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反叛

桑書南四平八穩地坐在桌前,目光安靜地落在她臉上。

不回避,但亦無逼迫。

只是最平和不過的凝視。

他這樣坦然鎮定。

這樣無辜。

似乎剛剛那句霸道無理的話,并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郁占開始疑心是自己聽錯。

這樣的話,也實在不像是桑書南說出來的。

她望着他,遲疑良久,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很快便回答:“就是字面意思。”

郁占覺得呼吸有些不暢快。

桑書南越是平和,她越是感覺到壓力。

久違的記憶被喚醒。

他在她身側,總是溫馴又體貼。

從不為小事同她争吵,始終逆來順受。

獨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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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挽留他,而他拒絕。

那時候,桑書南下定了決心,就是這樣一張鎮定臉孔,這樣一副篤定态度。

郁占望着桑書南。

他比一年前顯得更黑更瘦了。

臉上的表情也更淡,讓人捉摸不透。

她勉強笑了一下:“為什麽?”

桑書南靜了靜,才回答:“說不清。”

說不清。

跟周安一起去為周正真選墓地的時候,他從周安那裏,知道一些郁占的私事。

她跟費行安的家人之間矛盾激烈,因此飽受煎熬。

桑書南不能忍受她被費行安傷害。

而現在周正真已經去世。

他與她之間沒了羁絆,她也許會跟他再無關系。

桑書南害怕這件事成為事實。

如果她跟費行安相親相愛,他從此孤苦伶仃,也不算是沒有理由。

可如果費行安不如他,他怎麽能甘心忍痛遠走。

郁占微微擰起眉尖。

她到底被桑書南的态度激出一點怒意:“你要明白,這是我的事,只有我能決定。”

他沉默,而後點一下頭,說:“我會影響你的決定。”

她怒極反笑:“你打算怎樣影響?”

桑書南望着她,沉默兩秒,答:“我爸在公司有股份,而現在我可以抽掉。‘火吻’是你跟那個人共同的作品,你應該希望它能夠順利上線推廣。”

換言之,如果桑書南願意,他可以用簡單粗暴的方式,将公司摧垮。

一瞬間裏,郁占的驚訝大過了憤怒。

桑書南仍面目平和地坐在她的對面,卻俨然如同最惡劣的叛徒,要将她逼至絕境。

郁占無法相信,他竟然能這樣篤定地對她說這樣的話。

郁占一時沉默。

桑書南卻凝望着她,似乎想從她臉上,探詢她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夏永言的遺作,費行安的愛情。

她會怎樣選擇。

桑書南的目的不在于将她逼入兩難之境,卻真的對她的選擇由衷地好奇。

而不管她如何選擇,他都會不可避免地,變成一個惡人。

那又如何。

桑書南決意做一個惡人。

他要将她,據為己有。

哪怕不擇手段。

郁占卻沒有繼續發怒。

她甚至沒有再問,沒有再勸。

她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說完這句,她便轉身,走到玄關前,換上鞋子,拉門出去。

而桑書南依然穩穩地坐在桌面,沉默地看着她完成這一系列的動作。

郁占始終沒有回頭再看他一眼。

門在她身後被帶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公寓裏恢複靜寂。

桑書南又枯坐了一會兒,才捏穩筷子,在碗中攪動。

剛剛的對峙耗費了相當長的時間,面湯涼了,面也坨了。

他用力将團做一坨的攪開,而後挑起來送進口裏。

他嘗不出味道,只覺得不冷不熱的東西在口腔裏翻滾,令他生出嘔吐的*。

但桑書南忍着不适,将整碗的面都吃了下去,連已經涼掉的面湯都喝下去。

郁占離開了不到五分鐘。

她沒有對他說任何重話。

可桑書南已經感覺到煎熬。

他大約,惹她不高興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桑書南不準備因為這挫折而改變決定,卻無法控制心口劇烈刺痛。

她會恨他嗎?

她會的。

桑書南頭腦昏沉,思緒飄忽,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

他起身,沖進衛生間內,将剛剛吞下去的東西盡數吐出來,一直到只能嘔出清水。

郁占回到自己的公寓裏洗了個澡。

躺在床上,她想要強迫自己閉上眼睡一會兒,腦子裏卻有無數混亂的念頭漂浮,一刻不停地刺激着她的神經。

哪裏出了錯,會讓她的書南,變成她的敵人。

他幾乎是她最親近的人,卻對她亮出鋒刃。

郁占煩躁不安,躺了一陣,又翻身起來。

她重新找出衣服穿上,從抽屜裏找出費行安公寓的門卡和鑰匙,出門去。

郁占開着車,往江灘附近的方向去。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她來到了費行安的樓下。

郁占沒有打電話,徑直進了小區,刷卡進樓,乘電梯到了他的房門前。

拿出鑰匙,開門進去。

房裏很安靜,沒什麽人。

她換了鞋子進屋,直奔主卧而去。

費行安大概在睡覺,被她弄出的動靜驚醒,剛掀開被子坐到床沿,擡眼就看見她。

他一時間怔在那裏。

費行安早早将自己住所的房卡和鑰匙交給她,但郁占從未不請自來過。

不到一小時前,他們剛剛通過電話,她說她要獨自休息。

費行安非常意外。

費行安說:“你怎麽……”

