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選擇

有一個瞬間,桑書南以為自己會死。

打通120後,他勉力打開了大門,斜倚在門邊,努力呼吸。

身體的不适,令他本就不太清醒的頭腦,變得更加混沌。

手機就在手邊。

他只能打一個人的電話。

而那個人剛剛被他親手推出門外。

報應來得這麽快。

他不是想要威脅她。

更不是想要見她難過。

桑書南只是想要郁占留下來。

只是不想要一個人。

就算他自私。

難道就這樣地罪不可恕嗎?

桑書南不想死。

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他,包括她在內。

就算沒有人需要他,包括她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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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書南還是不想死。

他也曾經被人認真愛過。

如果他就這樣死掉,他們的心血,豈不是白費。

他要活下去。

要重見天日。

郁占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費行安同她說的話,她還是聽進去了。

就像她不得不面對費行安的父母一樣,費行安如果要同她在一起,她不可能永遠指望他回避桑書南。

所以這次,她選擇跟費行安講實話。

費行安愣了一陣,才說:“怎麽回事?上午的時候你不是還跟他一起?”

郁占說:“我也不清楚。我現在先過去。”

費行安望着她,說:“我送你過去吧。”

她下意識地想要搖頭,卻又點了點頭:“好。”

郁占給桑書南打電話。

電話很快就被接聽了。

接電話的人,卻不說話。

郁占沉着氣,先開了口,喊他的名字:“桑書南?”

過一會兒,他在電話那頭,回應般地說:“郁占姐。”

桑書南語速很慢,聲音聽起來輕輕的,似乎很虛弱。

郁占的心不受控制地抖了抖,連帶着聲音都顯得緊張。

她問:“你怎麽樣?”

桑書南沉默片刻後,居然輕輕地笑了一聲,卻沒有說別的話。

郁占有點着急,仍耐住性子,說:“下午老金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手機沒有電了。”她頓了一下,說,“抱歉。”

桑書南靜默片刻後開口。

語速很慢,聲音很輕:“沒關系。”

郁占更加焦慮起來了:“你在哪家醫院?我現在過去。”

外頭下了綿綿小雨,陰冷潮濕。

費行安打開了車內的暖氣,車窗玻璃上漸漸漫起霧氣來。

郁占坐在副駕駛座上,伸出手在車窗上漫無目的地亂畫。

費行安很沉默。

郁占焦慮而自責。

她知道自己應該跟費行安說些話,卻又不知要從哪裏說起。

畢竟費行安跟桑書南的關系不是那麽好。

她跟桑書南之間的事,從來就不是費行安以為的那樣簡單。

或者所有人都很難理解她跟桑書南的關系。

一朝失去愛人跟唯一的親人,那種孤立無援的感受,有多少人明白

如果不是周正真在身側幫助她。

如果沒有桑書南沉默卻溫柔的陪伴。

郁占想,她絕無可能撐過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

桑書南幫助她走出陰影。

她卻傷害了他的感情。

這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所以用“恩将仇報”來形容她的行為,并不妥當。

可周正真上午剛剛入土,她就扔下桑書南,獨自去風流快活,連他被送進醫院都一無所知。

郁占不敢去想象桑書南現在的感受。

只因她實在太明白,那有多麽煎熬。

而這些話,她卻不敢對着費行安傾吐。

盡管此時此刻,他是她身側最親近的人。

桑書南躺在靠近門邊的病床上,光禿禿的床頭櫃上放着一只一次性紙杯,杯裏盛着小半杯水。

他的目光一直凝注在房門的地方,所以郁占一進來,就撞上了他的眼。

郁占勉強笑了一下:“書南。”

他彎彎唇角,憔悴蒼白的臉孔上亦浮起一絲笑意:“郁占姐。”

桑書南目光後移,落到郁占身後的費行安身上。

兩個男人視線交彙。

争鋒相對,無人退讓。

直到郁占走到桑書南身邊,微微俯下身去,擋住他的目光。

郁占輕聲地說:“剛剛進來的時候,我們在值班室問過醫生了。他說你已經脫離危險了。”

桑書南默了默,說一個字:“嗯。”

極度的疲勞引發急性症候,情形其實相當危險。

幸而救護車來得及時。

她坐到他身側的床沿上去,替他掖了掖被角。

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

倒是桑書南一直望着她,忽然說:“我有話單獨跟你講。”

郁占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側頭看了看一直站在門邊的費行安。

費行安臉上沒什麽表情,淡淡地看她一眼,而後轉身走出去。

郁占站起身。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追出去的意圖。

她側身,望住桑書南漆黑的眼。

他抓着她的手腕,手上卻并沒有什麽力氣,她稍一掙脫,他便松開了手。

他只安靜地看着她。

郁占怔了一秒,露出苦笑。

她重新在桑書南身側坐下來,捏着他攤在床沿那只手,塞進被子裏。

她垂着眼掖被角,并不看他,口裏只輕聲地說:“我不走。”

