳在夜色朦胧的湖水中。

“阿昙不相信我?”

他的一句話讓我們的關系瞬間變得敏感,如同泡沫,一擊即破。我害怕我們這時會因為這件事而大吵一架。我未曾懷疑過他,此時他說的話卻讓我很難相信。

是丢了嗎?還是他也不願意給我?

我不斷地想,不斷地逼自己相信他。

最後兩人都選擇了沉默,兩個人都固執地以為沉默就是做出讓步,是保護這份感情最直接的辦法。

就如同我沒回答他,我到底相不相信他,他也沒就燕歸玉為何丢失給我一個合理的說法。我們都理智地選擇緘默。

夜裏睡覺時,我背過身去,執拗地不願意看他,嘉洛從後面抱住我睡。躺到半夜的時候,我仍然沒有一點睡意,直到聽到身後傳來打呼嚕的聲音,想轉過身卻發現他抱我抱得很緊,我再動一下,他則扣得更緊了。

看着這個沉睡的男子,他就像一個孩子,我真的很難對他心存芥蒂。如果以後我們之間出現了多大的鴻溝我們都能跨過去吧?

嘉洛啊嘉洛,用晚膳的時候你說過,如果在平常百姓家,那時我多想,我們真是在平常百姓家呀。

往後的三天,嘉洛三餐都在聽雨軒用膳,吃完晚膳他也不去禦書房批閱奏折了,而是陪我到處散散步,吹着清風,聞着花香,看看荷花池,海闊天空地閑聊兩句。有時候兩人牽着手即使不說一句話也不覺得尴尬,相視一笑,日子過得平淡又簡單。

我曾問過他,為什麽不把他的奏折搬到我這邊來批,為什麽不讓我踏進禦書房半步,嘉洛總笑着說,他希望我永遠做個眼不見為淨的小丫頭。

原來,我在他心中一直是個小丫頭呢。

真是一百步笑五十步,我當他是我的小牧童,他當我是他的小丫頭,大家半斤八兩,彼此彼此。

嘉洛出征的那一天,我仍記得,天晴,有微風,是個不粘不燥的好天氣。

前一天夜裏,我躺在床上,一宿未眠,心裏想着他此去什麽時候回來,破魂梭會将他的消息第一時間告知于我的吧,它能保嘉洛一路平安不被刀劍所傷吧。

還有就是,我們什麽時候能有一個孩子?

就這樣想着想到天明,陽光喚醒萬物時,他仍在沉睡。那時我多麽想天永遠不要亮,就讓他這樣睡着,誰都不許吵醒他,否則我跟誰急。

出征的那天早上,我為他穿上了戰袍,銀白色的,像天上的光芒,只是每一件我都穿得格外沉重。我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叮囑他,就怕他記不住。

“你要早點回來,我會在這等着你回來。”

否則我會去找你的。

嘉洛臨走的時候在我額頭上烙下一個深深的吻痕,我看着他一身戎裝地轉身離去,突然喊住了他的名字。

“嘉洛……”

我很少這樣親昵地叫他的名字,他回頭一臉驚喜又期盼,還有些戀戀不舍地看着我。那時我本想跟他說說宋慈的事,告訴他如果宋慈真有罪,能不能饒他一命。可看到他的眼神後,我還是把那話硬生生被吞了下去。

“你什麽時候回來?”

“很快,或許明天就回來了。”

他的嘴角漾起一個燦爛的笑容,像一朵定格在陽光裏的桃花,金色的光芒點綴着粉紅的菁華。我站在逆光裏,看着他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而我的笑也越來越苦澀。

嘉洛啊嘉洛,有沒有人告訴你,送一個人走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呀,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氣呀?生怕他不回,又生怕他回晚了,一顆心就像賭桌上的骰子,那感覺真的很糟糕。

有沒有人告訴你,太喜歡一個人會讓自己變得沒有安全感。

這一次我是沒有勇氣再去城樓上送他了。

嘉洛走的那天,正是桃花凋謝,桃子占枝頭的季節。那麽等他凱旋而歸的時候,我就有桃花釀可以喝了吧?那時,我就可以抱着一壇酒,肆無忌憚地摟着他的腰,跟他說着豪言壯語,唱起歌吧。

到那時候,他還會不會偷偷地畫一幅我的畫像,挂在床頭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