話音未落,懷裏撲進一個人來。

費行安的話戛然而止。

郁占攬着他的脖子,緊緊地抱了抱他。

費行安僵了一瞬,回過神來,伸手回抱住她。

他的手掌安撫地輕輕拍她的後背:“小郁,怎麽了?”

郁占一聲不吭,在他懷裏窩了片刻後擡起頭來。

她瞅他一眼,而後伸手去剝他的衣服。

費行安穿着米色的家居服,只扣了胸口處的三粒扣子,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領口大開。

她根本沒有解扣子的耐心,直接撩起他衣服的下擺就往上扯。

費行安血氣方剛,又深愛她,哪裏經得起這樣的撩撥?

他忍耐地低喘了一聲,等她将他的上衣剝掉,即刻便握住她手腕,将她拉倒在床上,欺身而上,反客為主。

她躺在他的禁锢之下,彎起唇角來笑。

這笑在費行安眼中無異于挑釁了。

他不再克制,即刻便開始攻城掠地。

郁占今天尤為熱情,費行安激動之餘,隐約有些不安。

激情過後,他們并排躺在大床上。

他找到機會問:“小郁,你怎麽了?”

郁占不答,撐起身子來吻了吻他的唇。

她說:“我愛你,小費。”

費行安呆呆地望着她。

郁占笑了笑,伸手在他面頰上劃動一下。

她說:“我要洗澡,然後睡覺。”

她說到做到,在費行安的卧房裏,從下午一直睡到夜幕降臨。

費行安終于忍不住過來叫她:“小郁,醒醒。”

她過一會兒,才睜開眼來,滿面的困倦不耐:“讓我再睡一會兒。”

費行安笑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懶豬,先起來吃飯,吃了飯再睡,好不好?”

郁占搖着頭,踢了踢被子,一只白皙小腳從被沿露出來:“不好。”

費行安臉上笑意更濃,伸手抓住她露出來的那只腳的腳踝:“乖,不然我撓你了。”

郁占瞪着他,将腳縮回進被子裏。

最終,郁占還是不情不願地從床上爬起來。

費行安把她剛剛胡亂脫下的衣服挂到一側的衣架上了。

郁占當着他的面把衣服一件件穿上去。

穿好衣服,她順手從床頭櫃的手袋裏摸出手機來看。

手機沒電了,屏幕漆黑一片。

郁占用的手機是費行安送的,情侶款,只有後殼的顏色不同。

費行安手機的充電器就插在床尾牆邊的插座上。

她走過去,把手機插上,而後去衛生間。

費行安把被子整理好,她也出來了。

郁占的頭發胡亂地紮到了腦後,露出皎潔白皙的臉孔。

費行安笑着看她,問:“想吃什麽?”

郁占皺皺眉:“這種問題不要問我,總之我要吃好吃的,而你要負責帶我去。”

她難得嬌蠻,費行安非常受用,笑得陽光燦爛:“好的女王陛下,沒問題。”

郁占又去看手機。

充了一會兒電,手機能開機了。

她看到一個未接來電。

來電人是“物業老金”。

來電時間是15:57。

物業?

郁占腦子裏第一個冒出的念頭,竟是“桑書南跟她住同一幢樓”。

她遲疑了兩秒鐘,把電話回撥過去。

老金的聲音很快響起來:“喂?您哪位?”

“金師傅,你好,我是六棟2701的郁占……”

“噢噢,郁小姐啊。”

“下午的時候,你好像給我打電話了。有什麽事嗎?”

“嗯?您還不知道嗎?下午的時候,有救護車來小區裏把小桑送醫院了。小桑被擡出來的時候身邊沒人,你們不是親戚嗎?我就自作主張給您打了個電話……”

費行安在側,正在換下睡衣換上能出門的衣服,側頭一看,講着電話的郁占不知何時蹙緊了眉頭。

他一邊扣着襯衣的扣子,一邊走近去,問:“怎麽了?”

郁占臉色有些發白:“抱歉,有點急事,我恐怕不能陪你吃晚飯了。”

費行安怔了怔:“什麽事?”

郁占望着他,遲疑良久,說出實話來:“桑書南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去了。我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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