桑書南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麽,卻又閉上嘴。

閉上眼。

于是,郁占眼睜睜地看着他緊閉的眼睛一角,溢出晶瑩的液體。

從得知周正真離世的噩耗,到回家奔喪、處理後事。

整個過程中,桑書南都沒有流過眼淚。

但現在,他忽然就哭了。

桑書南仍然閉着眼,口裏卻輕聲地說:“郁占姐,我不是故意說那些話的。我只是……”

他只是在巨大的惶恐之下,想要為自己找一塊救生的浮木。

郁占的手都在抖。

這一瞬間,她被巨大的內疚感淹沒。

她垂下眼,喃喃地說一句:“對不起。”

桑書南睜開眼看她,慢慢地說:“給我一點時間。跟我,在一起。”

她望着他。

他口中說着執拗頑固的話,臉上的神情卻透着股說不出的悲哀。

令她心碎。

桑書南不跟她講道理。

不是因為他不懂。

只是因為他的感情吞噬了理智。

他做不到大度。

他只能自私。

所以拿出全部籌碼來賭。

包括他繼承的股份,包括她對他的憐憫。

賭她會答應他的要求。

郁占心酸難忍,沉默良久,輕聲地說:“我要想一下。”

桑書南第二天出院。

他在家裏又休息了一天。晚上,郁占買回晚餐,跟他一起吃飯。

餐桌上,她說:“周先生留下的股份占38%,要折算成現金,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桑書南手一抖,打翻了手邊的水杯。

郁占臉色平靜,扶起水杯,伸手從抽紙盒裏抽出紙巾來擦桌面上的水。

桑書南呆呆地看着她,良久,才彎起唇角來苦笑。

他是否需要感謝她肯為他猶豫了一天時間。

郁占擦淨了桌面,将沾濕的紙巾扔進一側的垃圾桶,聲音平和地說:“我跟費行安之間有我們的問題,能不能走到最後也難講,可是如果我因為你的威脅而離開他,對他來講,太不公平。”

她顯然已深思熟慮,每個字都說得清晰利落。

桑書南怔怔地聽她講,說不出話來。

郁占擡起眼望定他:“我愛他,所以我會盡我能力照顧他的感受。書南,你能不能明白我?”

桑書南口裏發苦。

他沉默良久,點了一下頭,艱難地說:“我明白。”

桑書南怎麽會不明白。

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

在他能力範圍內,盡力照顧她的感受。

直到他自己崩潰。

郁占的指責令桑書南覺得委屈。

但他百口莫辯。

桑書南說:“我不拿走股份,全部都交給你來管理。”

郁占愣了一下,想說話,他對着她擺了擺手,說:“你結婚的時候,這些股份,我就當成賀禮,送給你。”

郁占怔在那裏。

桑書南望着她,笑了笑:“郁占姐,請你一定要快樂。如果你不快樂,別忘記,來找我。”

港城的一月,比十二月更冷。

今天是大年三十。

港城大學附近的小店都挂出了暫停營業的牌子,只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仍開着門。

桑書南穿過鮮少有車經過的馬路,走到店裏去。

“歡迎光臨!”

今天值班的是章勇。

桑書南是便利店的常客,章勇認出了他,熱情地招呼:“嗨!書南你來啦!”

桑書南微笑着點了點頭。

他拿了一份便當,一瓶橙汁去櫃臺結賬。

章勇跟他聊天:“你在微博上推薦的那個游戲,‘火吻’,真的挺好玩的。你在哪個區?帶我玩啊。”

桑書南答:“我在‘愛情廢墟’,id就是真名。不過我很少在線。”

章勇說:“是功課緊張吧!港大的高材生,也不容易呢。”

桑書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走出便利店,沒走兩步,天上居然飄起雪來。

暖色的路燈,将片片雪花飄落的模樣,映照出一種異樣的溫柔。

桑書南加快了腳步。

室友劉道生放寒假後就回家去住,現在公寓裏只有他一個人在。

桑書南站在門邊,準備拿出鑰匙來開門。

手機卻在褲兜裏震動起來。

桑書南先接電話。

電話是郁占打來的。

他遲疑了兩秒,才按下接聽鍵。

郁占的聲音,溫柔地從電話那頭出來:“書南。”

桑書南頓了頓,說:“新年快樂,郁占姐。”

她笑了笑:“你在做什麽?”

他說:“我剛從朋友家裏吃飯回來,準備睡覺了。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項目嗎?前一陣真的累壞了。”

他撒了謊。

他不喜歡熱鬧的環境。

越熱鬧,他越覺得孤獨。

郁占輕聲地說:“那你早點休息。晚安。”

挂掉電話,桑書南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

走廊的欄杆外,街道靜寂,雪落無聲。

天空一片灰茫茫。

他想,也許郁占那邊,能看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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