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犯錯

有一瞬間,郁占感覺到眩暈。

“郁占姐。”

一個輕輕的聲音,将她喚回現實。

郁占側過頭,看見桑書南的臉。

他站在她身後一步之外。

他比她高半個頭,微微低下頭看她,漆黑的眼睛裏,難得地表現出明顯的憂慮。

桑書南微微翕動嘴唇,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你還好嗎?”

郁占微揚起頭,看着眼前的少年,忽而彎起唇角來,笑了。

她沒有回答他,收斂了剛剛的失神,追上剛剛走出醫院的鄒瑾他們。

郁占跟鄒瑾的媽媽和張老師寒暄,再次道歉。

桑書南沉默地站在一側,不知何時,無名指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天色已暗,車剛啓動,外頭就下起急雨來。

大顆大顆的雨點砸在車窗上,發出沉悶聲響。

郁占開了雨刷,将車子開得很慢。

她說:“我忘記聯系張姐了。她應該還是把飯做好就走了。現在回去,應該已經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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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書南沒說話。

她又說:“你喜歡吃什麽?我帶你去。”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

郁占望着道路前方,重新問了一遍:“喜歡吃什麽?”

“你不用打電話問問情況嗎?”

桑書南的聲音很低沉。

但足以讓她聽清楚。

郁占吸了口氣,說:“問什麽?”

她在裝傻。

郁占的意思已表達得十分明白。

她不希望他追問這件事。

桑書南聽明白了,口裏卻慢慢地說:“許老師的事。你難道不想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做嗎?”

郁占笑了笑。

而後,她口齒清晰地說:“這不關你的事。”

這句話說出去,她成功地讓桑書南閉上了嘴。

他垂下眼,掩飾住眼底一瞬間閃過的受傷表情。

桑書南不再說話,扭過頭,盯着窗外夜色中的雨幕,怔怔出神。

沉默持續的時間并不太長。

過了一會兒,他又主動地開了口。

桑書南輕聲地說:“這的确不關我的事。你不願意跟我講,沒關系。但你需要找個朋友聊聊。”

郁占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微微一緊。

時間過去太久,久到桑書南以為郁占不會回應他的話了。

她卻忽然說:“你知道割腕自殺是怎麽做的嗎?”

桑書南怔住。

他側頭去看她。

她半張側臉的輪廓,在暗裏看得不太分明。

這句話說得詭異。

他遲疑良久,才慢而輕地說:“我不知道。”

郁占笑了起來。

她說:“我知道。”

桑書南望着她,翕動嘴唇,卻說不出話來。

郁占慢慢地說:“用鋒利的刀片,割斷手腕的動脈,放進溫水裏,傷口不會愈合,血流幹淨,人就死了。”

郁占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非常平靜。

她低沉微啞的聲音回響在車內昏暗狹小的空間裏,在這夏季雨夜,尤顯詭異。

桑書南怔在那裏。

郁占說:“你不問問我,為什麽會知道得那麽清楚麽?”

這句話,讓桑書南的心口微微絞痛起來。

他想到一種可能,卻不能說出口來。

郁占又笑了笑。

她突兀地結束了這段談話:“不談這個,我餓了。我們去哪裏吃飯?”

他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我們回家去。我給你煮面吃。”

她想了一下,同意了。

桑書南要進廚房去,被她推出來。

她說:“你坐着,我來。”

他沒動,她又補充了一句:“聽話。”

桑書南屈服了。

他在沙發上呆坐了五分鐘,聽見廚房響起水聲,而後看見她匆匆地走出來,兩手濕漉漉的。

她的左手捂着右手的手指。桑書南眼尖,看見有細碎的紅色,從手指的縫隙裏溢出來。

他沒想太多,即刻站起了身:“你切到手了嗎?”

郁占微微蹙着眉,點了點頭。

桑書南吸了口氣,問:“藥箱有嗎?”

她點了點頭:“茶幾下面。”

他按照指示,找到一個醫藥箱,翻出來創口貼。

創口不大,但鮮血淋漓。

桑書南小心地将創口貼粘上去。

他一邊貼,一邊輕聲地問:“疼嗎?”

郁占搖了搖頭。

他說:“你坐着,我去做。我很快就好。”

她不再反對,只說:“小心一點。”

桑書南點了點頭。

廚房裏的蔥才切了一半。桑書南将蔥重新洗淨,切好。

他很快煮好了兩碗面。

桑書南端着面出來,喊她:“郁占姐,吃飯了。”

她低低地應了一句:“來了。”

桑書南聽出來她聲音有些不對,心裏微微一抖。

他放下面碗,走過去。

郁占坐在沙發上,正從茶幾上抽出一張紙巾來。

她整張臉上,都是淚水。

桑書南怔住了。

他站在那裏呆望着她,一時間說不出話。

他的胸口像是壓着沉重的石頭,壓抑難過,令他感覺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桑書南曾見過郁占眼睛腫成核桃的模樣,卻是第一次見她哭。

她的眼淚仍大顆大顆地不斷從眼中湧出來。

郁占用紙巾擦着臉,張了張口,想說話,卻只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哽咽。

這聲哽咽,擊潰他最後的克制。

桑書南邁開步子,走到沙發旁,坐到她身側。

他伸出手,攬住她的肩。

她身體瘦削,肩膀細細的,摸在掌心,只有硬硬的骨頭。

桑書南心中酸澀難忍。

他手上微微用了一點力氣,将眼前小小的人,擁進懷中。

她似乎想要掙脫。他不管不顧,只曉得用上更大的力氣,牢牢地将她鎖在懷中,不肯放松。

桑書南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他甚至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只知道,看着她掉眼淚,他難過得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悲傷。

郁占推不開他,頭腦漸漸恢複理智。

她努力讓自己的哽咽停息下來,跟他說話:“桑書南,放開我。”

這一句話說得非常清醒。

近乎冷酷。

桑書南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她下一刻就用力推開他。

懷裏空了。

他的心也空了。

桑書南又怔了兩秒鐘,才垂下眼去。

他意識到他做了什麽。

絕望到極處,他的心口,竟徒剩一片麻木。

桑書南翕動嘴唇,想說一句“對不起”,最後卻什麽都沒說出口,只是彎起唇角來,無聲地笑了笑。

說什麽都沒有用了。

她什麽都知道了。

她不會原諒他。

卑微又卑鄙的,愛上了她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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